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来,所有人都神色紧张的围上前问,除了抚着胡子喝茶的大夫,他看惯了生死,处之泰然。
「你们怎么不问媳妇儿有没有事?」吴秋山把担心、焦急、愤怒等复杂情绪全都迁怒到眼前的众人身上。
突地被吼,大伙儿先是一愕,继而能体谅,老婆在生孩子的男人有理智才有鬼,尤其它还是个老婆奴。
「还不是你自个儿做的孽,好意思对别人发火,要不是你纵容那个表姊,今日她也不会贪你有几两银子而加害你的妻儿,心善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有时你的不计较便是助长某些人一犯再犯的胆气。」
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何长风,这是他第一回表情这么冷肃的同好兄弟说话。
已经很后悔的吴秋山眸光一沉。「不会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会,你只要一遇到吴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会心慈手软,总想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改变,你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他们是一家人。」
他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只要别人对一分,他便会挂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们一次又一次摧毁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种执念,他仍渴望父亲、兄弟间互相帮助,相互扶持的亲情,眷恋着家的温馨,所以他宠着老婆,想营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吴秋山寂寞太久了,过了七年的独居生活,家成了他的执念,因此他无止境的包容老吴家的寸步进逼,他们来闹事他反而还欢喜,那表示他们并未忘记他,仍记得他的存在。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要变成石像时,吴秋山才又开口,「我父亲不是好父亲,但是我生病时他曾喂过我喝粥;我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大哥、二哥很好,但他们未成亲之前,会带着我上山摘果子、掏鸟蛋、到河里捉鱼、烤栗子……」
何长风难得正经,语重心长的道,「如果你的媳妇撑不住,你还认为他们曾经也是好的吗?」
一记拳风忽近,他闪身避过,但底下的木椅裂成两半。
「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许说我媳妇儿!」吴秋山一句不好的话也听不得,媳妇儿是他踫也踫不得的软肋。
「成,那你看看那对兄妹,他们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你要怎么向他俩解释你的一时心软差点害他们失去一心疼惜两人的亲姊姊?」何长风决心要趁这次的意外把吴秋山的脑筋给敲清醒了。
看着面无血色、紧紧相偎相依的牛青阳和牛青果,吴秋山心一紧。「阳哥儿、果姐儿,过来。」
「姊夫。」
「姊夫。」
一甜糯,一正在变声的粗嘎,两道声音中都有惶然和不安。
吴秋山一手搂着一个,轻声道:「你们的姊姊是天上的福星下凡,她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生孩子对她来说跟养鸡一样容易,你们看她……她做哪一件事不是顺顺利利。」他越说越坚定,连自己都说服了。
「姊夫,姊姊真的会没事吗?」
吴秋山感觉到牛青阳的手渗着汗又发冷,他的手劲儿微微一紧,安抚道:「你姊姊常说姊夫是老实人,老实人从来不骗人。」
「嗯!」牛青阳的心终于稍微定下来了。
只是他们心里这般相信,现实却不一定容许,当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糖水鸡蛋变成了人蔘片,他们开始坐不住了,就连原本还能说两句话的何长风也安静了,面色阴沉。
大夫进进出出产房好几回,每一次出来都摇头,让大家的心情像压了一颗大石头似,难展欢颜。
产房外的人从午后开始等待,一直等到日头落了西方,产房内还是无声无息。
夜来了,晚风凉,玉兔东升。
原本还有细碎的交谈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屏息,送上来的饭菜由热菜转凉,被撤下去了,没人动过一筷一匙。
大家的心越来越沉。
蓦地,一道猫似的啼哭声像冲破晨雾的旭日直冲而来,蒙蒙亮的东方天色大白,黎明到来。
「生了,生了……」
一句「生了」,彷佛锤子锤进吴秋山的脑子,他刷地起身,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进产房。
「媳妇儿,媳妇儿,生了,你生了我们的孩子……」
生完孩子的牛青苗太累了,累得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微微睁开眼,瞅了一眼和丈夫手掌一般大小的一团肉球,心想,怎么这么丑,一身的皮皱得像沙皮狗,全身红通通,活似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他将来娶得到老婆吗?
