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毕竟她能过的松散日子不多了,在这普遍早婚的年代,也许再不到两年她就得嫁人了,到时她要面对的是一大家子,由不得她顺着性子来,该妥协的还是得妥协。

不嫁?这可能吗?

即使在现代,不婚族也承受着一定的社会压力,不论远近亲疏,见面的问候语很少有不问及婚姻状况的,何况是男尊女卑,又有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观念的古代。

所以佟若善毫无这方面的挣扎,她是个相当理智的人,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冷血,她认为只要不动情,和谁相处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她就当做多了一个室友,以及播种的牛郎,就算他坐拥妾室,宠爱别的女人,也没关系,她只有一个要求,她得是掌权的正室。

无爱便无妒,不贪便能心安理得,至于爱情这玩意儿,能不沾染就尽量别沾染,那是撒上糖花的罂粟,会害人的。

距离药田不远的半山腰上,长了两棵快百年的老茶树,想起自个儿偏爱的花茶,手痒的佟若善便带了话痨子青桐上山采茶去,老炭头就在茶树附近守护,身子倚树打盹。

一会儿功夫,两人采了满满一箩筐,借了朱三家的厨房,佟若善有模有样的炒着茶,一箩筐的茶叶快火一炒,浓缩剩下不到四分之一,茶香四溢,她用了个小瓮装着带走。

* * *

上了驴车往回走,走到一半,又下雨了,来得急的秋雨打得车顶咚咚作响,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不少雨水从车窗的缝隙打进车内,车里一片湿漉漉。

老炭头在车外喊道:“小姐,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也好。”佟若善回道。

“小姐,雨下得这么大,我们会不会赶不上回城?”青桐有些担心的问。城门一入夜便关上,进出不得。

“赶不上就赶不上,就跟姥姥说我们被云空大师留宿,听他讲道说经。”佟若善依旧淡定,况且与佛有缘这个藉口十分有用。

“小姐,前面有间废弃的道观,咱们先去那儿躲躲雨吧。”老炭头又在车外喊道。

“好。”佟若善应了一声。

老炭头将驴车停在道观前,青桐马上护着小姐跑了进去。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青桐看着供坛上蒙上灰尘的三清道祖佛像,一边问道。

“天雨路滑,赶路更危险,不想白白送命就将就点,还是你要跟姥姥说她的外孙女不守闺训,偷置私产?”

佟若善带着丫鬟出城是瞒着人的,对外她宣称是到庙里上香,求只平安符,事实上驴车是往另一个方向赶,与庙宇背道而驰。

其实她不是第一回这么做了,她常常以上香为由出门,去庙里晃了一下便离开,改去做她自个儿的事儿,偏偏她不知哪里入了云空大师的眼,一老一少,一方外中人,一世俗小姐,两人竟然结成忘年之交,每回她一溜闲,就连不该打诳语的云空大师都会为她打掩护,不过知晓他们私底下小交情的人很少。

青桐也搞不清楚云空大师是真心喜爱她家小姐,还是四大皆空,众生平等,反正他俩说的禅语她永远也听不懂。

“小姐,这里我清乾净了,你先坐吧。”一入观便很忙碌的青桐,很快清出一块空地,她将毯子铺在地上,让小姐坐下来休息,接着她顺便把道观稍加打扫。

这就是身为丫鬟的奴性,看到脏污就想清。

“去热壶茶来,有点凉。”佟若善将方才炒好的新茶递给青桐,她先试试味 .

