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认识,他是新科榜眼……」此时,孙氏突然拉拉丈夫的衣袖,对他小声的耳语一番,他一听,瞬间两眼发亮。「柳世侄嘛!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邻家娃儿。」
他先想到柳毅是炙手可热的榜眼郎,而后又想起他手中有侄女所赠的紫灵芝,再则居然和朝中大臣关系密切,此子日后必是前途光明,仕途扶摇直上。
当初柳毅送徐轻盈入京时,徐晋之并未见他一面,认为不过是小辈,身为长辈的他无须亲自接见,仅意思意思地送了些薄礼,感谢他护送侄女进京。
如果他知道徐轻盈会相赠紫灵芝,肯定会好好巴结巴结,若再能掐指算得他能高中榜眼,他可能直接将人请到府中来供着,更别说还加上得以攀上眼前这一尊大佛,他大概作梦都会笑醒。
「老夫不才,虚长年岁,这孩子打小没爹没娘的,我看了怜惜,因此想跟他作个媒,让他早日成家立业,为柳家开枝散叶,香火永存……」
张济深话还没说完,徐晋之就急着抢话,还自作聪明的拍错马腿——
「相爷放心,我徐府无有不应,大人德高望重,如光风霁月,说的亲事自然是好儿郎,下官这便应了这门亲事,不知大人何时方便遣人前来下聘,不过要给下官三天时间处理一下……」
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徐溶月含情脉脉,眉眼带笑的羞红了脸,绣着白鹅戏水的绢帕被她拧得都皱了,十足十的待嫁女儿心。
「等等,你要处理什么?」张济深有点听胡涂了。
徐晋之坦荡得教人汗颜。「当然是退了和大理寺卿儿子的婚事,我女儿只有一个人,不能二嫁……」
忽觉头疼的张济深抬起手,阻止他再说下去。「既已定下婚约,岂可反悔,有违做人的道义,这门亲事……」
「可是柳世侄想娶呀,背信又何妨,水不亲,土亲,我们都是同乡人,自要照顾家乡子弟。」徐晋之说得冠冕堂皇,但事实上全为一己之私。
「徐太医,我要说的不是令千金。」张济深直截了当的道,徐晋之这副卖女求荣的嘴脸,他不想再看。
「嗄?」徐晋之一脸困惑,他完全没想到侄女就住在府里。
「我说的是徐二小姐,尚未订亲的那一个。」他不会迷糊到连侄女有没有与人定下盟约都不知晓吧。
然而徐晋之不只毫不知情,还一脸迷惘的反问道:「谁是徐二小姐?」
「爹,他说的是轻盈妹妹。」徐溶月羞愤得都哭了,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又跑出正厅,她临走前还故意将手中的帕子往柳毅脚下一扔,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掩面离开。
知道是为求堂妹而来,自认为凡事都优于堂妹的她很不甘心,君子如玉、卓然若松的柳毅,怎么看都比她的未婚夫强多了,容貌更出色,她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徐晋之恍然大悟,神色古怪的道:「轻盈是舍弟的女儿,下官恐怕无法作主,不如以下官的女儿为妻……」
张济深口气有些严厉的道:「徐太医,你要让大理寺卿戳我的脊梁骨吗?夺人儿媳妇的事我决吁不会做的。」这人的私心也未免太重了,为了攀权附势,还真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相爷……」
「徐世伯,我自小与徐二小姐相识,受徐世叔、徐婶子的照顾良多,本就对二小姐有好感,这一路相送更是倾慕不已,因此特来相请,愿世伯允了儿女亲事。」
见张伯伯似是不太乐意和徐府大房打交道,想娶老婆的柳毅只得自己上场。
「这……」怎么好处都偏向二房?若是他点头了,侄女不就得在长安备嫁,那嫁妆要谁出?想得多的他并不想由他们这一房全权负责婚嫁所需的开销,他还有一个女儿要嫁人,四个儿子中只有两个成亲,庶子娶亲也要银子。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每年从老家寄来的分红,就足以他们一房人富余的生活了,若是别太奢侈的话,存个三、五万两不是问题,买地、买铺子,全是他们这一房的私房,可是徐晋之是个好应酬的,为了升官发财,他常常宴请同侪和上峰,任何攀得上关系的贵人他都出手阔绰,把弟弟辛苦赚来的钱有如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好确保他如今院正的位置。
「这是小侄的薄礼,不成敬意,请世伯笑纳。」柳毅送出用红绸包着之物,外形看来像树枝。
「你真客气了,人来就好,何必送礼,我……」徐晋之原当真是薄礼,要管事代为收下,但是眼尖的瞄到露出绸布的根须,他惊愕的瞬间变了脸色,连忙取过来一瞧。「人蔘?!」极品呀!
