第4章

李茂生万念俱灰,抖颤着灰白的唇,一句话也不说。

「女儿呀!你来得正好,赶快劝劝你叔叔,他这牛脾气一犯,真正拉不回来……」实在教人头疼。

「心肝儿,好好骂醒你叔叔,他真的太胡涂了,和尚能随便当的吗?他今天出了这道门,剃光三千烦恼丝,明日准有人指着我鼻头啐我一脸痰,说我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叔子,非要把他赶出门,逼他落发为僧……」这才冤。

看到爹娘如获救星般的走过来,李亚男也想苦笑了,他们两人加起来都五、六十岁了,居然指望年仅九岁的她来解决这件棘手的事,这对父母也当得太轻松了。

「爹,你去准备一根绳子,娘,你把门闩拿好。」非常时期就必须用非常手段,人都是犯贱的。

「喔,好嘞!你要绳子做什么?」家里没养猪,不然用来绑猪刚刚好。

「女儿,门闩有点重……」她妇道人家拿得沉手。

「叔叔若执意要走出家门,就用绳子绑住他,如果他还是要走,直接用门闩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走不走!

夫妇俩一听到女儿这话都傻眼了,对自家人不用这般凶残吧?

「好话说尽了都不听,那就来狠的,他不是想当和尚吗?咱们成全他,反正佛祖不会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还是半身不遂,他不顾我们的死活想去赎罪,你们还心疼个什么劲!」孙家简直是灾星,谁沾上谁倒霉,如附骨之蛆一样令人厌恶。

「亚姊儿,不气、不气,叔叔这是有难言之隐……」他也想一家和乐在一起,共同守护李家,可是……

李亚男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一副小姑娘无理也争三分的神态。「叔叔有没有想到我们那一百亩地的粮税?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爷,一旦你入了佛门,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名被革了不说,你说靠佃我们农田的佃农要怎么活,扣去重税他们还剩下多少粮食?」李亚男动之以情,诱发他的怜悯之心。

「这……」李茂生搔搔脸颊,他倒是没想那么长远。

「还有,当铺的事你敢交给我爹吗?要说做散财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银子,右手就施舍出去,他看哪个人不可怜,人家一喊穷就掏银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挥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红,呵呵干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这不成材的样子,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会好好看着你这个不肖子孙!」

无辜被牵连的李明桐挠着耳傻笑,只要叔叔不走,妹妹说什么都对。

第二章 玉佩当一两

「亚姊儿,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诈,连叔叔这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落入你的套里,你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真教人伤神。」面色偏白无须的李茂生,语气无奈又带着宠溺,他对小有聪慧的侄女也是宠爱有加。

李家的祖祖辈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际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绝子散,想让庶子这一脉就此断绝,分出来的老祖宗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处寻医问诊,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医孙思渺的后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人、孙子逸的太公,终于解掉身上的绝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时已高龄五十八,然而绝子散的药性已渗入骨血里,因此他只得一子再无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兴地多活三十几年,以九十二岁高寿辞世,死前还见到他的长孙出生。

只是绝子散的余威太过惊人,从此李家这一脉代代单传,一直传到李德生这一代,他们也以为是单传的命,没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这根幼苗,两兄弟相差十岁。

也许是传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渐渐稀淡,虽然孩子的年龄拉得有点宽,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只小崽,没让李家的少子延续下去,他也盼着弟弟能继他之后开枝散叶,让李家薄薄的族谱能变厚一点。

所以李茂生看破红尘想去当和尚这件事绝对不可行,李家好不容易才有复起的迹象,眼看着就要枝繁叶盛了,怎么能放过这位「造人」大将,若是他也能生两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的生下去,何愁李氏这一脉不昌盛。

没二话地,李亚男厥功甚伟,她连哄带骗外加拐,让一心想遁入空门的李茂生把那临门一脚给缩了回来,暂不提此事。

孙、李两家的婚事没成让李茂生伤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订亲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愿忍痛成全,让孙翠娘飞向别的男人的怀抱,自个儿背起负心薄幸的恶名。

就不知道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是孙翠娘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正该春风得意的她,却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选择以死明节,给李家没脸。

其实知晓孙翠娘别有所爱的人并不多,李茂生也是无意间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后多方打探,确定确有其事,两人还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孙翠娘一点也不把有婚约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她所爱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

再说了,人家都说到明面上来了,他还能不放手吗?他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哪晓得孙二小姐反过来搧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让他名声尽丧,她的死似在嘲讽:你凭什么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让我没面子,我就让你悔恨终生。

孙翠娘的死造成孙、李两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过冲动,好心变成了坏事。

「叔叔,你就别抱怨了,咱们家里就你、我两个聪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聪明也当不了顶梁柱,可你就不一样了,要是没有你支撑门户,咱们那一窝子草包……」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就说她爹吧,明明是长子,却对管理当铺一窍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来典当,他给人家八百两,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乐过头的说出假玉也能卖钱,这才露出马脚。

至于她娘只管内宅不理庶务,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识几个,算盘不会拨,账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当女儿的她看不过去帮忙理一理,家里被胆大的奴才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过的酸儒,承继祖上滥好人的品性,谁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没主见到令人发指,得让妹子在前头挡着才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小弟今年四岁,古灵精怪的小奸小恶倒是有,可是却看不出聪明劲,机伶有余却嫌少了慧黠。

一个个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亚男眼中与草包无异,但是子不嫌母丑,纵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着了。

「胡扯什么?!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李茂生想反驳侄女满嘴荒唐,可是他发现反驳不了,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李家的确后继无人,他大哥不是无能,而是对纵情山水更有兴趣,一说到生意经马上露出一张苦瓜脸,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就发晕,回他一句「你给我几亩田,让哥下田干活去」。

遇到无赖又有弟万事足的兄长,李茂生真的拿他没辙,面对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看着大哥一脸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点也不担心他图谋家产。

「叔叔,你弹我脑门,万一把我弹笨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用这么大劲干什么。

看到侄女嫩白的额头泛起一抹红晕,他面上一讪。「叔叔养得起你,你别瞪坏了那一双好眼。」黑白分明,澄澈干净,如两颗最纯净的琉璃珠子镶嵌在其中,散发玉石的光泽,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雏形,他与有荣焉,虽不是自家闺女,他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李亚男一记必杀眼神。「你不是要去当和尚了,你要靠化缘养活我吗?」

「这……」李茂生只能干笑。

「你侄女我虽然不是用琼浆玉液养大的,可你好意思让我吃素吗?你想当和尚是你的事,我一点当尼姑的意愿也没有。」她是个俗人,宁可居无竹也不可食无肉。

他整张脸都红了,羞的。

她的这张嘴比刀剑还锋利,正中要害。

「孙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她自个儿想不开,你倒好,偏往身上揽事,好给别人多些嚼舌的话题。」本来无一物,他偏要惹尘埃,非把明镜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头的那个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显黯淡。「怎会没有关系?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于怒急攻心,悬梁自尽……她是个好姑娘。」

即使孙翠娘做了对不起他这个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来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错也不口出恶言,还极力为其辩白,盼能为她留下好名声,她不爱他不是他的错,而是他不够好。

一个家世平平的秀才,与一位前途无限、即将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眼没瞎的人都会选择后者,一旦中了三甲,一个进士夫人的头衔是跑不掉,日后入阁封相大有可为。

他就是败在不善言词,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会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让,盼她能得良缘。

谁知喜事变丧事,未见佳人展笑颜先闻死讯,教他情何以堪?他一开始的出发点是为了成就一对佳偶,而非将人逼入绝境。

看他那副自责样,李亚男忍不住酸道:「你怎么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浓意切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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