春有茉莉秋有桂,回去后她还要摘些桂花,混着茶叶做成桂花茶,像她去年做的茉莉花茶就很成功,清香味自然持久,她还试过用兰花和荷花入茶,但香气不足,没法把茶香味衬托出来,她想明年再试一次,挑选新的品种。

“小姐,喝茶。”

携带方便又好用的红泥小火炉再度派上用场,装着八分满水的窑烧陶壶置于炭火上,白雾状的水气漫散开来,驱走了秋雨带来的凉意,让人有四肢回暖的感受。

“青桐,你越来越贤慧了,可以嫁人了。”佟若善调笑道。贤妻良母的好苗子,换成是她,绝对做不到这般无微不至。

“小姐,奴婢才十五,不急着嫁人,况且青蝉姊的年纪还比奴婢大呢,要嫁也是她先嫁。”青桐还想陪着小姐,以后当小姐的陪嫁。

佟若善没好气的睨她一眼,说她傻,她还真傻。“青蝉没有家人,早嫁晚嫁随她心意,可是你爹娘健在,他们总不希望你一辈子当个丫鬟。”

青桐有一大群兄弟姊妹,家里却只有几亩薄田,所有人吃不饱也饿不死,她爹娘逼不得已,只好在她三岁时把她卖入佟家。

她刚当小姐的丫鬟时,小姐穷,她连带的也穷,她们和周嬷嬷三个人又寄人篱下,只能尽可能省吃俭用,那时她除了三餐和季配两套衣服外,没有月银可拿,等到老夫人发现她们的窘况后,才发一些银两当日常所需,她才有少得可怜的月银能够拿回家。

不过真等到主子有钱了,可以给她更好的月俸时,她和家人的关系反而疏远了,因为兄弟姊妹都长大了,各寻各的活路去,反倒少有往来,只有她爹娘偶尔会来探望。

“当丫鬟有什么不好,小姐待我好,又给我银子,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青桐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可当年无饭可吃的饥饿感,彷佛一道阴影,长存心间。

“傻丫头……”

忽地,在道观外把门的老炭头忽地飞身入内,挡在佟若善和青桐主仆俩身前。

“怎么了,老炭头。”青桐有些紧张的问道。

“有人来了。”在三里外。

“有人?”

老炭头不是程家的家生子,也非佟若善带来的佟家下人,他是三年前昏倒在山涧旁的异乡客,一身江湖人打扮,手边还留着半截的刀,背后被砍了一道见骨的伤口。

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好遇到佟若善,她打了一把手术刀,那时刚拿到手,尚未开锋,便拿他来试刀,并以桑皮线替他缝合伤口。

老炭头发了三天高烧,居然让他扛过去了,此事过后,他成了佟若善的私人车夫,他只为她一人赶车,对于其他人皆视若无睹,自然而然地,他也被归于佟若善的人,每个月拿二两月银。

“老大,这里有间道观,我们去进躲雨……”

几匹快马由远而近,哒哒的马蹄越来越大声,在雨声中,有种叭答叭答的回声,地面也跟着微微震动。

蓦地,马蹄声在道观附近戛然而止,有道嗓门大得像熊吼,连不会武的佟若善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自觉螓眉一颦。

“他们要进道观?”

“小姐莫惊,老炭头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姐一分一毫。

“我不怕,就怕人一多,气味不好。”佟若善配了几种防身的迷药随身携带,倒是不惧歹人为恶。

老炭头嘴角上扬,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小姐,向来枯水般的双瞳轻泛笑意,多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老大,不要逞强,让我们扶你,中了一箭非同小可,你这伤再不看大夫就要废了……咦!怎么有人先占了……”明明是一间破道观,屋顶还破了个洞,居然有百姓在此躲雨。

“你们没看到外面的驴车吗?是我们先来的,不能赶我们走。”怕被赶出道观淋雨,傻胆无敌的青桐连忙严正声明。

佟若善真后悔自己没有捂住她的嘴巴,她没看见人家带剑背弓,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吗?