「小侄日前偶得的百年人蔘,想来并无大用,便特意转送世伯,不过想来世伯在太医院看得多了,并不稀奇,望世伯别笑话小侄礼轻。」若他知晓盈儿那边还有数根千年人蔘,不知会做何感想。
徐轻盈寻找药草的天赋令他啧啧称奇,有好几回他跟她入山采药,别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她不用花什么时间就能找着,唯一的风险就是有时药草生长的地方太过险峻,他们得攀岩爬壁涉水,幸好两人还没遇过什么毒蛇猛兽。
「听说我家侄女前些日子送了你一些灵芝,不知……」徐晋之故意不把话说完,试探道。
柳毅一听,暗笑在心,面上依旧恭敬的回道:「是有几朵,不过同科考试的同窗中,有一人的年迈老母生有难以医治的重病,需要灵芝入药,反正那些东西在小侄手上并无用处,便做了顺水人情。」
徐轻盈才刚跟他通过气,说以她对大伯的了解,大伯铁定会假借各种名目和他讨要灵芝,所以两人商讨好对外的一致口径,好糊弄人,没想到徐晋之真的开口了,还当着相爷的面,他的脸皮厚度真是堪比城墙,不思增进医术,却尽走旁门左道。
「啊!怎么给人了,你这孩子真是胡涂,那可是好东西。」徐晋之心疼大叫,好像有人抢了他的宝物。
柳毅装迷糊地道:「反正我又用不着,不送人留着干什么,没泡制过的紫灵芝放久了也会坏。」
「你可以拿来送我……呃,我是说送给相爷,补补身,养个气也好。」好过他当土财主散财。
「不用,不用,我老当益壮,吃什么灵芝,早起打套拳就成了。」一听话说到了自个儿身上,张济深连连挥手,撇清关系。
「不过……」柳毅又吊起徐晋之的胃口。
「不过什么?」话说一半想急死人呀!
「不过小侄准备了一朵黑灵芝,想做下聘之用,不晓得用不用得上。」他故苦恼,眼中满是闪动的笑谑。
真让盈儿说中了,她大伯就是一只田里青蛙,用饵吊着,不用人催,他自个儿便会一跳一跳的往上蹦。
「什么,黑灵芝?!」徐晋之两眼睁如牛目,那可是比紫灵芝等级更高的珍稀药草啊!
「徐世伯,小侄与令侄女这门亲事……」你还要刁难吗?迂腐的老匹夫,贼性不改,早晚惹祸上身。
没等柳毅说完,徐晋之二话不说,拍案定夺。「有相爷亲自上门提亲,那有什么问题,我可是早就点头了,有这般年少有为、才情洋溢的贤侄婿,世伯我也跟着沾光呀!」
「世叔那……」你说了不算数,还要人家亲爹同意。
徐晋之欢快得找不着北了,呵呵直笑。「打着灯笼都没得找的好亲事,我那个弟弟哪会往外推,一会儿我修书一封,让驿站快马送回老家,就说这亲事我允了,他等着当老丈人就好。」
「多谢世伯,但是小侄还有一事相求。」柳毅一口气还提着,始终不敢放下。
「说说看,我能力范围内,必不拒绝。」徐晋之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免得他提出为难的要求,他做不到,显得心不诚。
「小侄希望在三日内交换庚帖,七日内完成小聘,先把六礼中的三礼完成。」
一旦下了聘,就成既定事实,双方都无反悔余地,这样他才能安心。
「这……」
徐晋之本想说于礼不合,太急躁了些,却被柳毅抢去了话头——
「世伯,一旦分发了等级、职务,皇恩浩瀚,只给新科进士两个月返乡祭祖,小侄想趁这次回去时上禀亡父亡母已不负所望的消息,顺便带二小姐返乡,由世叔出面代为安排婚期一事,就不劳累世伯你了。」
不用出嫁妆,徐晋之当然乐得欢喜,不过他假意考虑的搓着下巴,似犹豫了许久,才勉为其难的道:「好吧,看在你颇有诚意的分上,世伯也不为难你,你挑个好日子上门便是。」
「是,明日小侄便遣人来送庚帖,小侄已让人合过八字,说是大吉、旺夫族,利子嗣。」柳毅的意思是,你别费心了,小辈都会打理好,你安心的受大礼,当个观礼的亲戚就是。
