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她一时语塞,很沮丧的往后一靠,就这么靠在他怀中,她不懂男女之情,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反倒是原本微拢的眉间因为舒服而舒展,隐带一丝依赖。「我也看不到,我是人。」

「既然你我都不是神仙,寻找龙宫一事就此作罢,反正身在此湖中,就算龙宫在你面前,你也是一片青波绿水,半点不入眼。」她老是这般胡闹,他总有盯不住她的一天。

想到今年的春闱,距今也不到两个月,再过几日他就要赶往京城赴考,若是他一日不在她身边,不知她又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一思及此,心中的忧虑始终无法放下。

「不行,我就不信洞庭君能一直躲着不出来,我非等到他不可!」徐轻盈又犯了执拗的毛病。

「难不成你还要到湖底寻人?」柳毅不免失笑,想打消她不切实际的想法,话本故事中的人物不可能存在。

闻言,她黑玉般的双眸骤然发亮。「可以吗?我们潜下去看……」

他立即打断她的空想。「你知道湖有多广,水有多深吗?现在虽然已是春天,可乍暖还寒,一入水,你没淹死也会冻出一身病,想想那湖水多冰冷,看似清澈的水淹过你的口鼻,划不动的四肢僵硬万分……」

「好了好了,我晓得怕了,你不要一直吓我,我不会找死的跳湖……」鸡不会凫水,徐轻盈一想到拍着翅膀在水里扑腾,整个人就凉透了骨。

她很怕死,更怕死前的挣扎,没死过的她,体会不到死亡气息,但她见过不少可怖的死状,心生余悸。

「以你的性子,没什么做不出来的,想做就做的疯性,让你的父兄都拿你没辙,他们为了你,可是费了很多心思。」担心她损及闺誉,又恐她遇人不淑,还烦恼她嫁人后,太过直率的性子会让她受到伤害……关于她的一切,柳毅怎样都担心不完。

「我哪是这样的人,我一向最循规蹈矩不过了,笑不露齿,坐不摇裙,行不……」看他含笑不语,她越说越小声,也越说越心虚,好像、似乎、彷佛她就是不重礼法的人,什么规矩、礼教全让她丢入无底深谷。

「盈儿,你很好。」很真,不做假,完完全全的做自己。

柳毅羡慕她活得自在,没有包袱,父宠母爱,兄长怜惜,她有恣意妄为的本钱,有如野地里的白菊,傲然挺立迎向日头,不畏银霜和白露,开出纯白无垢的花朵。

不像他,有太多的拘束,身上背着爹娘的期望、姨母的养育之恩,还有重振家业的重大责任,一刻都不能松懈,他的路只有一条,出仕,让日薄西山的徐家再展风华。

他一直怀疑父亲的死有蹊跷,堂堂的户部侍郎怎会当众遭疾骏的马车辗毙,父亲的随从呢?还有保护大人的兵卫,他们都到哪儿去了?怎会袖手旁观,无人挺身相护?

以前还小没想太多,只当是意外,但是日渐年长,他才逐渐品出一丝不对劲,如他一介布衣出入都有数名随从和家丁跟随,一名地位不低的京官,又岂会独自一人?且当时护主无力的下人、侍卫,竟无一人受罚,未免古怪。

「我当然很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鸡……鸡婆得对你好的朋友,你这人太无趣了,整日埋首苦读,若非我常拉着你到郊外走走,你都快成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了。」徐轻盈得意洋洋的扬起绝美小脸,骄傲的模样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媚,莹白肌肤透着白玉光泽。

见她这副自信十足的模样,替她梳好头的柳毅忍不住发笑。「有劳了,小姐蕙质兰心,小生这厢有礼了。」

「别,别给我吊书袋子,我全身发寒。」她一听到小生、小姐的话本子,那哆嗦打得可凶了。

他目光深幽的瞅着她,伸出长指朝她秀额一点。「你就这点出息?」

「我又不是读书的料。」徐轻盈理直气壮的回道。不考科举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她看得懂医书就成。

「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书中学的是知识。

「拽文。」她不看书一样也能当神仙。

「书里自有黄金屋,书册中翻得出颜如玉。」读书能名利双收,坐拥天下财富和美女。

「好呀,那你弄出来给我瞅瞅,我擦亮双眼等着你变戏法。」有谁看过鸡看书了,那人要做什么?

柳毅笑着用绘了水墨山水画的折扇,朝她脑门轻拍。「那是比喻。」

「喔——那就是画大饼喽!看得到,吃不到。」凡人都想升官发财,富贵滔天,但他们可有想过,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吗?

