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医古怪,毒医……「你要教我用毒?」
「哼,还不算太笨。」当他徒弟尚可。
「不想学。」一句话。
「不想学?!」古怪整个人一僵,不可一世的脸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
「老先生,老太爷,老头子,老乞丐,我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药铺东家的女儿,一不是江湖人士,二又不打打杀杀,将来还要嫁人,成亲生子,我学毒做什么?」
虽然她也会用毒,不过纯属好玩,既不伤人,也不会毒死人,无损国家社稷大事。
而他用的毒是要人命的,稍有不慎便尸横遍野,没什么比挽不回的性命更教人痛心,人一死就没了,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回来。
她不救人,但也不害人,各人的命但凭天意,她虽是倘穿越的,但好歹也是个神,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待回过神来,古怪又指着她骂道:「你……你胸无大志!」怎么会是个这么没出息的丫头。
他又想到他那个弑师的孽徒,小时候的古奇多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甜酒一般的软声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师父,还说长大要孝顺师父,为师父养老,师父是他亲爹。
谁料得到他那温顺得几乎没有坏心眼的软性子全是装的,根本是个狠的,翻起脸来连师父都敢杀,还骂他老不死的,活那么久干什么,他等着他死已经等了很久,他为什么还不死。
他神情痛苦,万般纠结,怎么他唯一收的徒弟跟唯一想收的女徒都这么不受教。
「嗯,我是。」徐轻盈赞同的点点头。
一旁的柳毅听着两人的对话,着实很想笑,可是又不能失礼于两位前辈,只好极力忍着,双肩一耸一耸的。
他的盈儿不需要什么大志向,只要活得恣意就好,有他在,他会为她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她面对的只会是风和日丽。
「你就不能长进些,把老夫的毒技学全了,日后出去外头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古怪不放弃的继续说服,他毒医的徒弟不能是个孬的。
「老头子,你别忘了我是个女的。」他这人是牛呀,牛性子一上来完全不能沟通,真该送他一本《女诫》瞧瞧。
「那又如何?」他一脸蛮横。
徐轻盈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轻脆的叩声,其他人的心口也跟着叩了一声,有些心惊。
「我又不当武林盟主,我要长进干什么?还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等我成亲了只能待在内宅,请问我要响当当的名声又有什么用?」那些名气不是好事,而是害她。
「那你……呃,也可以用来自保嘛!技多不压身,总会派上用场。」施恩不成,古怪软了语气。
「用来谋杀亲夫吗?」徐轻盈调笑问道。嗯,倒是可以考虑。
柳毅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身子不知道哪儿似乎隐隐疼着。
「不必一定要谋杀亲夫,若是遇到你看不顺眼的人,咱们也不要他的命,毒他一下就好,让他学点教训。」古怪近乎低声下气了,只求她让他报恩,有恩不报会缺眼烂肚脐。
「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她心口不一的模样太过明显,言下真正的意思是,有话快说,说完就滚,再不滚我放狗咬你!
「他有一本《毒经》。」鬼手忽然插了一句,语气冻得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毒经》?」徐轻盈的水眸饶富兴味的闪了闪。
古怪像和谁有仇似的,咬着牙恨恨的道:「对,老夫有一本《毒经》,记载着老夫这二十多年来研制的毒方,有将近上万种。」
「上万种?」她很是心动,反正做来玩玩又不犯法。
「只要你拜老夫为师,《毒经》就是你的。」他表面上说得真诚,心里却是狡猾一笑,嘿嘿,他是说给她,可没说什么时候给。
若是古奇,他就要把《毒经》给带进坟墓里,他若不怕天打雷劈就来挖坟,他死了也要紧紧捉在手中。
古怪性子古怪,可他不知道,他横,有人比他更横,若他真敢诓她,她真会带人掘他的坟,劈开他的棺木,把他的尸首拖出棺,一寸一寸找出他允诺给她的《毒经》。
「不拜师,但我要《毒经》。」徐轻盈素手一翻,要得理直气壮。
「哪有这种道理,不拜师却要师传秘笈,你是无赖呀!」古怪被她气得跳脚,一把胡子都飞起来了。
「我就是个女无赖,怎么着?阿毅,你告诉他我有多无赖。」想占她的便宜,门儿都没有!