「那黑灵芝……」徐晋之念念不忘价值不菲的极品灵芝。
柳毅黑眸一闪,幽幽生寒。「会在小定的聘礼中。」
「那就好,那就好,我身为太医院的院正,正好拿来治病……」他想着该切成几片拿来送给宫中的贵人,他好拉拢拉拢关系,好给他屡试不中的儿子捞个六、七品小官做做。
不一会儿,相谈甚欢的两方欢欢喜喜的道别,徐府门前的台阶扫得连一片叶子也没有,柳毅和张济深被人恭敬地送出门,顿时间,两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有种重见天日的轻松。
「你真要和徐府结亲?」这家人看来善于钻营,虽没坏到骨子里,却也绝非善类,为了自身的利益连亲人都能卖。
柳毅明白他话中意思,笑着为他释疑,「徐府二房和大房不同,徐世叔为人乐善好施,施粥送药的从不求回报,他在我们那里是人人夸耀的好大夫,活人无数。」
「嗯,张伯伯相信你不会看错人的,只可惜张伯伯能为你爹做的,也只剩下这个了。」张济深不胜欷吁。
「多谢张伯伯陪小侄走这一趟。」柳毅由衷的感谢。若是没有张伯伯出面,徐晋之不会这般爽快的点头。
「不必言谢,你要能把那件事搁下……算了,不提了,我也老了,不插手年轻人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第十一章
有了黑灵芝当诱饵,凡事向利与权看的徐晋之非常有干劲,花了少许银两便完成柳毅的小聘,从交换庚帖到纳采、问名'纳吉,前前后后办得很稳当,未出纰漏。
不过期间还是发生小小的插曲,知道提亲的对象不是自己后,觉得受了委屈的徐溶月闹了一场,把寝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有意取消和大理寺卿儿子的婚事。
可是不等徐府先提起,便被碎嘴的下人说了出去,大理寺卿先一步遣人过来,语气和缓的说合婚是结两家之好,并非结仇,若小姐无意便无须勉强,婚事不用再提了。
意思是成亲作罢,他们男方并无意见,退婚一事由女方提出,男方尽力配合。
也就是说,徐溶月的这门婚事黄了。
为了想和徐轻盈比比锋头,徐溶月又在父亲的安排下相看了新科状元和探花,她一看脸都白了,状元老得都能当她祖父了,发秃齿摇,而探花则是鼻孔朝天,丑得不能见人。
为此,她嚎啕大哭,因一时的虚荣而害了自己,虽然面容普通的前未婚夫远远不及柳毅逸如修竹的风采,但也比这两位好上太多了,她感到非常后悔。
不过这些都与柳毅和徐轻盈无关了,他们在各方的贺喜下,顺利定了亲。
朝廷只给两个月时间往返祭祖,因此一下完聘,两人便收拾了行李返家,如今正坐在一路南下的船上。
来的时候,河上的冰尚未完全消融,无法在河面行船,所以走陆路多耗了点时间。
但是到了七、八月天气转热,河面上哪还见得到一丁点碎冰,当然要坐船比较快,也免得路上奔波。
很快地,不到二十日,就要到家了。
「你皱着眉头干什么,不想嫁给我?」看徐轻盈小老太婆的一脸愁苦样,柳毅忍不住打趣。
「我怕爹娘骂我。」她一声不吭的趁夜开溜,想必他们非常担忧,日不能安,夜不能寝。
他笑着轻拥她的肩,望向船行过打起的白浪。「你爹一向疼你,只要你平安无事,他也欢喜,而你娘顶多抱着你,数落你没良心,眼泪双行流就过去了。」
天底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儿女过得好,他们就好,不求富贵长寿,只求子女永保安康。
「不是你的爹娘,你当然可以说得这般轻松,反正挨骂的人又不是你,不痛不痒。」近乡情怯的徐轻盈心口有点慌乱,不满的啐了一口,小手抡成拳头捶了他胸膛一下。
柳毅笑得更欢快。「不是我怂恿你离家,怪不到我头上。」
