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你来了,快上来坐,婶子挪个位子给你。」阿满婶笑容满面,微胖的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空了个位子给牛青苗。
牛车上头搭了个简易的篷子,能遮遮日头,左右和后边是卷起的很厚的油布,若是遇到下雨或风大时便把油布放下,平时卷一卷放在顶篷,让四面透风。
荣叔的祖父、父亲偏疼长子长孙,娘又宠着么儿,对身为老二的他不闻不问,至于老三则是过继出去,荣叔和本家家人闹得很不愉快,分家后荣叔搬出来住村头,王家本家在村尾,两家人连招呼都打不到。
「婶子你坐好,不用顾念我,有秋山在后头扶着呢!」牛青苗上了牛车往里头坐,让出位置让吴秋山摆箩筐。
「哎哟!感情还是那么好,走到哪儿都在一块,让人看了好羡慕。」阿满婶笑道。
想起牛青苗刚过门那一个月,她看了都心疼,没生女儿的她一直想要有个闺女疼,可是一瞧见牛青苗干瘦的模样,她都不禁要骂人了,是什么样的爹娘这般狠心,好好的闺女养成这模样。
好在吴秋山憨直归憨直,还是个懂得疼老婆的,把小娘子养得长了些肉,面色也红润,粉扑扑的像抹了胭脂,娇俏可人。
「阿满婶就别取笑我们了,你也知道我们秋山嘴笨,让他去卖个山货都会被人克扣个三、五百文,我不跟着,我们家米缸的米又得少一半了。」其实牛青苗并不计较,但总不好跟人家说他们夫妻俩就是感情好,只好找个话头应和一下。
老实说,他们卖了山货,再扣去买粮食的钱,一次总能带回三、四两银子,够两人嚼用了,但是以庄稼人家而言,几百文就能买全家人所需的半个月面粉,偏偏吴秋山是个口拙老实的,总会被人坑一点,不过和气生财嘛,实在不必为了一点小钱徒增事端。
「没有三、五百文,才两百多文……哎呀!疼,媳妇,你干么掐我?」
吴秋山的老实惹得阿满婶呵呵一笑,连在前头赶车的荣叔也咧嘴笑了,暗道,这小俩口呀!这才是在过日子。
牛青苗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是被虫儿咬了吧,我哪有掐你,你还没睡醒,是不是?」
「媳妇儿……」吴秋山颇为委屈的瞅着她,压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坐好,顾好我们的箩筐。」两大篓箩筐放在牛车上有谁来偷,更别提箩筐的主人还在,牛青苗真正的用意是要他安分点,少开尊口,不要让两人在人前闹个大糗,夫妻间的事等回家后再细说细说。
可惜吴秋山听不懂,他只当媳妇生气了,一时心下不安的赶紧坐正,目视前方,不敢再乱动,可是阿满婶正打趣的看着他,捂着大阔嘴直笑,让他**下好似坐了针毡,怪别扭的。
「青苗,那是你男人,不是你儿子,别管得他嘴巴绷如蚌壳,大气都不敢吐一声。」这丫头真有能耐,刚嫁过来没多久就把丈夫管得死死的,不像她吃了大亏才学机伶。
阿满婶刚嫁人时和谁都处不好,她太想掌家管钱了,对丈夫不满,和妯娌不睦,与公婆的相处更是剑拔弩张,几乎是全家人都看她不顺眼,变着法子给她穿小鞋、下绊子。
她原本有三个孩子,可是老三还怀着呢,就被妯娌给折腾没了,她因此大病一场,差点没去阎王爷面前报到,后来病不好容易好了,却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生育。
经过这次的打击,她看开了,于是和丈夫商量分家一事,二房搬离本家,自立门户。
不想提家事的牛青苗刻意岔开话题道:「阿满婶,今儿个你拿了什么要到镇上卖,看起来可不少。」
「没什么,都是自家产的鸡蛋和屋子旁种的菜,今年的麦子收得不错,想着贴补一些好多攒一些钱,我家大荣都十五了,该和人家相看了。」阿满婶盼着媳妇快点进门,她也能松快松快,把手上的活交给媳妇。
「啊,你家大荣要讨媳妇了?」牛青苗记得大荣还是个孩子,笑容很腼眺,只比她高半颗头。
这年代的人都早婚,十五订亲,十六迎亲,乡下人家尤其盼着多添丁分担家中的粗活。
「是呀,也该是时候了。那你呢,带了什么,还用了两只箩筐,遮得严严实实。」
每回都看秋山小子买了一堆粮食回去,教人看得眼红呀!野味比农家产的蔬果值钱多了。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我们秋山打的兔子、狐狸,还有我捡的栗子、枣子、核桃,和处理过的山蕉,这天儿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还能进几次山,就凑和着卖,攒点银子在手上好过年……啊!我差一点忘了这个。」牛青苗从箩筐中取出两包油纸包着的吃食,递给阿满婶。「这是麻花卷,一包不太甜,一包是裹了糖水的,因为太耗油了,没敢多炸,你们可以拿来当零嘴吃,脆香脆香的。」
荣叔不收坐牛车的费用,他们夫妻俩也不好意思白坐,两家住得近才有往来,因此拐着弯用吃食抵车钱,不能老占人便宜,常让人吃了亏,否则邻居可做不长久。
