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发话了,吴秋山一手一只大盘子往正屋走去,屋外山风飕飕地吹过,屋内暖烘烘的搁了几个烧得正旺的炭盆。
「秋山,要不要给那边送几个菜,我多下了些分量。」牛青苗也不想多此一举,可对方终究是生养他的爹娘。
闻言,吴秋山身形一顿,背脊有几分僵硬,他还是有些在意本家的态度。「你都弄好了?」
「装在双层篮子里,三荤二素一汤,没失了礼数。」凑个六六大顺,两家人不走动也说不过去,为人子女者,有些事还是不能不做。
「媳妇儿,我不想过去。」吴秋山心里闹得慌,一瞧见父亲和两对兄嫂市侩的嘴脸,过年的好心情全没了。
知道他说的是意气话,牛青苗把两封封好的红封塞到他手中。「这是给爹娘过年的孝敬金,我在每封内装了一两银子,正月的奉养金我也一并准备好,不要让大嫂、二嫂过来讨,免得徒增麻烦。」
她是不在乎两位嫂子过来顺便要些吃食回去,反正过年嘛,讨个喜气,大家吃吃喝喝也图个好名声,他们这阵子也赚了些钱,让本家的那些人乐乐又何妨,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可是她们又吃又拿还不满意,一张嘴骂骂咧咧的从不留情,这也嫌、那也嫌的数落大半天,一副他们活该欠老吴家似的。
她就是看不惯她们这样,拿肉骨头喂狗,狗还会对人摇尾巴,拿热脸去贴她们的冷**,人家指不定还转身放个屁燻臭你,还嘲笑你无脑。
「媳妇儿,你真好。」他没想到的她都替他想到了,而且也只有她会为他着想。
从十五岁分家后,吴秋山就没过过年节,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待在四周冷风飕飕的土坏屋里,听着村子里传来的鞭炮声,目眶泛红的吃着冷饭菜。
老吴家的从未喊过他回去吃年夜饭,只隐晦的提起家里的饭菜准备不够多,他食量大,怕是没法喂饱他。
这还听不出来吗?他们只差没挑明了说:你别来,我们不欢迎你,你一个大饭桶想吃穷老吴家呀!
牛青苗含笑朝他睐去一眼。「别灌我迷汤了,快去快回,我们等你回来吃饭,别耽搁了。」
我们等你回来吃饭……多温馨的一句话,看着小舅子端菜,小姨子排碗筷,妻子倚门相送,吴秋山的心窝热呼呼的,若是妻子怀中再抱个胖娃子,他会更归心似箭。
提着温热的篮子,他走得飞快,想早点把年菜送到老吴家,然后他就可以快点回来享受一家人的笑声……
「姊姊,姊夫几时才要回来,我饿了。」牛青果摸摸扁扁的肚子,要它别再咕噜咕噜叫。
「妹妹,不要吵姊姊,你先吃颗冻梨,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很能忍饿的牛青阳哄着妹妹,一面瞧着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凝重的姊姊。
「喔!」牛青果接过梨子,先咬破皮,再小口吸汁,酸甜酸甜的汁液和果肉顺喉而下。
「姊姊,是不是姊夫的爹娘留他吃饭?」牛青阳问道。后娘虽然对他们不好,但是每年的年夜饭还是会让他和妹妹一起围炉。
不可能!牛青苗在心里回答,以老吴家的行事作风,是不会让人多吃一口粮食的。
「你姊夫会回来的,只是晚一点,你们再等一下。」
「可是菜都凉了……」牛青阳觉得心不安,那一边的两个嫂子很凶,见了他和妹妹都会啐一声「吃白饭的贱种」。
牛青苗虽然勾起笑意,眉间却带着忧愁。「也许他们只是聊得太开心,忘了我们在等他,一会儿姊姊再把菜热热。」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暗了,还是没等到吴秋山回来,牛青苗先把菜热了,让弟弟妹妹先吃,自己却怎么也坐不住。「阳哥儿,你看着妹妹,我去找找你姊夫。」
倘若该死的老吴家真是柿子挑软的捏,她不发发虎威就要上房揭瓦了。
「我也去……」牛青阳不放心姊姊一个人。