不过他很欢喜她能来,让他们这十年青梅竹马修成正果,成就一对姻缘,只是这些话他放在心底,没有说出口,他怕她一个羞恼,又反悔说不嫁了。
「呿!你还敢幸灾乐祸,要不是离不开你,我何必早一步先到杨柳镇等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那时也是一时脑热,只想着他到哪儿,她就要跟到哪儿,现在回头一想,还真有些不可思议,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他不过是到京城写几篇文章嘛,还能给虎狼吃了吗?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可是赶不上心里慌呀!总是坐不住,没时时盯着他,她心口闹荒灾,一直到了这阵子她才明白,她这是对他动了心,一日也不想分离,懵懵懂懂的小情小爱牵住了她的心,教她再也离不开他。
「好,全是我的错,蓝颜祸水,是我不该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的只念着我,我把我的下半辈子都赔给你可好?」执子之手,与子白首,一生相伴。
「哼!你又笑话我,早知道你是个坏的,我就不理你了!」徐轻盈娇瞋了他一眼。
「你不理我,我理你,我们要恩恩爱爱一辈子。」趁着没人瞧见,柳毅以宽袖遮住,俯身轻啄了下她粉嫩的面颊。
她倏地面色潮红,假意推推他。「稳重点,都当了榜眼郎了,想让人取笑你不正经,只会调戏姑娘呀!」
「我只调戏你。」说着,他又动手动脚,全无顾忌地往她脸t蹭,连连偷香,笑不可抑。
自从定了亲之后,柳毅安心了,比以往更开朗,也不再掩饰对徐轻盈的一番深情。
「停,不许闹我。」徐轻盈满脸都是他的口水沫儿,这人真脏。制止了他之后,她神色一肃,问道:「你想好怎么面对你姨母了吗?」
真刀子不利,软刀子才痛,一刀扎下去,他觉得胸口隐隐抽疼。「盈儿,你是见不得我快活吧。」
一提到林文娘,柳毅好不容易淡忘的抑郁又回来了,他不是不肯善待抚养他长大的姨母,而是不愿应付她背后那一大家子,尤其对他动了念头的朱巧儿,一家子都是尽会找事的麻烦精。
她肩一耸,眼露狡黠。「我这是提醒你,该处理的事就要处理,别以为拖着就没事了。」
从小到大,林文娘就没用正眼看过她几次,每回她上柳家找柳毅玩,林文娘便防贼似的不许她随意进出,逼得她不得不爬墙,没想到时日一久,这竟成了她和柳毅的秘密。
而柳毅也为了她换院子,把原本的居处改到较偏僻的院子,方便她往来,也可避免有心人的窥探。
「没瞧见我把头发都想白了。」柳毅指着一头仍旧油亮的黑发想博取同情,朱家人可不好应付。
「那你慢慢想,我回船舱休息……」那是柳家的事,还没过门前,徐轻盈半丝也插不上手。
「盈儿,你想丢下我?」他猛地拉住她。
她嘴角往上一翘。「你的家务事由不得我多管,想想你姨母那张冷脸,她一看见我就往下拉。」
「夫妻是一体的,全交给我太无良了。」柳毅这是在控诉她没有同甘共苦的体悟,他好,她才能好。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要我下毒把所有朱家人都毒死了?」这事儿徐轻盈倒是擅长,最近她使毒使得得心应手。
下毒肯定不行,但……「你陪陪我吧,等下了船后,我们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他会想她。
「你傻了呀,别在那里伤春悲秋的,一堵墙而已,大不了我再爬墙去找你。」
小事,她常做的。
没有人告诉她,男女一旦定了亲便不能再见面,否则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