「嗳!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多,用甜食来甜我的嘴。老头呀!你也吃一根,挺甜的。」脆脆的,有一股很浓的蛋味和……咦!这是什么味,浓香浓香的,不黏牙,阿满婶一直在想着那股浓香是什么,是她没吃过的滋味,而且非常好吃。
「啊!这味儿……真妙!」好像有着奶味。荣叔的舌头比妻子灵敏,一尝就尝出蹊跷。
「你呀,心灵手巧,就会弄这些小吃食,难怪你家秋山对你服服贴贴的,你都把他的胃勾住了。」阿满婶调笑道。女人还是要会做菜,就连她也被先前青苗的一盘梅菜扣肉给收买了,念念不忘那扣肉的油嫩多汁,入味十足。
「也没旁的事,就会弄两样吃的。」牛青苗谦虚的道。
「青苗,阿满婶也是关心,听说重阳那天,那边的人过去闹了一回,没把你家搬空吧?」
吴秋山的大嫂、二嫂又故态复萌,借着重阳节要孝敬爹娘的由头,到了吴秋山的家又想大肆搜括一番,看到院子里种了白菜、菠菱菜、角豆、茄子、黄瓜,二话不说就要去摘。
一看这两人宛如土匪了,牛青苗管他嫂子不嫂子,从灶坑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毫不犹豫的往两人裙子一燃。
想当然耳是鸡飞狗跳,偷鸡不着蚀把米的马氏和钱氏被烧得哇哇大叫,边骂边跑的找水灭火,把脸都燻黑了,头发也烧焦了一大截,像被狗啃了,十分狼狈的跑出院子。
这是她们第一次失手而归,也加深了牛青苗想筑墙修门的念头,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储备的粮食落入白眼狼手中。
牛青苗不好将那天她教训人的经过说出口,只好避重就轻的带过,「还有……还有剩下的。」
「那帮良心被狗吃了的,自家人也抢,一次两次的嚣张,你可别再忍下去,不然他们会得寸进尺,连个尺头都不给你留下!」阿满婶见她低下头,对于她的委屈隐忍更感不舍,气愤的骂道。
「好……」牛青苗虚弱的轻应一声。
入了镇,吴秋山小两口和荣叔夫妻分开走,吴秋山背着两篓大箩筐十分显眼,一篓箩筐装着野味,卖给常收山货的酒楼,得银十两,他左手收钱,右手就交给媳妇儿保管。
另一箩筐装的是山蕉,分成生的、半生和全熟三层,生的炒来吃,半生的裹粉油炸,全熟的自然是剥了皮直接吃,甜中带酸,酸中带甜,有一户大户人家十分喜欢,特意嘱咐了好几回,只要一入镇一定要给他们带来。
山蕉卖价不低,加上当银共十五两,他们到镇上走一回赚了二十五两,等于三十亩地一年两作的收成。
眼见收益如此多,像花菇、木耳、栗子、核桃之类的山货牛青苗遂打算不再往外卖,冬天的蔬果向来缺乏,她决定索性把剩下的山物晒干,留着等天寒地冻再用。
这时候地窖就派上用场了,刚入了十月,她就收了不少木耳和干菇,在这个季节已经很少了,几乎摘不到,倒是栗子、核桃倒满地,院子里的柿子树,结出的果子跟枣子一样大,小小的一个,她也不浪费的做成柿饼。
没办法,冬天什么都缺,不自备点零嘴还不馋死。
卖完了东西,还不到和荣叔夫妻踫头的时候,小两口便在镇上走走逛逛。
梧桐镇离山坳村不远,约两个时辰路程,但人口数和地广不亚于县城,且商铺林立,繁荣热闹可媲美县城,出入方便,可容四辆双马马车并行的街道干净宽敞。
东门是富贵人家聚集的住宅区域,所以未设市集,以免扰了这些老爷夫人、小姐公子们的安宁;西门、北门就不同了,是摊贩集中地,这两处什么都有、什么都卖,各类货品琳琅满目,任君挑选;而于南门嘛,是官衙所在地,一般百姓是不能在此任意行走,得得到允许或有出入令牌。
牛青苗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秋山,我会不会太泼辣了?」
「谁泼辣?」吴秋山一愣。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头。
「你哪里泼辣了?」他媳妇样样都好,没有一丝不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及得上她,她是仙子似的人儿。
「我一点也不温顺,对你大嫂、二嫂又是火烧,又是不假辞色的赶人,让她们有如战败的公鸡落荒而逃,你真的不怪我?」牛青苗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的手段似乎有些过头了。
她是听说过本家两位嫂子的恶劣行径,当时只是当笑话一场听过就算了,可是当她亲眼目睹她们当自家一般收成她家的蔬果时,她真的无法冷静,那可是她用心浇溉的菜蔬和瓜果,自家还没吃过几回呢!尤其是黄瓜和茄子更难栽种,她试了几回才养出略带甜味、可以生吃的,这两位极品嫂子居然问也不问一声就想掠夺,她顿时一把火猛地往脑门直窜,她就是想给她们一个永难忘怀的教训,这是他们夫妻努力维持的家,谁也别想破坏。
她想起正在熬汤的灶火,那一窜一窜的红光似在刺激她,想都没想地她便诉诸行事后想想她还是太冲动了,真要烧出个万一,她良心上不好交代,本家的嫂子再坏也没有坏到杀人放火的地步,比起作奸犯科的歹人还差得远,她们只是人品差,不够善良,爱贪小广宜,欺善怕恶,见不得别人过得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