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梅氏,佟若善反而面露防备,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帮你娘做法事,我能不到场吗?好歹我也是现任的侯府夫人,我不来你爹还不休了我。”梅氏说得好不气愤,好像她也不想来,是侯爷强迫她非来不可,她勉为其难为侯府做面子。
“我大哥真的受伤了?”佟若善不放心的问。
梅氏不耐烦的挥手。“还有什么真的假的,血淋淋的被抬进寺里,很多人都瞧见了,那一身伤呀!真是惨不忍睹,你要再不去看一眼就来不及了,连明空大师都说伤得很重。”
“我去瞧一瞧。”佟若善一听,也顾不得真假了,带着两个丫鬟就往寺后禅房走去,山泉寺和天悬寺的格局差不多,她很快地便找到地方。
一推开门,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她不由得蹙眉,再仔细一看,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男子躺在禅榻上,身上衣服有多处破烂,每一个破口或多或少都沾染着污血,他已经连呻吟都发不出声音,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
“大哥?”
似乎听到妹妹的呼喊,只剩一口气的佟仲阳极为吃力的睁开肿胀的眼皮。“妹、妹妹……”
“大哥,真的是你,你怎会受这么重的伤?!”不敢相信眼前几乎无法辨识的男人竟是亲大哥,佟若善头也没回地朝青丝伸出手,青丝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只紫青瓷瓶放到她的手中。
“我……不……你……走……”佟仲阳吃力的发出几个单音后,又无力的闭上眼。
“别说话,把药吞了,这是用一百多种药材炼制出的补气丸,它能补你的元气和精力,让你快速回复体力。”几十斤才做出五颗药丸子,全是精华,大补。
青丝递来一杯水,让扶起兄长的佟若善喂水吞服。
“……我……你走……快……不留……”他不能害了妹妹。
“什么走不走的,我听不懂,你也别说了,我什么也不会,只会救命,你把命交给我,我救你。”佟若善一说完,便解开他的衣服,有些伤已经和衣服凝在一起,她只好用温水化开。“青芽,我的医药箱。”她的剪子和斜口钳、镊子也不可少,消毒杀菌、纱布球、五点零缝线、夹钳……
“是,夫人,你的医药……啊!我的手……”咚地的一声,医药箱从青芽的手上滑落。
“青芽!”佟若善回头一喊,以为她没拿稳。
“夫……夫人,我忽然全身没力气……”青芽双腿一软,突然跪倒在地,全身软绵绵的无法出力。
“怎么回事,你……”
一道得意的笑声由梅氏口中传了出来,她往前走了两步,朝青芽撑地的手狠狠一踩,接着她瞪向佟若善,奸笑着道:“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们兄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你们就像一块割不掉的腐肉老是缠着我,让我日也痛、夜也痛,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割掉。
“你还没回侯府之前,我尚可容许这个愚蠢至极的世子,毕竟我的儿子还年幼,就让他多活几年,可是你回来后,不仅没按我的意思乖巧听话,反而是颗大恶瘤处处挑我痛处,事事刁难我,屡屡羞辱我,让我难堪,连我在府里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全是因为你!”
佟若善怒瞪着她,警告道:“别忘了我是谁的妻子,动了我,你能全身而退吗?”
聪明的大鱼没出现,却来了只愚不可及的小虾米。
“哼!死了就死了,还能再活过来吗?世人都会以为你是被克死的,我不找刑剑天讨命就不错了,他还能找我要公道吗?”多好用的理由,想都不用想。
“你打算怎么杀我?”佟若善说完,打了个手势,青丝马上低下身,将翻倒的医药箱翻正,从箱子里拿出剪子和消毒用具。
看着两人私下的小动作,梅氏笑得更大声了,“你们不要有任何妄想了,里外都安排了人,只要你们一想逃,他们便会革杀无论,所以我劝你别乱动,还能多活一会儿。”
梅氏身后站了四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神极冷,鼓起的手背看得出是练家子,而在禅房外,也有数名神态相似的黑衣人来回走动,有的佩剑,有的拿刀,还有人背着弓箭,杀气腾腾。
“我看你也不知道如何杀我吧,因为你梅仙瑶就是别人手中牵的一条狗,人家叫你往东就往东,叫你往西就往西,没了自己的主见还活着干什么!”佟若善撂完话,看向大哥,心头一惊,吓!这伤口挺麻烦的,要花点功夫正骨再缝合。
“你……你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那个会武功的丫鬟中了软筋散,那是针对学武的人才有用的散功药,你想指望她救你是不可能的!”每每想到那两扇被洞穿的门板梅氏便怒不可遏,为了那一对脚印,她被人笑得快抬不起头来,如今这个臭丫头终于落在她手上,她一定要好好折磨她!
