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吁一口气,却也为她的信任感到一丝微暖。「你想好了没?」
「想你日后的事。」他提点。
「日后的事……」齐可祯神情略带恍惚,不太有精神。「我想还是回到原来的样子吧。上课、看书,写点小戏文,然后我娘喳喳呼呼的在身后追着我,大喊着女儿呀女儿,嫁人嫁人……」
一说完,她自觉有趣的笑出来,神情也明朗了许多。
「为什么不嫁?」「为什么要嫁,戏文上写着佳人才子从此在一起,两情相悦的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可没有哪本书说他们结成正果呀!即使最后相守一生,生活也不会是两个人,男主角一定要娶妻,然后纳妾,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他低笑。「三妻四妾自古有之,不能怪男子风流。」
「可是为什么我得接受呢?我爹至始自终只有我娘,没有小妾,没有通房,即使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感情还是好得如胶似漆,从没想过要添人。」
她娘提过,但她爹不同意。
「你很羡慕?」他眼露深思。
他妻子已逝,但有一妾一通房,小妾是他娘给的,是侍候她七年的一等丫头,而通房则是打小跟在他身边侍候笔墨的丫头,而后收了房。
这两人皆未肓有子嗣,一来他本就是不童房事的男人,一年也召不到她们几回,自然也不易受孕,二来他已有嫡长子了,儿子尚幼,为防嫡庶不分,以及庶子生母残害嫡子,他总会让人送上避子该|。
毕竟没有亲娘在一旁看顾着,幼子夭折的比比皆是,高门中不入流的肮脏事何只一桩,谁家没有早夭的孩子。
齐可祯白了他一眼。「你是男子体会不到,凡是女人都不愿与人共事一夫,什么要大度啦、不能嫉妒、要有容人之量、娥皇女英蔚为美谈都是男子要说服女子的话,可试想我们若换不回来,你跟人成亲了,你愿意自己的丈夫有其它的女人吗?当你独守空房时他正和刚纳的小妾翻云覆雨,红帐里话私情。」
她肯定是受不了,自个在一旁暗自垂泪,恨男人的薄情,而丈夫笑拥红妆,灯下画眉、互诉情衷。
「若我是女子……」闻人璟面色一变。就在两人说话的同时,门上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公子,小的给你送茶来。」
「主子,奴才给你送糕点。」
一声「进来」,声音略沉,分不清是齐可凝是闻人璟。
流紫、恒平一前一后的端盘进入,两个人像是仇人似的互瞪一眼,但令人莞尔的是,他们的盘上物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杯茶,两盘配茶的茶点,一象牙、一翠竹两双筷子。流紫端上的是六安瓜片,枣泥糕和糖霜小米糕,是甜食。
恒平准备的是西湖龙井,炸香油果子,四色葱香花卷,属咸食,配茶吃最好。
「好了,你们下去吧!」「齐可祯」挥手。
恒平没动,流紫眼眸闪了闪。
「公子,你是不是该练字了,闻人大人也该累了,你不宜再打扰他。」流紫意有所指的朝自家小姐眨眼睛,提醒她女子当以名节为重,不能老是孤男寡女同处,有碍闺誉。可是她表错情了,她两眼眨得再厉害,现在扮演齐可祯的闻人璟根本一眼也没看她,还觉得她僭越下人本分。
「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分。」他冷喝。
「公子……」流紫抖着唇,泫然欲泣。
脾气甚好的齐可祯从不打骂下人,对他们向来轻言细语,和颜悦色,这样的不近人情是头一回。
齐可祯忙打圆场,「没事,没事,他近日脾气躁了些,你别往心上搁,过几日就好了。」她这丫头一向忠心,别吓着她。
眼泪挂在眼眶打转的流紫吸了吸鼻头。「闻人大人说话的语调真像我家公子,他待下人向来宽容……」
啊!瞧她说了什么胡话,嘴快的胡说一通。惊觉说错话的流紫懊恼地闭上嘴巴。本尊能不像吗?她讪然的一笑。「茶点放下吧!你家公子这些时日被贵府主母频频催婚,因此心情不佳,看什么都火气不小,见人就咬,我花点功夫开导开导他。」流紫恍悟的破涕一笑。「原来如此,难怪公子最近老是怪怪的,好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似的。」
流紫被熟知她性情的齐可祯三两句哄住了,相信她家小姐这阵子的不对劲来自夫人的逼婚。
但是丫头欢天喜地的走了,「脏东西」闻人璟却很不是滋味,弯弯的柳叶眉打了个山形结。
「脏东西?」这不长眼的丫头该杖毙。
在心里笑开一朵花的齐可祯故作严谨地板起脸。「人家的丫头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有其主必有其仆,恒平一脸正经的说:「我得侍候主子你呀!四色葱香花卷正热着,主子你快吃。」
