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身为寡妇的孀居女子会温言婉拒,没有丈夫的女人跟人家去什么温泉庄子,何况对方还是成亲没几日的小夫妻,还在热炕头上呢,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多她一个多煞风景。
可是陆婉柔不但毫不犹豫的一口应允了,出行规模比小两口还要盛大,人家就两辆马车,一辆坐着夫妻俩,一辆载着丫鬟和行李,小厮及随侍则骑马,而她则带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出动了七辆大马车。
到底谁要到庄子,谁又是顺便,真是分不清主次。
好笑的是,一到了温泉庄子,陆婉柔居然以女主人自居,佟若善尚未发话,她便开始指派差事,把庄子的人当府里的下人使唤,更教人傻眼的是,她居然把小夫妻的居处拆开,一在东,一在西,而她就住在离刑剑天最近的屋子。
看到这样的安排,刑剑天的脸都黑了,他二话不说地让随侍将他的东西移到佟若善的屋里,并严禁陆婉柔过来探访。
看到她这样的行径,他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的说她是出自于关心了,亲娘都不会做到这分儿上,何况是亲疏有别的大嫂。
“谁说夫妻恩爱要作假,还没娶你之前,我就想带你来庄子走走,这儿的温泉对女人的身子好,一会儿我们去泡泡,活络活络一下气血。”刑剑天说得暧昧,他从后方将娇柔的她纳入怀里,低头轻吻着她玉白的小耳朵。
“不会被人偷窥吗?”一想到暧呼呼的地热水漫过身体每一寸肌肤的感觉,佟若善有些心动了。
他目光一冷,瞥向树丛后露出的一截珍珠白衣裙,说实在的,他很不高兴被人惦记,除了他的妻子。“有我在,谁敢多看你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眼睛给你泡酒喝。”
庄子里里外外布置了五十多人,有明的、有暗的,全是他的人,训练了多年,皆是经过事的。
“呿!别恶心我了,谁敢喝眼珠子泡的酒。”佟若善指着不远处的枣树,枣花正开着。“倒是我看到那棵树上有个蜂窝,我们可以摘下来做蜂蜜酒,或是用蜜蜂泡酒。”
前者滋容养颜,后者补气,两样都是好东西。
“好。”他毫无原则的宠溺。
她心暖的一笑,身子一转,侧脸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声。
“阿天,你对我真好。”
“我以后还会对你更好。”刑剑天抱紧她,用身子温暖她。
“为什么?”此话一出,佟若善自己也傻住了,接着她自嘲的笑道,以前她总认为大多数的女人很奇怪,老爱问为什么,没想到如今她也成了其中一人。
他一笑,胸口跟着鼓动。“因为我爱你。”
“嗄?”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古人不是都很含蓄吗?她一时有些无措,眼神出现片刻的慌乱,但随即心口有股暖意流出。
“就是因为爱你,才希望你一直过得好,我会在我有生之年尽可能的宠你、怜你、疼你,让你不后悔嫁我为妻。”这个妻子是他抢来的,所以他会更加珍惜,视为心中宝物。
佟若善动容地与他十指相扣,大手与娇嫩小手,很明显的黑白两色,却不突兀。
“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阿天,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有一天我会比你爱我更爱你。”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早已爱上他了。
“好。”刑剑天笑得欢快。
“傻乎乎的,什么都说好,也不怕被我卖了。”有夫如此,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男人不一定要长得好看,就算有些缺点也没关系,但一定要真心。
“我不就卖给我家阿善,还挺值钱的。”他连人带身家都给了她,赚到一个不赔本呀!