“你把药下在香炉里吧,一开始我们只闻到腥浓的血味,没注意其中多了一抹杏仁味。”以燃香的方式让人吸入体内,不知不觉全身虚软,最后内力完全使不出。
“呵,你很聪明,可惜还不够聪明,不然也不会傻傻地自投罗网……等等,你在干什么?”梅氏一双凝烟眉忽地倒竖。
“反正闲着没事,顺手救人。”佟若善将针头穿过大哥翻起的皮肉,一拉、一扯,打个死结,剪线。
“不许救!把东西放下,谁准你救人了,你自己都是个快死的人了,还敢卖弄这种不成调的医术。”梅氏嘴上说得狠绝,但终究是个内宅妇人,真要她拿刀砍人她还真不敢,只敢虚张声势的喊上两嗓子。
“那就让我大哥死得好看些,你看他一身伤的多可怕,你瞧了不怕作恶梦吗?”佟若善继续缝合。
“你、你别想搞什么鬼,我会盯着你,等夜深人静时把你往后山一扔,再说你失足坠谷,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怀疑了。”梅氏没见识过她的医术,以为她以往的救人只是夸大其辞,所以也没加以阻止,况且她也认为佟仲阳是活不成了。
“好理由。”非常完美的死因。
“我想的。”梅氏扬眉一挑。
“可惜那个人不这么想,她不会让我死得容易,你的美好愿想怕要落空了。”再打一剂青霉素。
在无数次的失败后,佟若善终于做出具有青霉菌的抗生素,装在水晶研裂的针筒中,她只有这么一支针筒。
“什……什么那个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切的行动都是由我一人策划的……”梅氏想表现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一急就心虚,眼神飘移不定。
第十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幕后那位大姊啊,你要将这么大的功劳让给这个无脑的女人吗?她挖不了山上的坑,只能在一旁拨拨土,想埋我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我能拉着你一起陪葬……”
“你是吓到胡言乱语了吗?明明是我一人所为,你喊什么大姊?”梅氏她就不信她不怕死。
这时,另一道柔细却又冰冷的嗓音传了出来——
“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机伶,我一直低瞧了你,以为你是无害的天真小丫头,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掐死你,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错把长牙的老虎当成家猫,被反咬了一口,你装傻还装得真像,连我也瞒过去了。”
禅房左侧有个看似虚柜的摆设,被从左而右拉开后,成为一扇拉门,门后走出上身着素菊纹象牙色对襟绫衫,下身穿茶色水波裙的女子,她发间插着赤金西潘莲花簪,赤金流苏如细水般蜿蜒垂下,煞是动人。
“大嫂,你要我的命何必这么麻烦,在府里就能动手了,你还大张旗鼓的引我到寺里,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佛门圣地杀人可不好,会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佟若善嘲讽道。
永、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真的吗?心里有鬼的梅氏抖颤了一下,在佛祖面前行恶事似乎不太好。
“你这话只能拿来吓三岁孩童,佛门中的肮脏事可没少过,我替你选的风水宝地如何,宏伟壮观又庄严,让你走得安心。”她可是趁明空大师出游讲经时才布下这个局。
陆婉柔何尝不想在将军府里将人给解决了,那里可是她深耕多年的地盘,府中的老人多半都是她的心腹,她又培植了不少眼线,足以将全府的动静掌控在眼底。
可是一碰到佟若善,她以往的无往不利成了一筹莫展,佟若善将他们的院子守得有如铜墙铁壁一般,她好不容易安插个人进去,但是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而且那个人没多久就消失了。
她买通了采买婆子,在饭菜中下药,但是佟若善有个叫青丝的丫鬟厨艺精良,他们从不用外面的膳食,小厨房里自有菜蔬肉食,想吃就开伙,不假手他人。
佟若善的身边总是有两个以上的丫鬟、婆子相陪,从她嫁进将军府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曾一人落单过,其中还有个会武的丫鬟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守着,防备严实得让她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候,梅氏母女找上门,她们语带暗示将军夫人可以换个人,只要她肯帮忙,必有重金酬谢。
