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贺氏忽地一喊。
“不行?”她又想使什么夭蛾子?
察觉自己过于激动,贺氏缓了声调,“我的意思是我早和寺里的住持说好了,今日定要入寺一拜,若是临时反悔总是不好,人家备了整桌素菜正等着我们。”
云傲月看出她眼神闪烁,语带心虚,心里顿时有数,只道:“那你们去就好,不缺我一人,我留下陪祖母。”
贺氏一听,急了,“那可不成,你才是正主儿,母亲是为你求菩萨的,自该你亲自去酬谢。”
“既然是母亲为我求的,那母亲代我走一趟又何妨,何必一定要本人到场,我最不耐烦那些神神叨叨的,母亲不要再逼我。”云傲月充分发挥刁蛮的性子,不给贺氏面子。
她很专注地回想自己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事隔多年,她有点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个年轻公子撞了她……
啊,陈公子,自称是郡守的侄子,年过二十尚未娶妻,还拦着她说了一堆罗哩罗嗦的话,让她烦得一脚将人踢开。
原来贺氏这么早就设局等她,想把她的名声搞臭、搞坏,好让她嫁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
多年以后她才晓得这位陈公子家里已有多名“相公”,他偏爱男子多过女子,男女皆宜,因他一时昏了头强抢刺史家的公子,被刺史大人打断双腿,又断了他的……呃,子孙根,这事才爆了出来,传遍大江南北。
她当时在绣坊干活,听闻此事仅是一笑置之,继续绣着手中的绣件,当是笑谈一件。
“傲月……”见她不为所动还一脸不快,不敢逼她太紧的贺氏赶紧向云惜月一使眼神。
一得到自家母亲的示意,云惜月很配合的走上前,紧拉着云傲月的手不放,“去嘛、去嘛!姊姊不去谁带我去后山玩耍?听说满山的梅果结实累累,我们摘一些回来腌制嘛。”
这么小就学会骗人,果然有乃母之风。云傲月蹙眉,“不了,牙酸,而且后山蛇多,被咬一口得不偿失。”
“姊姊……”哼!她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仗着祖母疼她,若我是嫡长孙女,哪有她得意的分。
云傲月不动声色的拨开云惜月的手,带着丫头越走越远,“好好玩,多摘些梅子,我等你酿酒梅……”
“她居然不上当?”越想越气的贺氏一把将桌上的器皿扫向地上,破碎的瓷片四处乱飞。
“娘……”差点被破掉茶杯砸到的云惜月吓了一跳。
“哼,她逃得过这一次,还能逃得了下一次吗?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她。”想留下来分走她儿子一半的家产,作梦。
看来陈公子这条路行不通,得换个方式,那位没心机的大小姐一心想当官夫人,她就从这方面下手,光是她娘家临川侯府就有几个当官的,随便挑一个就够继女眼馋了。
“娘,您也别尽顾着她,好歹也看看我,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她什么也不是。”四尺不到的云惜月只比桌面高上一点点,但眼底的戾气却叫人看了心骇,充满凶狠。
“别气别气,我的乖女儿,娘也是为了你和你弟弟着想,不把她弄废了,你们底下两个小的就没有出头日,想要在云家占有一席之地,就要先弄走她。”要不是有那个老妖婆护着,她早就弄死那空有美貌的小妖精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不会压在我头上?我越看她越讨厌,凭什么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她,我也想要……”她说着说着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豆大的眼泪往下掉。
“不哭呀,娘的小月儿,你再忍耐一、两年,很快她就不挡路了。”为了好名声,她至少也得等到云傲月十五岁及笄才能把人丢出家门。
一听到“小月儿”三个字,云惜月很不痛快的推开替她拍背的贺氏,“不许叫我小月儿,那是她的,我不要!”
“好好好,你乖,不叫就不叫,惜姐儿还是娘的心头肉,等娘成功地解决了她以后,这个云府便是咱们的,有得你作威作福。”等她掌管大权,府里的银钱就全由她支配。
贺氏作着美梦,想着把云老夫人架空,大权旁落,她便是名符其实的当家主母,谁也不能对她指手划脚。
“真的吗?”云惜月小脸一亮。
“当然是真的,娘会骗人不成?”她女儿才是云家的掌上明珠,元配的女儿争什么,一个没娘的孩子也想奢
望。
心思恶毒的贺氏早就容不下云傲月,她表面上待云傲月好得像亲母女,私底下却想尽办法将人养废。云傲月的存在像无所不在的鬼魂,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身为继室的事实,在元配的牌位前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高举着水酒,喊一声大姊。
“娘,您抱得太紧了,勒得我的身子骨都疼了。”
不会骗人?那个云傲月不是被娘骗得团团转。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云惜月翻着白眼,心想亲娘真是不折不扣的骗子,骗完姊姊又来哄她,她有那么好骗吗?