呿!她最讨厌咸点心,又咸又没味道,难吃死了。「放着,我现在没胃□,一会儿再吃。」
「要趁热吃才好吃,放凉了就失了味道……」主子只吃热的,东西一凉便嫌是给狗吃的。
「话多。」
「是的,主子,奴才多话……」呃!不对,刚才开口的是齐公子,可是……他的语气和主子一样。
恒平傻傻的看看「齐可祯」,又回过头向他家主子求饶,主客不分是犯了为奴大忌,他怎会出这么个差错。
至少男声、女音分得清楚吧!他居然随口应得顺,主子搁一边却对旁人奴颜卑膝,恭敬有加。
「好个恒平,连主子都认不得了,去洗把脸,清醒清醒,这次的过失暂且记下,哪日再这么犯胡涂就两罪并罚。」齐可祯以闻人璟的身分免了恒平的无心之过。「是的,多谢主子的不责之恩。」他跪地三叩头,诚惶诚恐的倒退着走出屋内,门扉轻轻阖上。
当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两人四手交错的端起茶杯,将茶点的位置互换,齐可祯喝的是清香扑鼻的六安瓜片,闻人璟手中是茶香浓郁的西湖龙井,各自饮了一小口,同时满意地露出闲逸神情。
「快要瞒不下去了……」拖得越久越不利。闻人璟淡然道:「要有耐心,好茶要慢慢饮。」急不得,也不能急。
齐可祯勾唇一笑。「是你要烦心多一些,参加书院比赛的人是你,你要想怎么输比较有技巧。」
「你在幸灾乐祸。」不可取的心态。
「是。」谁叫你自做主张为我报名参赛。
「你……」
「表弟呀!你怎么又不上课了,周夫子说你三篇文章未交,他让我转告你一声,要尽快交齐……啊!闻人夫子也在呀!你真是阴魂不散,有我表弟在的地方就一定瞧得见你的身影,你们真的没有在搞断袖?」他越看越不对劲。
不请自来的闻人宴推门而入,拼眉又弄眼的朝两人瞧了又瞧,眼露不明的流光。
「闻人宴——」这张臭嘴,她非用皂角去洗不可。
「闻人大人是我同宗兄弟,真哥儿是表弟,一兄一弟都是亲,叫我做何取舍呢!」闻人宴仍不闭嘴,揺头叹息。
「你……」他又在发什么疯。
闻人璟扬起嫩白小手,止住齐可祯未竟之语,眼中暗光一闪而过。「你不是怕我输不了吗?现成的帮手来了。」
她灵光一现。「他?」
「就是他。」
至于用闻人宴来做什么,只有他们心知肚明,彼此交会的眼神中有令人心头一颤的狡猾光芒。
「啊!又差了一点。」「怎么又是第二、第三,明明比旁边那个穿黄衫的好呀!」
「就是嘛!我押他第一耶!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就有人扯后腿,硬生生地把分数拉下来。」开赌盘是想嬴钱,没想到又输了。「干么不像以往的赛程,一个一个比简单多了。」不用担心多了一颗坏事的老鼠屎,让人看得心口纠结。
「不过也有趣多了,你们说是不是,不然每次都是本家那几个夺魁,其它人的机会少了多少呀!而且还有人从中使手段不许别人赢,那才是不公平,今儿个才叫比赛。」
说话的是一名眉清目朗的学子,年约十五、六岁,他口中的不公平指的是闻人胜,去年和前年的书院六艺比赛,闻人胜就私下威胁过同窗要对方输给他,若有不从者,轻者打了一顿,童则折了手脚,让人连去都去不了,他想独霸全场。
可惜尽管他动了手脚,但在众位夫子的眼中,他还是上不了台面,各顶成缋仍不理想,因此给了他第四名,年年的第四名,没法上金銮殿面圣,自然也占不了好官位。
即使他爹任职吏部也无法徇私,暗中安排,朝中的官位是有品级的,就算是九品的小主簿也要有功名在身,闻人胜无品无阶,又无人举荐,除了皇上金口御赐,根本当不了官。
闻人凤还没胆大包天的敢在天子眼皮下动手脚,太多人叮着闻人府了,就等着他们出错,所以他不能也不会把天大的把柄送到政敌手中,让他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因此闻人胜想高人一等就得考取功名,不然什么也别提,闻人家不会保他一帆风顺,还是得有作为,问题是他连秀才也考不上。
「别说了,快看,是齐真上场了,他今天要弹的是高山流水。」他听过一遍,弹得不比宫廷乐师差。
礼和数比过了,齐真的成缋在前几名,表现不错,但在整体排名上却远落人后,原因是比赛换了规则。
书院学子分三级,一个阶级约一百五十人到两百人,依人数来分班,一班共有四十到五十人,一级四班左右。
低级学生可越级至中级参赛,中级生亦能越级参赛高级生比赛,只要你有本事,低级生也能越两级与高级生比试。
但是中、高级生却不能往下挑战,赢了,胜之不武,被同窗取笑,输了,颜面不保,起码十年内没脸见人。
历年来的比赛方式是由各班推举三到五人来参赛,可只参加一顶评比,也能六艺全赛,单看个人实力,只要能拿下三个头名,今年的魁首也就出炉了。
三个第一名并不容易,闻人族学中鲜少有人能连摘三元,一顶、两顶头名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日后必有一番造化。