“贫嘴。”她噗哧一笑。
“哪里贫了,明明很有味,不信你闻闻。”刑剑天凑上前,张开嘴要她闻其味,却乘隙对着她的嫩颊吻了又吻。
佟若善尖叫着连连闪躲。“啊——别闹我,你弄得我满脸是口水,臭烘烘的,你这人真蔫坏……”
两人你追我跑,笑声飞扬。
但是有人欢喜便有人愤慨,躲在树后偷看的陆婉柔,见两人情意甚笃的嬉闹,心中顿时有把怒焰熊熊燃起,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冲动,可是跨出去的双脚仍是拉不住的往前走。
“你们两个也闹够了吧!在那么多庄稼汉面前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咱们将军府的门风一向端正,别被一些外来的习性给带坏了。”武宁侯府门风不正,教出生性放荡的女儿,她便是这意思。
“大嫂,你话说重了。”刑剑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沉冷的眼瞳隐含一丝怒气。他可以允许她说他,但不许她辱及妻子。
一看向小叔,陆婉柔的眼神立刻柔得可以滴出水来。“我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人在背后说嘴,男儿志在建功立业,不要拘泥内宅一点小事,府里有我为你打理,你大可安心无忧。”
刑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说得话简直过了,浑然是妻子的口吻。
“大嫂的关心我心领了,我有阿善这个贤内助,自是万事不用发愁。”他闪身一避,避开她欲拂去他衣服灰尘的手。
“她哪里贤了,要是真的贤良,怎么挑拨我们生分了?她没进门前,你可是事事都听我的,凡事让我为你张罗着,那时你作息多规律,每日睡得精神饱满……
“可是自从她来了,你就变了,以往卯时一到就起来练武的你,如今不到辰时不起身,以前一天不练上个把个时辰的枪法不罢休,现下也怠惰了,你每天醒来不是看兵书,推演行军布阵,而是陪着她胡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刑剑天听她说得句句至情至性、合情合理,男人因儿女私情而疏忽自身的锻炼,的确犯了兵家大忌,可是事有两面,不该单方面的责备某人,她口口声声的大义多了私怨,义正辞严中有着攻讦,虽然她没有说出一句佟若善的不是,但话里尽是对佟若善的不满,她甚至将一切的错怪罪到佟若善身上,以突显自己的不可取代,暗示着她容不下新妇,要他做出选择,其实陆婉柔挺有自信他一定会选她,因为她是他大哥的遗眷,为他大哥守了多年未再嫁,为了他大哥、为了情义,他不会也不可能弃了她。
“不是我变了,是你不希望我变,我有我的妻子,我自己的小家,不可能不变,我的生命多了一个值得我珍惜的女人,我愿付出一切守着她,让她只为我欢喜。”大嫂变得连他都觉得陌生,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
“剑天……”那我呢?!你把我搁在你心里的哪个位置?陆婉柔很想开口问,但话到喉头又噎了下来,这张薄薄的窗纸不撕不破,一撕就完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就不是情深意浓。
她很想他爱她,但是两人的身分不允许,一旦逾越了叔嫂那条线,他们都要万劫不复,受万人唾弃。
“请叫我小叔,大嫂。”该守的礼法不能乱。
“你……”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大嫂,相公要带我到湖上泛舟呢,你要不要一起来?”佟若善再也忍不住出声了,男人是她的,她别来痴痴缠缠行吗?
“这种天气要去泛舟?”陆婉柔的声音突然拔尖。
佟若善又堆起一副纯善的笑脸。“春光明媚,水色如茵,湖岸旁的桃花开得朵朵艳,这种好日子不泛舟要干啥?咱们还能摘些桃花煮桃花羹。”
“剑……小叔,泛舟是小孩的玩意儿,你一个大男人站在小舟上摇橹多不象话,我不许你去。”他应该在大船上迎风而立,数千古英豪之风流,对她扬唇而笑。
她的一句“我不许你去”,让刑剑天的脸色倏地变得更难看,寒意立现。“大嫂,你管太多了。”
“我、我管太多?”陆婉柔没见过他那么冷的眼神,好像她不再是将军府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突然一阵微微抽痛,她不自觉抬手捂着胸口。
“大嫂,你只是大嫂,不是相公的亲娘,我们好意邀你一起泛舟游湖,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娘上身的扫我们的兴?好歹相公才是一家之主,你一个内宅妇人凭什么管个大老爷。”她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呀!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都是她,他们原本融洽的关系才会越来越僵。
“大嫂,你吼的人是我的妻子,请你自重。”刑剑天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妻子说,她一个外人,凭什么教训他的妻子。
“我不是你的大嫂,我不想当你的大嫂,我要、我要……”当你的女人有那么难吗?