殊不知她在忿然,被她们母女俩视为很好骗的云傲月也正在扭转劣势。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已经在进行,与未来的首辅大人打好关系,化仇恨为和气;第二件事便是她的祖母,这座大靠山不可动摇,她要自家祖母多活几年。
“你这皮猴又想从我这儿淘弄什么好东西?每次一瞧见你准没好事,是来讨要我的压箱底是吧!我这儿孙福还没享到,先招来自家养的老鼠,搬金又搬银的想掏空我的老底……”状似抱怨的云老夫人笑得眉眼都往上弯,像是那弯弯的月儿。
“祖母,您这话说得小月儿想喊冤了,您自个说说白凤养生丸好不好用,瞧瞧您这些时日的脸色多滋润,面皮光润,细纹都减少了,猛一看哪是我祖母,分明是风姿招摇的美娘子,叫我一瞧就迷糊了,您把我祖母藏哪去了?”
真要哄人,云傲月简直是天生的好手,一张口,那些腻死人的好听话就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倒得人舒心快活,云老夫人还在的八颗白牙禁不住的朝外绷,笑得止都止不住。
瞧云老夫人多开心呀!笑到冒泪光了,昔日黯沉的手背如今多了光泽,轻拍着椅靠,直喊着小顽猴、顽皮猴儿。
云老夫人身后的杨嬷嬷也在抹泪,一方面是被逗笑的,一方面是为了侍候了三十年的云老夫人高兴。小小姐成熟懂事多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闹蛮横,老夫人终于可以安心了,不用担心她性子直,轻易遭人哄骗。
“呵呵……你还调侃起你祖母了,什么美娘子,真想羞得我不敢出门呀!你这强丫头的嘴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外人听见了笑话。”真是长大了,能明事理了,没枉费她疼她一场,打小在琼汤玉液中泡大的。
“就美呗,实话还怕人听呀!嬷嬷、银翘姊姊,你们说我说得在不在理,祖母明明就年轻了二十来岁,我娘还在的话也就祖母那俏模样,谁说我说错话了。”她言词夸张,靠在云老夫人大腿旁,搬了张小凳就坐得没个正。
“是是是,老夫人看来是老来俏,上了年纪反而更俊俏,我瞧不只年轻二十来岁,都快成了小姑娘,哎呀!我的眼都闪瞎了,莫非是九天遥池仙子下凡来?”杨嬷嬷笑得脸上面皮都打花褶子了,不遗余力地哄着跟了半辈子的主子。
杨嬷嬷原本就是云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到了年纪后就被云老夫人配给庄子上会做事的庄头长子,两夫妻和和美美的,倒也美满,生有三子一女都住在庄头,跟着干些招工、点粮的活,事少钱多离家近,不受拘束。
只是杨嬷嬷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来求云老夫人给她事做,因此宜春院多了个管事嬷嬷,白日来上工,晚了就回家,不耽误家里的事也有活干,她两边跑倒也干得起劲。
十年前她丈夫不小心摔断腿,不能接庄头的差事,云老夫人便开恩接他进府,让他管管马车出行,瘸了一条腿的他没让人失望,虽然走得慢些,还是能将手头上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出一丝纰漏。
“你这老货,怎么就顺着她的话,也不臊人。”还小姑娘呢!能年轻个十岁就是她的福气了。
“老夫人,杨嬷嬷这话可不是哄您,您瞧过镜子没,红光满面,精神饱足,连惯常的腰酸背疼都没了,这岂不是返老还童的迹象!小姐的孝心真叫奴婢们羡慕。”丫头银翘说得含蓄,她不添油加醋,只道实情。
云老夫人听她一说,伸伸胳臂、扶了扶腰,十分惊讶。她才吃了几日的白凤养生丸,总是治不好的老毛病似乎就不药而癒了,整个筋骨松软,不像以往硬绷绷得硌人。真是那小丸子的疗效?
她看向云傲月的神情更柔和了,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
“皮猴都成仙了,长了本事,祖母这身老骨头被你整治得脱胎换骨,哪天真成了小姑娘别太惊讶。”云老夫人取笑着,但也有几许赞许的意思在里面,孙女近日来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哄人哄得成精的云傲月眯眼笑着,握着云老夫人斑点渐淡的手往面上贴,“小月儿那儿还有几身未穿过的新衣,就大方的送给祖母您,我不心疼,您穿着好看。”
云老夫人又笑了,轻握她莹白小手,“还不心疼,颦起的眉头都快夹死蚊子了,你不心疼祖母替你心疼。”穿起小姑娘的衣裙还像话吗!不伦不类,她脸皮薄,丢人现眼的事她可做不出来,人老要服老。
云老夫人对自家孙女的疼宠只多不少,看着她的眼神有欣慰和欢喜,更加舍不得她嫁人。
“招赘”两个字无来由地浮现心头,她想起前头媳妇聊过此事,原则上她是同意的,但是想到凡事精于算计的贺氏以及贺氏所生的一子一女,她目光瞬间冷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