「你留下,妹妹会怕。」牛青苗拿了件厚袄往身上一披,低着头急匆匆的往外走,才走到门口,便和一道疾行而来的身子踫个正着。
「媳妇儿,我回来了。」还是家里好。
「你……呃!回来就好,把手洗一洗就能上桌吃饭了。」她不问他遇到什么事,人要吃饱才是回事。
直到夜里,两个小的洗洗睡了,小两口坐在正屋里守夜,夜色凉如水,天星连成河,月就羞怯的躲在广寒宫。
「大哥、二哥说田里的事不多,等开春后也想跟我们养养鸡,他们看中了咱们那块地,要咱们让给他们。」吴秋山紧皱着眉头道。他一去,兄嫂们就不放他离开,你一句、我一句的逼他点头。
「他们还真敢说。」牛青苗难掩愤慨。
「要是他们知晓咱们来年要弄大型养鸡场,恐怕又要闹个不休。」要不是看他取出封红交给两老,他们准会扯着他的胳臂立契,逼他将地契都过成他们的。
「他们瞧见了运到山脚下的那批青砖?」盖鸡舍用。
「嗯。」
「你就全往长风兄弟身上推,就说他才是东家……」
京城的尚书府里,何家老三何长风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不解地看了看烧得正旺的地龙,一口喝干手中的梨花白。
第九章 过完新年盖新厝
二月二,龙抬头。
「……上梁了,上梁了,小心小心……左边的抬高……对对对,再倾一点……好,轻轻地放下……」
不到出了正月,地面一解冻,吴秋山家就急着盖屋子,因为原来的土坏屋真的住不下了,甚至有一晚牛青阳睡得正熟却被热醒,一睁眼看到炕灶里未熄的火喷出火星,烧到他睡觉的木板床。
牛青苗一惊,认为真不行了,太危险,这次烧的幸好是床,若下次睡得太熟,还不把人都烧死了,于是她让弟弟睡到妹妹的侧屋,妹妹则是跟他们夫妻俩睡。
可是这样换吴秋山不依了,吃惯肉的人忽然要他戒荤,两人之间多了个小丫头,想做个什么的根本不行,媳妇儿睡在身边却吃不着,那比和尚不念经还难受,所以一出元宵,他便去找了泥瓦匠,多给了五两银子,挑个好日子十八,请工人提早上工了。
吴秋山在旧家搭了一座简单的篷子,平日和媳妇他们仍是住在这儿,除非真是下大雨或什么的才会考虑去住何长风替他们找来的临时宅子。
这一天,何长风闲来无事,又晃到吴秋山家。「你们在上头种什么,我刚上去看了一下,都抽芽了,一片油绿绿,长势极佳。」再过几个月都要成林了。
「那是樱桃和杨梅,我媳妇儿在山上捡山货时发现的,觉得这片坡地什么也不种也是浪费了……」她说试试看,成了家里便多了一项收入,反之空着是空着,种树比养草好。
「等等,你说那是樱桃?!」那可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果品。
「我媳妇是这么说的,如果能成活,冬末春初开白花,等到夏初就有樱桃收了,不过我们刚种下的第一年不会有太多成果,就自家吃个嘴馋。」地够肥才能头年就开花,原有的二十亩地长年不耕种,底下积了一层厚厚的地肥。
屋子再两天就能弄好了,泥瓦匠这边的活干完了之后便要盖鸡舍,上万块青砖就堆在山脚下,看来壮观。
牛青苗忙着买仔鸡一事,她镇里镇外来来去去,还把牛青阳这半大少年捉去做苦工,算算该进多少仔鸡。
夫妻俩分工合作,一个管盖屋的进度,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跟着搬砖砌墙、扛木头,一个四下探寻谁家卿了小鸡,大批大批的下订,先把第一批的六千只鸡崽给弄出来。
而何长风是金主,他负责出银子,以及……继续鄙视唯妻命是从的兄弟,嘲笑他的骨头是软的,能屈能伸。
「等一下,不许吃,有多少给我多少,卖给我。」他知道秋山兄弟这媳妇鬼点子多,好东西也多,急着给她下订。
吴秋山被他猛然扑过来的急切吓了一跳,微怔了一下,憨笑的挠挠耳根。「我媳妇儿说过第一年的果子不会太甜,偏酸,若是吃不完便做成酒酿樱桃、樱桃酒、樱桃果酱。」
甜有甜的做法,酸有酸的做法,真正要好吃是酸甜适中,甜中有酸,酸中又带了点回甜,一口咬下喷汁才是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