憋笑憋得快得内伤的柳毅,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用正经肃穆的神色说道:「非常无赖。」
「你、你们……」一对无良小辈。
「反正你早死晚死都要死,留着一本《毒经》长恨天吗?不如把它给我,等你日后横尸街头时,我会念着这点香火情替你收尸,逢年过节烧点纸钱给你吃点好的。」
古怪赌气的道:「不给!」她这是蹭蹋他的心意。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来报恩的,不是把你的恩人踩在泥淖里,恩未偿而先结仇。」
他一听,憋着一口闷气,涨红了脸。
「不然我吃亏一点,退让一步,我喊你师父,跟你学毒术,可是我不磕头,你何时给我《毒经》,我就何时喊你师父。」一种称谓罢了,哄哄老人家开心也好。
「当真?」古怪有些怀疑的挑高眉。
「比金子还真。」徐轻盈说得随便。
「好,成交,先叫声师父来听听。」他就不信拐不到徒儿。
「先给《毒经》。」她又不是个儍的。
「先喊师父。」
「《毒经》。」
两人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柳毅和鬼手相视一眼,决定不蹚这浑水,由他们俩斗去。
正常人收了个徒弟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一般人会说,这是我的不肖徒,或是我的劣徒,语气虽然谦和,却带着志得意满。
而古怪收的徒弟却是名符其实的劣徒,他逢人便说我那劣徒如何如何,我那劣徒又做了什么令师门蒙羞的恶事,我那劣徒简直不是好货,连师父也敢忤逆,我那劣徒……
于是大家都在想,毒医的劣徒到底有多无法无天、天怒人怨,连向来不好惹的毒医也没辙。
其实徐轻盈哪有不敬师尊,她只是不太恭敬的说——
「你整天老夫、老夫的挂在嘴上,说的人不累,听的人很累,我知道你很老了,不用一再重复,而且你再老,有老天爷老吗?小心祂请你去喝茶。」
自此之后,古怪不再自称老夫,而且不时的抬头望天,像要和天比比看谁比较老,不肯认老的他,在爱徒面前毫无威仪。
不过,他真嫌弃自己的劣徒吗?
实则不然,要不怎么早早就把《毒经》给了出去。
他就有如买瓜的人嫌瓜,明明看得很满意,却嘴上不饶人,徐轻盈的无欲无求到了他眼前成了张扬跋扈,她的不愿强出头、低调做人是狂妄不屑,见死不救则是傲慢,她活脱脱就是个隐世女魔头。
她太合他脾胃了,所以他一再挂在嘴边,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收了个顽劣之徒,而且顽劣得很有毒门风格,是他千辛万苦拐来的嫡传弟子,日后她的成就将远超过他。
只是这些全是后话,大家只知道毒医又收徒了,却不晓得是女是男,只是听到顽劣两字,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名桀骜不逊的男子,并且认为物以类聚,人为群分,若非臭味相投,怎会成师徒。
泾阳河畔,青草绿茵。
完全解冻的河面上帆影点点,闷了一冬的鱼儿跃出水面,肥美而硕大,靠河维生的渔民纷纷撒网捕捞。
上游流下来片片残红,那是早春的桃花花瓣,距离春闱只剩下一个月不到,背着书箧赴京赶考的举子们行色匆匆,唯恐错过了考期,急迫的脚步不曾停下。
然而河岸两畔,新绿初长的垂柳下,一对容貌出众的俪人正悠闲地漫步草绿处。
柳毅见徐轻盈四处张望,好奇问道:「盈儿,你在找什么?」
「羊群。」
「羊群?」
「嗯,我听说每到开春草长的时候,关了一冬的牧民就会把羊群放出来,让它们尽情的吃草,所以我想看看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盛况。」徐轻盈绝口不提龙宫三公主,她闪烁不定的明媚眼眸中有一丝的心虚。
她还是没办法摆脱《柳毅传》一书的影响,即使冰天雪地没有了,至少还有羊,她不出来转一转始终无法真正安心。
柳毅宠溺的噙着笑,凝视着她。「那你要失望了,如今的泾阳已划入魏王的封地,魏王好斗,喜战事,不善水利,对农牧一向不感兴趣,他把所有银子都拿去养兵马,牧民畜养的牲口全送入军营,鲜少在民间出现。」
风吹草地见牛羊是草原的风光,其它地方是不太可能见到的,而且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规模,南方的土地大多用来耕种,他们不会把种粮食的地浪费在养殖上,民生以米粮为主。
「养兵马,那不是要造……」反?