“大嫂,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就连佟若善也沉下脸,出言警告她要谨言慎行。
有些事大家都知道,但是不一定要说出来,一旦说破了,大家都难堪,日后没法相见。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陆婉柔忿恨的瞪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开。
这还不是拉仇恨的起点,只是开端。
一会儿,新荷初栽的湖面上,一叶扁舟轻巧划过,吃水不深,漾起阵阵涟漪。
庄子上种了两季稻和若干果树,从靠近河道旁挖了条沟渠引水成湖,春天种藕,秋天收成,湖里的荷花刚长叶未见花,一片片的荷叶在湖面上铺开,未闻花香先有诗,美景如画。
坐在小舟上的刑剑天和佟若善也不划动,由着小舟任意飘流,两人相依偎谈心说笑,对着湖里的鱼群指指点点,不时小打小闹,笑语如珠。
站在岸边的陆婉柔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惬意神情,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心中的妒火就要压抑不住而喷发。
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爱他!
但是真正让陆婉柔陷入疯狂是入夜后——
“嗯……不行,我不行了,你快出去……哦!我……我受不住,你这野人……轻点……”佟若善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刑剑天低笑道:“我又从莽夫变野人了,阿善,你也太不中用了,亏你还是医者,怎么不做些大补丸给自己补补?”
“补……补你的头,补再多也被你采阴补阳给吸光了!”她阴气不足,他的阳气却太旺了。
佟若善背对着丈夫,半趴在泉沿边,被抬高的下身让身后的男人狠狠贯穿,一波又一波的温泉水拍溅上白嫩雪背。
“阿善,替我生个像你一样白白嫩嫩的娃儿,我会一辈子疼宠你们……”
一道踉跄的阴影跑出温泉池,动情的刑剑天瞳眸眯了眯,迸出冷意。
陆婉柔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喘气,他居然要她替他生孩子?!她不许!他的孩子只有她能生,别的女人不行!
想起两具紧紧结合的身影,那一声声的低吟轻喘,她再也受不了了……刑剑天是她的!
佟若善非死不可,就像之前的那三个,妨碍她的人都该死,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回到屋里,陆婉柔马上吩咐道:“珊瑚,立即调二十个人过来,还有,通知武宁侯夫人,我要和她碰面,她之前和我谈的事我同意,越快越好,我不要等了,时机就在眼前,这一次我要彻底解决!”
“老炭头,到了没?”
“快到了。”
“老炭头,到了没?”
“快到了。”
“老炭头,为什么还没到,山泉寺不是在城外而已吗?”佟若善快急死了。
“夫人,我们才刚出城,少说要大半个时辰,你稍安勿躁,坐好了,老炭头赶车又平又稳,绝不会颠着你。”吆喝一声,老炭头手里的马鞭挥得英武,一如他赶驴车时。
“我要快,不是稳,我不怕颠着,你只管赶路,越快越好!”她很急呀!半刻都耽搁不得。
“好!夫人坐稳了,老炭头要让马车飞起来了。”老炭头再一扬马鞭,马身一痛的马儿发出嘶嘶声,扬蹄狂奔。
原本平稳的马车忽地颠急,摇摆得相当厉害,车轮子辗过一截烂木头,弹跳了一下,坐在马车里的佟若善也身体离椅地往上一弹又落下,发丝因摇晃而有些凌乱。
“夫人,你别急,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夫人是有福气的人,老天爷会保佑她。
“我也想不急,可是一想到受伤的是大哥,我的心就是怎么也静不下来,老记挂着不知伤得如何?”没亲眼见到难以安心,古代的医术那么落后,一点点小感染就有可能要人命。