吃白食,容易吗?这世上可没有从天上自个儿掉下来的馅饼。

「你呀,尽说歪理。」但却有几分道理。

不是每个读圣贤书的人都能走上正道,有些走歪了,不然哪来的贪官污吏,酸儒恶夫。

「歪理说多了也会变金科玉律,我是一代大圣……」人字都还没说出口呢,徐轻盈就又挨了一记。

「少诬蔑圣人,你啊,只会成为所有读书人的敌人。」圣人之名不可污,千白年来教化万民。

「你打我?」她不满的嘟起粉色小口。

柳毅笑了笑,让船夫将船驶近小舟。「长春,去问问店上人家捕了什么好鱼,买几条大的叫船夫做来吃。」

长春是他的书童,今年十六。

湖上雾气渐渐散去,一抹金光照亮绿波荡漾的湖水,湖面上的小舟一一可见,三、两渔夫合力拉网,高跃出水面的湖鱼硕大无比,银白色鳞片辉映着点点水纹,煞是美丽。

渔夫一家人数口长年住在水面上,靠打渔维生,船篷内的小姑娘俏生生地探出头,看到立在船头的清逸男子,蓦地两颊绯红,羞答答的多看了两眼,有意无意地朝他一笑。

「是的,少爷。」长春兴冲冲的叫了舟上的人买鱼去。

「现在想补偿已经来不及了。」徐轻盈娇气的睐他一眼,口是心非的说着反话,天晓得她就等着吃鱼。

「是我想吃鱼,我倒是没备你那一份。」柳毅故意逗着她,他就是喜欢看她生动活泼的表情。

「柳阿毅,你敢不给我吃?」她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

他好笑地用扇柄戳戳她的胖腮。「还凶起人来了,小生胆小,不敢不从,小姐请上座。」

徐轻盈怒气微消,但秀眸仍横睇着他。「不许用酸溜溜的语气酸我,我还没原谅你,这笔帐先记下。」

「有这么大气性吗?盈儿。」柳毅宠溺地望着她一会儿,才让人将片好的鱼脍端上来,夹了一片沾了酱,以青花小碟盛着。

「气着呢!我小心眼。」她二话不说的抢了他碟子里的鱼片,一吃进口里,瞬间眉开眼笑。

抢来的东西就是好吃,她是这么认为的。

殊不知这是柳毅特地为她准备的,害怕鱼腥味的他,鲜少吃鱼,其实他挑食,有很多东西不吃,生食的鱼脍更是一口不沾,但是无所不吃的她,最好河鲜,任何鱼虾蟹都爱不释口,为了配合她这只贪嘴的小馋猫,他还是会少少的吃上几口,好看她开心。

「好吧,心眼小的徐府小姐,你要小生如何赔礼?」他故作文人姿态,刷地展开折扇,一片黑白山水景色乍现眼前。

徐轻盈眉一挑,端出刁蛮小姐的模样。「罚你给本小姐找来龙宫的镇宫之宝龙王贝。」

「敢问龙王贝长得什么模样?」

她比了个南瓜大小。「这么大,螺状,通体雪白,螺壳上长了尖刺,生长在深海底,螺肉清甜如鲍,但滋味更胜一筹。」

「想吃?」她三句不离吃。

自从上一回在王母娘娘的寿宴上吃过后徐轻盈便念念不忘,但她可不能老实的在他面前点头承认,那多失面子啊,于是她用力吞咽一下口水,故意道:「诚意呀,柳公子。」

柳毅低声一笑,将刚送上的醋溜鱼片夹了一块到她嘴边。「等我当了龙王爷的女婿,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一听到龙王爷的女婿这几个关键词,一嘴鱼肉的她猛地鲠住了,咳了几声,面色渐渐涨红。

柳毅见状,急忙拍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待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一口吞下还没嚼够的鱼肉,惊愕的道:「你要……

咳!咳!当龙王爷的女婿,娶龙宫三公主?!」不知怎地,她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心口酸涩涩的。

「小口吃,别嘻着,又不是三岁孩童,怕人来抢似的,湖里的鱼多得是,够你吃到肚翻。」她这般迷迷糊糊的,若是没有他在一旁看着,这条比银鱼还娇贵的小命哪保得住?

柳毅已在为他离开后忧心,他的姨母林文娘是对他照顾有加,只差没把他当亲生儿看待,但人是有私心的,他不放心将最珍贵的宝贝交给姨母照料,姨母只会毁了他的珍宝,他无人可托付,只有自己。

「你真要娶龙宫三公主?!」徐轻盈又问了一次,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些年的心力不就白费了?

见她一脸认真,他只觉无奈又好笑。「哪来的龙宫公主,人家还不见得瞧得上我。」

「如果真的有呢?」她得防着点。

「如果有,又怎么比得上我们貌美如花的小盈儿?十个龙宫公主都不及你小指一动。」说完,柳毅有些不确定的瞅着她,她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吗?

