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几张烤饼子就想打发人?」她也太折腾人了,几片饼子等同于工钱,请了两个廉价雇工。
宫清晓笑得娇憨可人的将篮子往他手里一塞,抹上甜酱的饼子卷了三卷放到他嘴边。「很好吃喔!保证你没吃过。」
「你很喜欢说 『保证』这两个字。」谁能保证她话无虚言?
长长的羽睫如蝶翼,她笑容可掬地眨了眨。「因为很好用呀!玄哥哥,你要信我嘛!小小不骗人。」
只会坑人,他在心里回答。
都送到嘴边的饼子能不吃吗?淡淡的油香味扑鼻而来,微带青葱的辛呛,口中生津的玄子铁忍不住大口一咬,入口的咸香和酥脆令他大为意外,口感好得叫人一口接一口。
见小表弟吃了,不吃 「粗食」的宁泽文勉为其难的撕了一小片塞入嘴里,他原本想嚼两下就囫囵吞下,但没想到越嚼越香,满嘴的青葱和饼皮的香气,好吃到难以置信。
这只是一块煎饼吗?
脑筋动得快已想到无限商机,用葱油饼子开间煎饼铺子,旁边摆上豆浆、豆腐脑,平民百姓的一餐就解决了。
只是当他看到手中的篮子时,那眉头是皱起的,还打了好几个死结,满树的桃花红,他可不可以不摘呀?
他采的花儿是人不是花。
「娘,你看到对面的山了吗?」郁郁葱葱,终年云雾缭绕,潮湿多雨,斜坡地形辟成梯形易于上下。
「很高的山。」不解其意的温氏看着女儿,温婉地浅浅一笑。
「娘,等我把酿好的桃花酒卖出去后,我就把那座山买下来,然后种上茶树。」酒、茶叶,绸缎,是三大赚钱行业,也是她能力所及。
一听女儿的宏伟志向,不打击她的温氏笑着附和。「好,买下来当你的陪嫁,我们小小也有十里红妆。」
「娘,我是说真的,我们要当宫府最有钱的人,让祖母和其他房的人不再看轻三房。」
她用银子砸人。
她爹也是姓宫,为什么大伯、二伯、四叔、五叔才像一家人,而他只能坐在远远的角落,无法融入?
闻言,温氏鼻头微微发酸。「小小,做人要知足,不要和人比这比那的,咱们一家人能和乐平顺在一起就好。」
「可是要不是祖母从中阻拦,也不会断了爹的青云之路。」他原本该有扶摇直上的仕途。她讶然,「你……你怎么知道?」
宫清晓抿嘴不语。
她怎么知道?
☆、第八章
宫清晓不能回答,因为她在娘胎里就有另一世的记忆,不同于一般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年幼的是年纪而非智慧。
当她还在襁褓中时,她就已知道坏心祖母的种种恶行,她爹从小就勤勉克己的苦读,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庶子的出路只能靠自己,嫡母不会为他铺路,他要为自己设想。
于是他十二岁考过童生,十四岁中秀才,十八岁成为举人老爷,虽不是案首,但和解元只差一步,他是第二名,就等着隔年春闱进京赶考,以他的才华不难金榜题名。
可是那一年她爹摔断了脚,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没办法上京,只能眼睁睁地错过考期。
三年后再考,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他上吐下泻,拉到脱形,人如枯槁,走都走不动如何入京?