一开始她不打算理会,只当她们是两个异想天开的傻子,她巴不得将军府只有她一位夫人,怎会可笑地同意换妻,弄死了第四个也就到头了,府里肯定不会再进新妇,岂会便宜一个外人。
只是她却怎么也弄不死佟若善,甚至想往她身上泼脏水也做不到,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居然还活着,这让等着门口挂白灯笼的她多煎熬,她好想将军府再抬出一口棺。
所以她找上了梅氏,那个有野心却没脑子的女人。
“相公不会不追查,你又要怎么交代?”她真以为天衣无缝吗?凡事没有绝对,作恶之人必遭恶业。
身后跟着八名黑衣人的陆婉柔眼露蔑意。“需要吗?没有尸首就不必交代,你受不了刑克之名怕被克死,因此趁小叔不在时与外男私通,带着家当连夜潜逃出府了。”
“如果我手上没拿着拉钩和缝线,一定为你鼓掌致意,你这理由编得真好,我都感动了,看到没,眼眶中泪光闪闪呀!”佟若善瞪大清彻如碧空的双眸瞅着她,却看不到一滴泪水。
“你在嘲笑我?”陆婉柔危险的眼眸一眯。
佟若善将一小片腐皮往陆婉柔面前一弹,接着不要钱似的在大哥的伤口上撒止血、消炎药粉。“哎呀!你看出来了,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原来你长了一双慧眼,能识真身。”
“这才是真正的你,是吧?”一直以来她都被骗了,谁料得到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竟有在内宅待十余年的心机。
佟若善一笑。“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像我之前那三位姊姊。”
“不怕,你很快就会去陪她们了。”
“可我才十五,走在大嫂前面太不敬了,不如大嫂先走,我过个七十年再去找你叙旧。”打结、剪线、完成,一共缝了一百七十二针,创下她最短时间内的最多缝合纪录。
佟若善低头看了看惨无血色的大哥,他的呼吸比她刚来时平缓许多,脉搏虽然有些慢,但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他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但以切割伤居多,并没有致命的伤势。
他大概是被人从高处往下推落,一路滚动滚到一半让巨石或大树挡住,滚动上的路径有尖石或利岩,滚一圈割着几下,再滚一圈又几下,滚着滚着就滚出满身伤痕累累。
失血过多的佟仲阳有些昏昏沉沉,他听得见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他很着急地想告诉妹妹是谁骗他说妹妹在后山被蛇咬了,他才匆匆赶去,但是他的嘴巴张不开,只能发出低低的呻吟。
听她有意无意的嘲讽,陆婉柔发现她一点也不恼,反而很开心。“将死之人欲做垂死挣扎是徒劳无功的。”
完成治疗的佟若善,将消毒手套脱下,丢弃一旁,她两手光滑得宛若白玉。“那我临死前可不可以为我解解惑,你为什么要杀乔府千金?我想你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杀她。”
“我没有杀她。”陆婉柔否认得极快。
“有没有你心里明白,何必遮遮掩掩徒惹笑话,天地都瞧见你做了。”
“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只是没拉住她……”乔巧音在湖里向她求救,但她吓呆了,浑身僵硬,完全动不了,等她能动了,乔巧音已经沉下去了。
“原来你在场呀!你眼睁睁地看她溺水却不施以援手,可见是个心狠的,你的心到底有多黑?”是没拉住还是助手一推就不得而知了,但她见死不救却是实情。
“谁说我心狠!要不是她一再逼迫我,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不该威胁我……”
乔巧音是第一个嫁进将军府的三奶奶,她爱慕着刑剑天,想与他白头偕老,虽然入门的第一天并未圆房,但她仍痴痴地等他从战场回来。
一日,乔巧音去找陆婉柔闲磕牙,不意发现陆婉柔抱着一件男人的旧衣袍往脸上磨蹭,她原以为那是刑大郎的衣服,大嫂思念大哥是理所当然的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待她走近欲取笑一番时,才惊觉陆婉柔喊的不是刑大郎的名字,而是刑三郎,她的丈夫,她当下惊怒的大喝。
陆婉柔要解释这段情早已放下,但乔巧音不听,两人吵了起来,最后乔巧音扬言要将此事告诉老将军。
陆婉柔慌了,私下约乔巧音在湖边见面,她把两人的侍婢和婆子都调开,毕竟这件事太不堪,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她在府里无法立足,同时也令她娘家蒙羞。