徐轻盈满意的一颔首,哥俩好的拍拍他肩膀。「这才对嘛!朋友要重义,绝不能为女色所惑。」

他无奈的摇摇头,看来他对她那直通通的脑袋,还是抱着太多期待了。

第三章

日头已升至半天高了,天气虽是暖和了些,但仍有些微凉。

湖面上一片平静,半点波澜不生,静谧的岁月彷佛人间仙境。

柳毅和徐轻盈打发了下人和船夫,漫步在湖边,一边是消食,一边是欣赏着湖光美色。

然而突来的小动静却扰乱了这样的宁静,恍若小石子投入湖心咚了一声,掀起道道涟漪。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不远处,一名穿着简单的落水姑娘被救起,她浑身湿答答的,发上的银簪歪了,绾不住一头如墨长发,她的面色发绀,双唇咬紧,两眼闭得死紧,出气多,入气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想过去看看吗?」柳毅的眼神落在天水交界处,不在众人围观的岸边。

「不想。」徐轻盈是真的不想。

「走吧。」说完,他走在前,听着后方跟着的脚步声,细碎而烦躁。

她是真的不想往有病人的地方靠近,她不医、不治、不诊,漠不关心,不做出头的事。

可是心头的那道坎儿过不去,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不论是她的神格,还是这十年来自爹的教导,医道之心已存在她心底,看到别人有难而不伸援手,她自个儿都会唾弃自己。

「我没说要救呀!」徐轻盈说服自己,不是她不救,是有人先出手了,或者那人已经死了。

柳毅安抚地一笑。「先看看情形再说。」

走到近处,四周已围了不少百姓,大多是湖上讨生活的船屋人家,也有少部分的游人,大家都十分关心落水女子的状况,皆是一脸紧张。

柳毅和徐轻盈出色的容貌和华美的锦衣缎服在人群中特别显目,由于对权贵人家天生的敬畏,他们一上前,两旁干粗活的小老百姓便主动让开,以利通行。

柳毅定睛一看,疑道:「咦!那不是你爹吗?」

正在为落水女子施针急救的中年男子,正是徐轻盈的亲爹徐贤之。

「爹,你怎么在这里?」徐轻盈赶忙迎上前,笑得讪讪的,不太自在的瞥了自家老爹一眼。

「你又半夜溜出府?!」这孩子比她两个哥哥还野。

「是……咳!柳毅要科举了,他怕考不好,心闷,我陪他出来散散心。」哈!

多好的理由。

柳毅没好气的睨她一眼,又拿他当挡箭牌,她这招老是用不腻,但仍是顺着她的话道:「是的,徐世叔,小侄一早到府上接得令嫒,想多个人来开解开解。」

「哼!女大不中留。」自个儿的女儿徐贤之还不清楚吗?隔壁的柳家小子是个心善的,是她老翻墙过去烦他才是。

「什么留不留的,爹呀,这个人活不成了,你别治了吧!」脸色都紫黑了,不死也伤了脑子,与其养个傻子还不如让人早早解脱,三千世界自有如来。

「胡说什么,哪有人还有气却不治的道理!行医之人要视病如亲,不可有违医道。」徐贤之虽是这么说,但眉头皱得死紧,额侧也渗出薄汗。这姑娘的脉息越来越微弱,他得赶紧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不让人枉送性命。

「爹……」要是人死了,死者家属不会怪死者自己不小心,只会怪罪没能把人救回的大夫,救人的人往往会沦为出气的对象。

「药呢?」徐贤之看也不看女儿一眼,专心的下针,同时问道。

「不给。」徐轻盈耍起小性子。

「盈儿。」他加重声调。

她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薄得透光的白瓷瓶。「救了她之后,若敢恩将仇报,我再毒死她。」

「丫头,说什么气话。」徐贤之也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情势所逼,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徐轻盈不将瓷瓶交给父亲,反而递给身旁的柳毅,别扭的提醒道:「先让她把腹中水吐干净。」

不过徐贤之用银针催吐的效果不佳,眼看女子胸口的起伏将停,柳毅和徐贤之同时看向纠结不已的徐轻盈,他们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把某人气得直跳脚。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可恶,早知道就不学医了,医道害人,看看她的下场。

男子不宜碰触女子的身体,所以只能她来了。

「哼!哼!哼!待会我要到庙里过火,祛祛霉运。」算她倒霉,没事到洞庭湖找什么龙宫,自找晦气。

徐轻盈从背后抱着女子,用力推挤其腹部,她一次一次的使劲,神态狼狈的女子便一次一次吐出少量的水,最后女子似乎恢复一点神智,大口呕出一地的湖水,人像软泥般瘫软在地,只有几根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微微抽动着。

「药,快给她吃下去。」徐轻盈喊道。

然而女子的嘴巴咬得死紧,几乎是僵硬了,徐家父女一个下针,一个诊脉,合作无间的让女子的牙根微微松动。

此时柳毅以扇柄撬开女子的嘴,将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塞入她口中,药入口即化,不用以水送服。

「这药……咳,有点药性,会引发胸口剧烈疼痛,你要压紧她。」这是她的一点小趣味,救人也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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