这一次又是一场空。
到了第三回,宫老太婆开门见山的直言,要他别奢望,她不让庶子比嫡出的出彩,要嘛她打断他的腿,否则停了他的月银,让三房从此喝西北风,看他拿什么去考。
原本只是怀疑,一旦证实了,宫书谨只能苦笑,有了嫡母的阻挠,他再努力也无用,妻小是他的命,他不能让他们跟着受苦。
温氏没再多追问,只当是自己和丈夫平时说的话被女儿听了几耳朵去,她也想不到,女儿说要买下山头的童言稚语终有一天成了真。
【第四章 卖酒发了家】
「老和尚,你走得太慢了,你头顶光光不用照灯,可我不想太阳一下山走夜路,你们寺庙前那条天梯太坑人了,我每回都爬得腿快断了。」也快断气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阶梯。
「平心静气,修身养性,小施主的性情太浮躁了。」嗯,这一步该怎么走呢?进退两难。
「我哪是浮躁,根本是坐不住,老和尚你认识我几年了,几时看我如大家闺秀般笑不露齿,坐不摇裙,一板一眼的像入定的老僧?」憋都憋死她,她完全不是当千金小姐的料。
宫清晓算是好命了,要不是有她爹娘的纵容,和哥哥们的宠爱,哪能十年如一日的做她的野猴子,不受世俗约束。
桃花依旧,笑染红尘。
昔日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一树桃花万点红,神仙一般的人儿如片片落下的桃瓣,不等花季结束便凌霄而去,留下一只空篮子和似梦似幻的回忆,花与人同艳。
身量拉高的宫清晓已有少女姿态,眉眼虽未长开但可见日后的风华,浅浅一笑如花间的晨曦,娇俏动人。
「你是眼明心亮,看得透,世间凡俗在你眼中如无物,你率性而活,全然不理会世俗眼光,幸也,灵也。」人无所惧,便是无我,我在何方,何方是我,大千世界无有罣碍。
「老和尚,你不要对我念经了 ,我左耳进,右耳出,说好了让我三子,你不能反悔,你越老越精了 ,根本不像和尚。」哪有出家人会坑人的,还坑她坑成习惯了。
「小施主的棋艺日益精湛,老衲都赶不上你了。」才短短五年,由一个玩十局悔九局的臭棋蒌子变成连他都不敌的高手,这丫头着实有她的能耐,黑白棋子在她手中是活的,任由她摆弄。
宫清晓甚为得意的一仰鼻。「这是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老和尚,我出师了吧!」
他呵呵低笑,双掌合十一捻手间的佛珠,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老衲不是小施主的师父,是互相切磋的棋友。」
「好吧!你就捧着我,把我捧得晕头转向,说不定我头一晕就什么都点头了。」他坑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早就识得人心险恶,方外之人也不能相信呀!
「呵呵……那今年的桃花林就拜托小施主了。」她经商的本事叫人叹为观止,行走商场多年的老狐狸也不及她。
双颊嫩红的小脸鼓起腮帮子。「又坑我、又坑我,当年我也不过要走你三十车的桃花,结果你每年都坑害我。」
那一年的桃花被摘了大半,后山的桃子结果情形不如往年,稀稀疏疏,可每一颗桃子却有以往桃子的三倍大,大到几乎要用双手捧着,浑圆饱满,皮薄多汁,香气更为浓郁。
做完一百坛桃花酒的宫清晓闲来无事,便和老和尚商量,用她爹的名义 「批发」这批桃子,她保证能卖出高价。
因为数量不多,大约拉了两车就没了,宫清晓也不卖给一般老百姓,直接让她爹往每户大户人家送上几颗,先引起人家的注意,继而才好谈价钱,一次性销售。
果不其然,没见过这么大颗桃子的大户人家争相抢购,早上才送人,下午就卖完,还有人急着问还有没有?