是个儿子,她确定了,但其它的,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昏睡了过去,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牛青苗足足昏睡了三天才缓过来,她在一阵孩子的哭声中幽然一溢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汤水的调养后,产后小出血的她脸上才稍微有些血色,但眼下仍有很深的阴影。
在她昏昏沉沉期间,吴秋山出去了一趟,没人知晓他去干什么,不过一回来时,他的拳头有血,衣服、头发、脸上也有少数经凝结的血滴,他换下一身污秽又进屋陪伴化险为夷的妻儿,一进去就没再出来,直到孩子洗三。
不过跟着去的人都特别兴奋,尤其是牛青阳,他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讲述当时的情景,被他视为存在感很低的姊夫一下子膨胀成一座高山,他景仰之情如天上之水滔滔而来,永无止境。
吴秋山成了他仰望的英雄。
「真的?」
「真的!姊姊你没瞧见姊夫的勇猛,他一拳头挥出去,老吴家的老大鼻梁就断了,两管血像水柱一样喷出来,老二想逃,姊夫一脚便朝他**踢去,他立即倒地不起……」
场面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热闹,马氏、钱氏在一旁又叫又跳,想来拦人又怕挨揍,什么难听的话都飙出来,骂骂咧咧的,骂得牛青阳都想打人了。
只是不等他出手,啪啪啪连环响,随后赶去的何长风赏她们大耳光子,掮得两人的脸肿成了猪头。
「老吴夫妇呢?」不会又龟缩起来,大气不敢吭一声,连劝架都不曾的闪得远远的,让儿子们打得你死我活。
牛青阳不屑的一撇嘴。「亲家公就是看着,叫他们不要打坏农具,还把家里的大黄牛牵到远处吃草,亲家母一直哭,哭得声音都哑了,还是一个叫妞儿的丫鬟端水给她喝,她才勉强说了两句话「造孽呀!造孽……」」
也不知她是指谁造孽,是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心存害人之心,差点害了老三的妻儿?还是觉得三儿子不应该揍他的兄长?
总而言之,除了吴家的老宅还稳稳的立着,家里几乎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砸了,连满院子跑得欢快的鸡也踩死了几只。
「你姊夫太冲动了,怎么能去砸爹娘的家呢!」牛青苗说是这样说,但是心里可解气了,早该有人狠狠教训老吴家一番,他们越来越不知分寸。
你自个儿还不是一样……牛青阳在嘴里咕哝着,没敢说出口,被姊姊揪耳朵很疼的。
想当年姊姊为了他和妹妹,不也是打上娘家,态度强硬的让他们从牛家分出来,脱离后娘的魔掌,不过他们姊弟俩虽未对牛家施以报复,每年还会送十几两银回去当奉养金,可是林月娇母女还是遭受报应。
拖了一年,郑巧儿在十七岁那年终于嫁人了,她跟她娘一样是续弦,嫁了个年纪大她二十岁的老鳏夫,无子,只有两女,分别是十五和十三,她们贪对方有钱,想说嫁过去后就能如整治牛家姊弟般压住两姊妹,占住那一家的家产。
谁知这两女娃是能干的,厉害到骄纵的郑巧儿招架不住,落个大败,她哭着回家求援。
性子泼辣的林月娇上门讨公道反而被推了一把,那时她不知有了身子,一推就落了个小产,从此落下病灶,她近年来已经不能行走了,只能躺在床上让人喂食,整日哼哼哀哀的。
今年初,郑巧儿的大继女出阁了,还带走了一半财产当嫁妆,她爹并表示另一半是要留给小女儿的,郑巧儿忿然,和丈夫吵了一架,丈夫说等她有了身孕再攒,要不他死后无子还不便宜了别人。
郑巧儿气炸了,可是她也无力阻止,每天求神拜佛的想快点怀上孩子,把自己搞得憔悴得有如三旬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