最后一个字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厚实的大掌已轻捂她柔软如花瓣的朱唇,流连再三才不舍的移开,他小声的提醒道:「朝廷的事与寻常百姓无关,你用耳朵听着就好,不可宣诸于口。」在别人的地盘上要处处小心,喜怒无常的魏王向来残暴,不讲情面。
「我知道了,多听、多看、少开口,是非皆由口舌出,我保证绝不惹麻烦。」
徐轻盈现在要很谦虚的做人,免得受某人的拖累,弄个不着调的师父来压自己一头,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认了毒医为师父,她还真有几分委屈,要不是为了那本《毒经》,她真想把糟老头给毒瘫了,她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不知足的他居然厚颜无耻的抢她的药草,说要炼毒。
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用千年何首乌、千年人蔘、三百年以上的黑灵芝做毒方,那要吃得死人才有鬼!用来养生还差不多。
不过为了《毒经》,她忍了,双手奉送了一些珍贵的药草,怎料数日后,她赫然发现她的药草几乎被搜刮一空,而且那个老不死的师父,看起来还年轻了十来岁,发色变黑了,老树皮一般的脸少了皱纹,容光焕发得像喝了雪蛤血,气息也更沉稳了。
可恶啊!鬼手肯定也有分,他为虎作偎、助纣为虐,帮着师父坑她这个徒弟。
柳毅笑着揉揉她头顶。「你懂事了,晓得要收敛,我还担心你到了京城会格格不入,忍不了气。」
「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徐轻盈不觉得自己有多顽劣,顶多是和朱巧儿互看不顺眼,互掐了几场而已,顶多是现在和那个讨人厌的师父斗斗心机。
若真要说,她在地方上还真没什么恶名流出,反而受了不少赞誉,以她身为医者徐贤之的女儿,大伙儿见到她都很和气,夸她爹娘会养女儿,养出水灵灵的娇人儿,如花骨朵儿似的。
没人知道她会医术,包括药铺里的掌柜和伙计,他们看到的都是她好的一面,没有她耍泼使赖的小女儿作态,即使她偶尔有些小娇气,他们也视为理所当然,因为她就是自小被娇宠大的娇娇女。
她的无赖、任性、不讲理,只有柳毅才看得到,他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
「因为在天子脚下,每个你所看见的衣着华贵之人,十个当中有九个是朝中大臣、高官的家眷,甚至还有龙子凤孙,你一个也招惹不起。」
在家乡,最大的官是四品知府,百姓一见都得低头回避,可是在京城,四品官员算是哪里来的渣,宰相门口的狗都能朝他吠个两声。
「唉哟,怎么这么麻烦,那不是走路要靠边走,免得撞上京城土霸王。」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不是蛇,是巨蟒,一缠起人来会卷死人的,她的小身板还不堪人家蟒尾一甩,出门在外果真诸多不便呀!
土霸王,说得真好。柳毅会心一笑。「不仅要靠边走,连看也不能看一眼,强抢民女是稀松平常的,长得好看的男子也难逃魔掌,横行霸道是常见的街景。」
徐轻盈一听,蛾眉紧拢。「那我不是连门都出不得了?」不管扮男扮女都十分危险。
他闷闷一笑,假装紧张关心的道:「所以一到了你大伯家,你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门,越接近考期,城里越乱,大批的士子涌进京城,有北地和南地的,要是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恐殃及路人。」
「可是……」她肯定要憋坏了,还未到京城,她已经满脸不欢,粉色玉颊染上医色。
「不会太久的,你忍一忍。」柳毅忍着笑,好言安慰道。
以上对于京城的描述,当然是他胡诌的,他承认,他是有私心,她日益娇艳,可不能让旁人瞧了去,除了他,谁也不能靠近她一分,京里面一下子涌进来自各地的文人才子,他是傻了才会让她外出抛头露面,勾得心有遐念的书生上演一出才子佳人相会西厢房。
「要忍到什么时候?」徐轻盈怕自个儿会憋不住,又翻墙溜了。
「忍到发榜后吧,到时我去接你,我们到城外跑马。」给了她一棒子,也得给她甜枣,这才安抚得了她。
「不骗人?」她睁着水盈盈大眼。
他笑拧她的瑶鼻。「骗人的是小猪。」
「好,我信你。」忍一时风平浪静,她正好趁这段期间好好看一遍糟老头给的《毒经》,学点新花样。
柳毅愉快的笑开。「走吧,我们带兜兜到远一点的林子跑一跑,它看起来不太想吃草。」
挑嘴马的粮食被某个不良的毒老头给刮走了,没有人蔘、灵芝等上品药材可吃的它,为了果腹,委屈的吃起它最不屑的嫩草,马脸拉得比舢板还长,很是幽怨。
在不远处低头啃草叶的兜兜彷佛听出了他的调笑,很是不满地抬起头,鼻孔呼哧呼哧的喷着气。
只有徐轻盈还天真的笑道:「好呀,跑跑累出汗来,心情也松快些。」这是在泾阳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天,他们又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了。
她吹了声口哨,兜兜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走向它的主人。
一声喝斥,就见一马载着一双人儿往林子深处狂奔,报复性重的兜兜,故意带他们到最隐密的林荫处去,四周只有过膝长草、参天般茂密的大树,毫无人烟。
蓦地,地势一转,林子中央竟出现几十顷毫无遮蔽物的空旷地带,外围全是一棵棵的树,里面却杂草全无,填上黄土,做出了跑马场的样子,几顶华丽的帐篷矗立在左侧入口处。
「你们是谁,竟然敢擅自闯入仪安郡主的营区!」
一名身着金丝软甲的女将出声一喝,手上拿着直指人心窝的长矛,矛上锐利的尖头闪着银光。
仪安郡主?魏王最宠爱也最刁蛮无礼的嫡长女?心下一凛的柳毅沉下眼,冷静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