书院创院以来唯一的例外是全能到近乎妖的闻人璟,他曾连着三年拿下六个第一,在皇上面前大出风头。
头两年他年纪尚小,不愿入朝为官,到了第三年才在婉拒不了的情况下做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品官,一开始就进了刑部,历练了三年后转任大理寺,一路荣升至大理寺卿。
他是一帆风顺的最佳写照,人生顺利到叫人嫉妒,有慠人的家世、过人的才智、敏锐的目光,除却婚姻上的小挫折,他有如完人一般。
而今年也是他一句话改变了赛程——
「老是一个一个比看不出真正的实力,不如让他们组成一组,看彼此的合作能力。」
于是比赛改了,由三到五人成一组,不再桉级别比赛,而是釆各自报名,只要认为自己不差的人都能找人组成一队,比赛胜出者书院另有奖赏,好考验学子们的临场反应和彼此间的应对能力。
他们有些人或入仕,有些人会从商,但是不论宫场或商场,都会像在战场上一样与人竞争,想要站稳脚跟就要灵活运用课堂上所学的知识。
不要读死书,书是活的,令学子们明白怎么用它才是开设闻人氏族学的用意,他们要的是人才,不是蠢才。
不过比较让人感兴趣的是,每一组学生可以邀自己的夫子组队,只要他们请得动,佴夫子是做为辅助,不能参赛。
「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气喘如牛的闻人宴满头大汗,狐疑地看向坐在一旁低眉敛笑的「闻人璟」。
他们这一组有他、表妹、元秋泉、顾延昱,加上闻人璟共五人,表槟的曲目是高山流水,其它人配合表妹槟奏乐器,佴……为何弦有一根是断的,弦不齐能弹奏吗?
他不得不说一句,表妹的琴弹得真好,比她以前弹的要好上十倍,可是因为断弦的绩故,终究是有瑕疵,他们表现得再好也只得到第三名,和第一、二名只有些许的差距。闻人宴有理由怀疑,这弦是他家小表妹弄断的,适才无意间一瞟,那细白如葱的纤指问闪过一道光芒,似有锐利的刃物夹在两指间,莹润指尖轻轻一拨,弦就断了。
「哪有什么陷阱,现在是陷害你当獒婧还是把你给卖了,你太疑神疑鬼了。」
心虚的「齐可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故作潢然的垂目。
「真哥儿,你的指法是跟谁学的,哪天教教我。」闻人璟推开朝他靠近的男人。「夫子教的。」
「哪个夫子?」他也要去学一学。
「闻人夫子。」
一听到足铁锈脸,闻人宴倏地背一直,肃然起敬。「呵……呵……好福气,好福气,继续努力。」他讪讪的走开,到角落画圈圈。
对于指标性的人物,只可远观,他有自知之明,实力差人家太多了,不要出来丢脸比较好。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齐可祯走过来问,她这个表哥很聪明,但从不用在正途,对当京宫没兴趣,只想外放到地方。
「学琴。」
「你教他?」一想象两个男人并排坐着抚琴,她就忍不住发笑。
「笑什么?」一脸欢喜。
「没……投什么……」不能说,不能说,不然又要罚抄书了,他这人睚訾必报,心眼小得很。
「教他也无妨,不过‘闻人璟’教得了吗?」
她一滞,笑意凝住。现在的「闻人璟」当然教不了,虽然她也弹了一手好琴,可怎么和妖怪级的相提并论。
「夫子,夫子,闻人胜那一组说要和我们比射箭,你说成不成?」元秋泉突然很兴奋地跑过来,两颊红通通。
「他们那一组有谁?」问话的是「齐真」,语气冷然。
没察觉有异的元秋泉扳起指头数。「闻人胜、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指导夫子是颜士术。」
「全学院箭术最好的夫子?!」那不是输定了!未比先泄气的闻人宴整个人蔫掉,完全没有一较高下的气魄。
「他说不论排名,输的给赢的五千两,四人做轿扛起射箭的人,十支箭,射中靶心多的人为赢。」五千两耶!他家一年的收入还不到千两,还要供他读书,口子是过得捉襟见肘。「倒是勇气可佳。」闻人璟轻哼。
齐可祯以肘轻顶他,怕他露馅。「有说指定由谁上场,还是我方自行安排?」「闻人胜说要挑战齐真,谁都不能帮忙……」一看到「齐真」瘦弱的小身板,再想到他那烂到不行的箭术,先前兴致勃勃的元秋泉登时有被冷水钹在头上的感觉,他们输定了。
和他全无指望的苦脸一比,齐可祯高兴得差点笑出声,心想: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可惜。「哭丧着脸干什么,书院比赛的用意是要让你们增进自身的实力,截长补短,把别人的好学起来,让自己更有能力去面对各种打击。」
「真要比?」闻人璟问。
「为什么不比,你是我闻人璟的高徒,还怕闻人胜那只蹦不起来的秋后蚂蚱吗?」就要把他打趴了才不会再蹦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