两人交谈时,一度有和缓迹象,但是乔巧音坚持要回丈夫的外袍,而陆婉柔宣称要自行处理,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乔巧音不慎失足跌入湖中,她没等到刑三郎便香消玉殒。
“所以她的死还是和你有关,你这是间接杀人,她死时年纪也跟我差不多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婉柔冷然的睨着她。
“既然有一,那二、三也一并说了吧,李小姐的暴毙身亡肯定内情不简单,你干脆成全我的死前愿望,让我做个明白鬼。”佟若善往榻上一坐,神情自若得好似在和好友谈心。
见状,一股气猛地冲向陆婉柔的鼻梁,她用力憋住,缓缓吐出。“你不是知道了?就是你没吃的炸糯米团子。”
“真的是混在芝麻里的蓖麻子?”若是开棺验尸怕也验不出东西,毒走经络而不入骨。
“原来你连有毒的蓖麻子也晓得,看来外传你的医术了得不是骗人,那么细微的掺合物也认得出来。”难怪她分得出赤豆和相思豆的不同,赤豆猪油松糕一口也没吃。
“那你为什么也杀她,她没惹到你吧?”除了嫁给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外,李玉雅听说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子。
“为什么杀她?”陆婉柔似乎陷入回想中,久久无法回神。“我已经要放弃了,真的,可是她一直在我面前炫耀,不停的炫耀,炫耀她的相公对她有多好……”
因为癸水来而不能洞房,李玉雅便捧着丈夫让人煮的红糖水四处串门子,她是想让大家知道她过得很好,并未因没有圆房而遭受冷落,戴着陪嫁首饰说是刑三郎送的,好让人不要为她担心。
谁知陆婉柔误解了,以为李玉雅在炫耀自己得了宠爱,嘲笑她是寡妇,正巧她腹内有积滞,大夫开了两粒蓖麻子要她研粉吞服,但提醒她有毒,用量最多不可超过五粒。
那时她怒气冲脑,顾不得医嘱,便把一整包蓖麻子磨成粉,做成胡桃杏仁糕的内馅,不知情的李玉雅一口气吃了五块,所以她死了。
“那陈凤英呢?她摆明了不想嫁,有逃婚的意念,你为何也要杀她?”如果她不动手,人家说不定已经跑了。
“我嫁不了的人她却想逃,这算什么,她不该死吗?只要一点迷药,再一根绳子套过她脖子,往屋梁一拉紧,人就没气了……”那是她杀过最解气的人,痛快又愉悦。
其实陈凤英要嫁刑剑天之前,陆婉柔曾与她在庙里巧遇过一次,当时深信刑克流言的陈凤英怎么也不肯嫁,在陆婉柔面前说了不少编排刑剑天的话,把他批评得比狗还不如。
对于陆婉柔而言,刑剑天是她可望不可得的天人,却被人非议得一无是处,她气极了,同时也为陈凤英的不识金镶玉而愤怒,既然陈凤英不想嫁就别嫁了,于是她也死了。
“什么叫你嫁不了的人!我们当初说好了,等佟若善一死,就让我的女儿明珠取而代之,掌家之位我们不争让给你,我女儿只要过府当将军夫人就好,可是现在听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你身为嫂嫂居然不要脸的爱上小叔……”梅氏难以置信的骂道。
看来梅氏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终于听出不对劲,佟若善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梅氏的异想天开也让她觉得好笑。
“掌嘴。”
陆婉柔话一出,原本在梅氏身后的男子狠掴了梅氏两巴掌。
“你敢打我?!”捂着脸颊,梅氏又惊又气。
“你还不懂吗?这是她的一石二鸟之计,你是她的代罪羔羊,此事若就此揭过也就罢了,若是哪日东窗事发,你是唯一的主谋,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佟若善很好心的替梅氏说明,她刚才不就告诉过梅氏她是被人利用的吗?唉……
“什么?!”梅氏终于肯动动脑袋瓜子了,她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越想越心惊。
是她主动提起要为元配程氏做法事,也是她跟着来帮忙,还是她派人去将军府传话,不少人看见她出迎继女,一起进了内院。
如果侯府的两兄妹同时失踪或死亡,她的嫌疑最大,因为她在府中本是和两人不和,而她和她的儿女又是唯一的得利者,即使她说不是她,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旦事情被揭穿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陆婉柔头上,这是佟府继室和继子女内斗,与将军府又有何干?
陆婉柔的心真的太毒了,居然把她也给算计了,还让她背黑锅。
“她没打算让我和大哥活着,正如你的意,同时也死无对证,我们都死了,也没有人可以指证她是主谋,身为帮凶的你,得承担起所有罪责,到时你被判死,她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