“呵呵呵!小姑娘,你别担心,我们只是路过的漠北军,在此暂歇避避雨而已。”说话的是一名不带血气、面白无须的男子,看来约莫二十一、二岁。

一听是漠北军,老炭头绷紧的神情略微一松。

“你们是漠北军?漠北军不是应该在漠北打仗,跑到我们健康城干什么?难道蛮子要攻过来了?!”一说到战争,青桐面露恐惧,连脖子都缩到看不见了。

“莫怕、莫怕,没的事,有我们漠北军守着,北方蛮子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将军一刀能砍一百颗契丹人头颅。”刀起刀落毫不迟疑,跟切面团一样简单乾脆。

“莫不破,你话太多了。”若是主将未坐镇大帐的消息传出去,于军情不利,且他泄露军情,依照军法,得挨三十大板。

因为被老炭头挡住,佟若善瞧不见在道观另一边席地而坐的兵痞子,可是沉厚如酒的嗓音一出,她心里不免为之震动,好像听见大提琴醇厚有力的乐音。“咦!声音真好听……”一发现自己无意识的说出心里的感想,她的脸颊立即染上酡红。

她的嗓声虽然轻柔,近乎耳语,可是道观里除了不会武功的青桐外,其他男人全都听见她说的话,不约而同的挑眉谑笑,看向伤了腿、脸色微白的孤傲男子。

莫不破又道:“咳!这位姑娘,你喝的是什么茶,闻起来很香,可不可以给我们一杯暖暖胃?才刚入秋就冷成这样,漠北今年的冬天又难过了。”北方蛮子肯定又不安分,抢粮抢女人。

“青桐,杯子。”

“是的,小姐。”青桐从形型竹篮中取出三只陶杯,一一斟满了才递给对面的军爷。

“来,你先喝,这茶真香,光闻就口齿生津。”

“入喉铁定甘甜,瞧这茶水的清澄,浅浅的金黄色。”

人多杯少,莫不破先把拿到手的第一杯茶送到众人的领头面前,不是邀功,而是出自敬意,真当亲大哥看待。

腿受伤的男子一接过茶杯便要就口一饮,却被佟若善出声阻止,“等一下,你身上有伤吧?”

男子一顿,沉声反问:“那又如何?”

“茶对伤者不宜,不利于伤口的癒合。”佟若善解释道,任何刺激品都不该入口,像酒、茶之类的,饮之会加快血液流动。

“你是大夫?”莫不破顿时两眼发亮。

“不是。”佟若善否认得极快。

“那你懂医理吗?像是什么药对伤口好,什么药具有疗效?”莫不破没想过人家姑娘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稚嫩,完全不像行医多年的医娘,着急的认为逮到一个是一个。

“我不……”佟若善想说她不会医术,以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偏偏她有个专扯后腿的丫鬟,三两句话就把她出卖了。

“我们家小姐可神了,把肚皮剖开掏出肠子洗一洗,切掉坏掉的肠子再把其他肠子缝连在一起,然后再把肚子缝起来,居然没死耶,一天后还活蹦乱跳,照吃照喝……”青桐的话语猛地一顿,吓!她说错了什么,怎么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金子似的闪闪发亮?

她根本不晓得她的话引起那群漠北军多大的兴致,他们的目光投向老炭头身后茜红色衣裙的女子。

莫不破兴奋的问道:“姑娘,你会把人的肚子剖开再缝合?”而且人还活着?

“我不是……”这个青桐,到底知不知道给她惹来什么麻烦啊!佟若善抚额轻叹,暗暗祈求雨快点停,她才能快点离开。

“你有好医术就该救难扶危,来来来,别害羞,相逢自是有缘,也是老天注定的缘分,我家老大那条腿就托付于你了,咱们大弘国的兴衰就看你的了……”

第二章 有钱不赚是呆子

佟若善就知道会这样,她被那无脑的蠢丫鬟坑惨了。

人家是养条狗能看家,她是养了只硕鼠,专门来啃自家的米袋,还呼朋引伴一道儿来偷。

偏偏她现在面对的是几个人高体壮的兵痞,还个个配剑带刀,他们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跑不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光靠一个老炭头,人在屋檐下,不低头,难不成要跟一群兵对打吗?

