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姊儿……」李茂生一听大惊失色,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事,小侄女怎么会知晓?
看出他话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团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会说醉话,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抱着酒坛子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都听见了?」他脸上臊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被一个小姑娘撞见,他有何颜面做人?
李亚男咧开嘴,嘻嘻笑道:「前面听一点点,中间听一点点,后面再听一点点而已,你说十几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语,我做错了什么,要得你如此的对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开,气呼呼的瞪着欺负小孩的叔叔。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李茂生不想闹得众所皆知,毕竟亡者为大,就让她走得体面。
李亚男很嫌弃的睨他一眼,「未过门的婶子水性杨花这种事传出去,我们李家脸面上很光彩吗?」
她能向谁说?家里这些无脑的只会息事宁人,以宽容的心原谅别人的过错,她说了也是白说,只会突显自身的阴险,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她连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孙子逸逼人太甚,她连提都不想提那个水性杨花的烂人。
还好……李茂生吁了口长气。「亚姊儿,别用恶毒的言语形容别人,她虽玉璧有瑕,但终究没害过人。」
「没害人?那你算什么?你都为了她闹出家了。」为这样的女子赔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种逃避。
为了不是自己的过错自我惩罚,那是傻瓜的行径,人死后不言生前过失是为人厚道,但不表示别人的错就要加诸己身,他的愧疚没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孙的就是喜欢折腾人,人都死透了还不放过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沦。
看到叔叔对孙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亚男就来气,她暗暗在心里想着,最迟三年,一定要让叔叔娶妻生子,彻底忘记负信背义的自私女子,他们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点勉强。「这是叔叔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毕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须付出代价。」
自责、内疚、舍不得,毕竟他俩定的是娃娃亲,打小就相识,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几年,后来因渐渐大了才少有往来,遵礼而行,偶尔的会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孙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愿她一生安乐。
「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么敢认定她是为你而死?孙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听过唐家的反应吗?」若真是两情相悦,唐宝贵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
「什么意思?」李茂生是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侄女话中有话,全身如瞬间凝结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晓得唐举人已和人议亲吗?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听说王大人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将前往兰州任县丞一职。」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业大的王家有不少当官的子弟,正是唐宝贵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举两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阴雨天,阴沉沉的,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亚男将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么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吗?就是酒楼饭馆、烟柳之地,我有个好姊妹是‘来味楼』东家的千金,那些伙计只要施以小利,就什么都说了。」
何况她还是特地撒大钱请人打探,以她两世为人的历练来看,她觉得内情并不单纯,必有蹊跷。
果然事实薄如一张纸,不容推敲,孙家二姑娘才死,亲舅家就传出喜讯,毫不避讳的张灯结彩,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讽刺的对照,红衣对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头便扯瓜藤似的连成一串,内幕丑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肮脏污秽。
「所以叔叔你在自责个什么劲儿?分明跟你扯不上关系,是唐家的人负了孙家小姑姑,她两头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为报复,以为她一死唐家就会避讳,暂时不提与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让人称心如意。」
「亚姊儿,不可胡乱臆测,说死人小话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里的愧疚轻了一些,小侄女的话让他的心有些动摇,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只念着孙翠娘的好,却忘了看见湖岸边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的依恋身影。
他痛过,真的痛过,差一点冲上前拉开两人,大声质问两人将置他于何地。
可是看到孙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浓,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喁喁私语,他眼中泛着泪光,一转身,离开了依旧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却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为听到情郎别娶才自尽的吗?
「本来就是她心大想脚踩两条船,不然她为何一边吊着你,一边与自家表哥私会?她肯定手里捉着大鱼,却不肯放过你这条小鱼,等到水到渠成之际再假意哭诉,求你原谅她一时的情不自禁。」戏文看多都会写了。
不愧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灵魂,她猜的一点也没错,孙翠娘的确仰慕自家表哥的才华和书香门第,却也惦念着和李茂生的儿时情谊,以及对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两人之间,一个安抚,草草敷衍,一个积极靠近,博取好感,举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选一,再笨的人也会挑前者,何况举人再考秋闱,一朝高中便是进士身分。
她没料到的是她想攀权附贵,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别人也一样想借势攀升,最快的快捷方式是联姻,谁的帮助最大就娶谁,双赢的局面谁不乐意。
于是孙翠娘自己背弃了旧日的盟约,她也同样的遭到背弃,前几日还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转眼间,狼人本性展露无遗,笑迎新人不留情。
「亚姊儿……」
「二爷、小姐,前面有位书生要来典当一幅画,可小的看最多值两百两,他却一开口要五百两白银,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闹起来了……」他也是拿人工钱的,哪能自作主张。
因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门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称聪慧的小女娃,他这侄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将侄女带到当铺,叔侄俩就在铺子后头的内院,院子里有三间储放典当品的库房,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间书房,还有能生火煮食的厨房。
其实铺子里的伙计便是住在这里,一来因他离家远,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来可以就近看管库房,以免宵小上门。
李茂生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蒋朝奉应付不了吗?」蒋朝奉是当铺的管事。
「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明着赶人,虽然蒋先生三番两次的言明不做赔本的交易,可是那位书生就是不走,非要咱们收了他的画。」没见过有这么不要脸的读书人,还拽着酸文嘲讽当铺名不副实,专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亚姊儿你……」李茂生犹豫着要不要将小侄女带上,女子要见外人总是不得体,但是做生意难免要见外人。
李亚男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说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开开眼界。」瞅瞅究竟是什么人竟这般难缠?
李茂生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
一到前堂,果真见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大剌剌的盘膝坐在地上,面前铺了一张纸质略差的宣纸,他手持毫笔,大笔挥墨,画起山中老翁江边垂钓,一叶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见鱼踪却能感受到河中鱼儿的游动。
「是你要典当一幅画?」
笔尖一捺,画出出水的水溅,书生收笔,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贵铺收不收?」
「我不……」开价太高,收不起。
一声娇嫩嗓音抢白道:「收!」气量十足。
「你收?」书生似笑非笑的扬眉。
「是的,我收,不过你连同这张完成的画一并留下,我让你典当一千两,两年内赎回以十倍论之,你肯吗?」
李亚男此话一出,李茂生和书生同时怔愣住,前者摇头苦笑,暗道败家娃儿,后者讶然之后露出真心的笑容。
书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画不算典当品,直接赠与小丫头你,至于小生的家传之物请善加保管,两年内必来取回。」有了这一千两打底,他的仕途会走得更顺畅,不必困窘地看人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