武宁侯府的下人来报,世子佟仲阳到山泉寺为亡母办一场水陆道场,他前几日就入住寺中,斋戒茹素,念经超渡,打算连做七七四十九天,好为亡母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
谁知他一早起来,居然心血来潮想到后山逛一逛,偏偏前些时日刚下过雨,山势土软,他一个踩空往下一跌,松软的土石也跟着滚落,大大小小几百斤的石头、细砂便压在他身上。
他的头破了,脚折了,血流不止,昏迷不醒的躺在寺里的襌房中,全身流出的血快把他浸成血人儿。
下人要她尽快赶去,看能不能救世子一命。
佟若善确实说过她不是大夫,只会救命,任何外伤都难不倒她,可是内部震伤她却束手无策,即使是现代医学也救不了被摔烂的脏器,除了器官移植再无他法,所以她非常担心,暗暗祈祷大哥只是外伤,没有内出血或脏器破裂,否则医好了也会留下终身带疾的后遗症。
“老炭头,再快点!”还是太慢了。
“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翻车了。”再急也要留住小命。
山泉寺位于京城西郊五十里处,有位明空大师禅法精妙,精通佛理,受万人景仰,寺里香火鼎盛,绵延不熄,每日往来的信众多不可数,只为听明空大师讲道。
“夫人,你要静静心,心不静,待会儿怎么医治世子?”老炭头安抚道。夫人若是先乱了,别人哪能不乱,定心骨得先稳住了才行。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佟若善做了几个深呼吸,直到她摊开手,确定手不再发抖才停止。
“夫人,世子到后山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到道场等大师念经吗?”要为亡母办法事要的是诚心,哪有心情游山玩水。
青芽的疑惑提醒了心绪混乱的佟若善,她此时才用上脑子。“常和与常安还跟在他身边吗?”那两人会武,若真有事会拉兄长一把。
这次跟出来的是青丝和青芽,一个细心有耐性,可以帮着上药和包扎,一个身怀武功,兼任保镖,至于较沉稳的青蝉则留在府里镇压牛鬼蛇神,不让人随意进出他们的院子,而生性毛躁的青桐容易坏事,佟若善就没带她了,省得她帮不上忙反而惹上祸事。
“不清楚,来的好像是侯府的门房,他说得很急,一说完就走了,奴婢来不及问。”青芽当下也没想到要多问,只急着要通报夫人,武宁侯府世子是夫人嫡亲兄长,轻忽不得。
为什么不是常安或常和来报信,难道事有蹊跷?“一会儿到了山泉寺都警醒点,一有不对劲就出声。”
“是。”青芽和青丝同声应道。
马车入山了,顺着山路往上,隐约可看见盖在半山腰的庙宇,白墙红瓦,屋顶两侧是一公一母两只嘲风兽,中间是三仙贺寿,巨大的盘龙柱隐隐约约,雾气盘空。
“夫人,要不要知会将军一声?”青丝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眼皮直跳。
佟若善想了想,摇摇头道:“他最近事也多,常忙到半夜才回府,别再拿这事儿烦他了。”
边疆暂无战事,皇上并没有要刑剑天赶回边城的意思,似乎要将他扣在京城,免得争位的皇子们看上他的兵马,不过放完婚假后,刑剑天又回到兵营操兵,目前人在城外三十里处驻扎的腾骥营,两、三天才能回府一趟。
“将军怎么突然这么忙,将军前阵子不是空闲得很,还说想上山打猎?”青芽也觉得有些奇怪。
“听说兵部丢失部分兵器,皇上要他去查。”佟若善也觉得一颗心慌得厉害。
都已经打草惊蛇了,就等着蛇出洞好逮住蛇头一举成擒,可是在万事倶备的节骨眼居然冒出个事来,简直太不寻常了,难道陆婉柔手眼通天,连兵部都有她的人?
好不容易赶到山泉寺,佟若善一行人才刚走进寺内,尚未开口询问人在哪里,一位边走边抹泪的美妇便迎了上来,双眼红肿,似乎哭了许久。
“你们怎么才来,快,阳哥儿快不行了,快跟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人一死,就不会和她儿子争世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