在心里哀叹一番的佟若善,轻拍了拍老炭头的背,让他退开。

“小姐,不妥,你是尚未说定人家的闺阁千金,不能跟这群胡搞瞎混的家伙掺和。”他不赞成的摇摇头。

她笑笑地眯起秋水瞳眸。“无妨,反正是救人,功德一件。”

“小姐……”你太任性了。

佟若善回他一个“人家气势比我们强,我们能硬拚吗”的眼神。“不会有事的,若是这些人嘴巴太大,让我闺誉有损,这里有一、二、三、四、五……九个人选,就挑一个顺眼的当我夫婿。”

她是在开玩笑,一群漠北军却当真了,当下你推我扯的,还猜酒拳定输赢,活像个事儿。

莫不破还大声调笑道:“嗟!你还真敢挑高枝呀,知道咱们哥儿都是军中将领级的好汉,你福气到了,真能治好我们老大,保你富贵一生……”可是当老炭头一站开,露出身后茜红色的娇小身躯,他的话语便跟着一顿。

佟若善小小的脸蛋巴掌大,细细的胳臂宛如柳条儿,不及盈握的小腰还没眼前军爷的一条大腿粗,什么都细细小小的,精致得像只易碎的青花瓷,轻轻一碰就碎了。

莫不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鬼,年纪怎么这么小,她及笄了吗?”

“我也觉得我不能胜任这般艰钜的活儿,不如你们再忍忍,等雨停了再进城找医馆的大夫,我看他的腿一时半刻也好不了,顶多锯断条腿,人还留着一条命……”

“不行!命要,腿也要,你快帮他治,只要能治好他,我们兄弟欠你一条人情。”莫不破激动的大叫。

佟若善不晓得眼下这些人的人情有多重,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福分,连朝中大臣和有意九龙之位的皇子巴着大腿也要巴住的人物,她只觉得玩刀弄剑的人脾气一定很坏,她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最好老死不相见。

“你要用麻沸散还是银针封穴……”佟若善的话还没说完,顿时有种错觉,她是不是看见九头狼了,怎么瞅着她的目光一片狼光发绿?

“你有麻沸散?”出声的是先前脸色发白,现因伤口发炎身子发热而面色转红的孤傲男子。

“咳!有麻、麻沸散很奇怪吗?不是到处都买得到?”麻沸散等同于现代的麻醉药,她试了几回才调出适当的分量。

很会背书的佟若善当真有过目不忘的天分,十岁那年外公给她一本厚重的《中医方剂精选集》,她断断续续背了一个月就把一千剂药方给背熟了,直到十数年后还能粗略背出。

来到古代后,她发现她的记忆力较之前又强了些,已经被遗忘许久的药方又从记忆深处被挖了出来,她如看一本书般的倒背如流,稍做整理后脑中有如藏了一本中医药典。

但是她很清楚这种事对她而言并非好事,即使是一般的仕绅名流,若是身怀生财的宝物,恐怕还没等到发财就先被毁家灭门了,毕竟有太多人想去抢这笔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尤其她还是个年少的姑娘家,既无家族支撑,又无绝世武学傍身,若真把一身惊人的医术亮出去,说不定赞誉未到毁谤先至,还有可能会被当成惑世妖女活活烧死,连骨头也不留下。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才不想让自个儿走向早亡的命数,总是尽可能活得低调。

“你到哪里买到的,你说说看。”莫不破的两只虎目睁得老大,口气显得相当不满。

“药铺呀!你到药铺配药,店主自然就会给你。”佟若善圆睁着翦翦水眸,一脸很无辜的模样。

“药方呢?”莫不破伸手讨要药方。

“不知道。”佟若善没好气的瞅他一眼,这人是土匪吗?强取豪夺的。

“你……”莫不破抡起拳头,高挺的身子往前一站,作势要打人。

但事实上他是不打女人的,他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胆小的人,以往用这招十分有效,十个有八个跪地求饶,另外两个则是吓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连胆子也敢摘掉的女英豪,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做出赶人的手势。“他的腿到底要不要治?不治我要回那边把茶喝完,刚炒菁的新茶可不能浪费了。”百年老茶树的茶叶不苦不涩,嫩芽摘下来口里嚼是甜的,制成茶叶有股自然天成的清甜,若再用跑虎山的清泉煮沸泡茶,味道更清冽了,口齿留香。

“治!”九张嘴同时一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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