桃花寺的桃子一夕成名。
往后几年,桃花寺的桃花全 「包」给了宫清晓————其实是她跟老和尚讨价还价,硬拗来的,她为桃树疏花,摘走了大半品质次之的桃花酿酒,余下的桃花便能结成大桃子。
这是双赢,和尚赚钱,她也赚饱了银子。
从此桃花寺的桃子不再外贩售,每年六月都会有商客在此聚集,宫清晓出了个 「敛财」的方式竞标,以出价高低来决定桃子落于谁家,每一回都让人抢破了头。
毫无意外的,桃花寺成为十里八乡最富有的寺庙,香火鼎盛,香油钱满到得用箩筐装,有鉴于钱太多用不完,心怀慈悲的圆一大师便在山脚下盖了间 「慈善院」,收容无家可归的老人和被丢弃的孩子。
而宫清晓酿的桃花酒也卖出高价,有高僧日日念经加持,以及寺里香火的熏陶,桃花寺的桃花都染上佛心了,由寺里的桃花酿出的甘液有谁不抢着买,能得菩萨庇佑呢。
因此她在两年前便买下桃花寺对面那座山头,雇人开荒辟地,种下五万株茶树,她爹娘真把地登记在她名下,日后做为陪嫁。
不过说句实话,种茶山非常伤本,刚种下去的前几年不能采收,要到第三年才能小规模的采菁,而炒出来的茶量也不多,顶多只能不亏本,说不到赚钱,但后势看好。
好在宫清晓隔了两年又推出桂花酒、菊花酒以及水果醋,茶园的亏损也就微不足道了,当是买座山养着,看着满山的绿意也好。
由于父母在不能有私产,但是妻子的嫁妆不包含在内,所以在没分家前,五年来宫府三房又添了十间铺子、两座庄子、两百亩土地,这些都成了温氏的私房,她的钱匣子里是一张一张的千两银票。
米铺、药材铺、醋坊、酿酒作坊、杂货铺子、果子铺子……三房如今的私产不比当官的大房、二房少,甚至有凌驾之势。
「小施主,能者多劳,你能清闲的日子也就这几年了,等你一过了十三……」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打住、打住,小施主我不听天语,你这老和尚不能泄露天机,会短寿的,出家人不问俗事,你干么多管闲事。收回去、收回去,我没听见。」她只看眼前,不问未来。
对于预知一事,宫清晓丝毫不感兴趣,她宁可过得糊里糊涂,费心去筹划明天的事,也不愿提心吊胆的去防备,每天战战兢兢的活着,担心哪一天飞来横祸,尸骨无存。
「小施主大善,心怀仁德,老衲七十有余了,不差那几年,异世的魂魄呀!安居在桃花身躯,桃花有劫,七七四十九劫,你行善化劫,功德大于劫难,善哉!善哉!」他口念佛号,拇指转动着小紫叶檀佛珠,神色平和。
「老和尚,我心坏,行善积德的伪善心我可做不来,你也别戴我高帽了,我这人胡闹得很,就来人世闹一遭。」一听到 「异世的魂魄」这句话,她心口颤了一下。
「慈善院不就是你的作为?里头的人大多是你一时慈心捡来的,你不希望他们没有谋生能力,只能仰赖他人,还特意让人教他们各种技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才是大智慧的小姑娘。」她想得长远,并不短视。
「哎呀!你说我是大善人我就当个大善人吧!这话又不是金子、银子打的,我俗气,充当老和尚送我的大匾额……啊!等一下,我这子不是下这里,老和尚吃不得……」怎么一错眼棋面又变了,老和尚奸诈。
宫清晓下棋从不照正常的棋路走,她下棋只为好玩,闲来的消遣,谁跟她玩就要有赢不得的认知,她这人悔棋从不手软。
「起手无回大丈夫,你怎么又反悔了。」取笑的男声带着笑意,由远而近,淡淡的松木香微微飘来。
☆、第九章
「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姑娘。」甜糯的娇嗓有一丝盛气凌人,软糯糯地像牵丝的窝窝糖。
「你好意思,都快成大姑娘了还撒娇。」很厚实的大手往她头上一揉,笑声宏亮而低沉。
「大哥,你不要把我的头发揉散,我一早才让春桃梳了好久,它老是乱翘。」她故作生气的一撅嘴。
宫清晓不喜欢抹发油,而她的睡姿又差,老在床上滚来滚去,所以早上一起身,那头如瀑乌丝往往乱得不能看。
「你别把床当鸡窝钻就不会乱发,想想你都几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哪个人家想娶到懒媳妇,你该学学规矩了。」她被他们给宠坏了,心都变野了。
「大哥不是说要养我一辈子?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的人会娶到丑妻。」还是麻子脸。
身形挺拔的宫明湛失笑的一摇头。「养你不成问题,就怕你恨嫁,怨大哥不让你嫁人。」
「嘁!你把借口都往我身上推好了,反正我碍人眼嘛!」她还真没想过这回事,只觉得自己还小。
什么东西不等人?
岁月呀!
一眨眼,她都来了这世界十年,小女孩的身躯里装着成年女子的灵魂,她一直以为能继续装小,当个备受宠爱的小丫头。
可是时间是往前走,不会停在原地,十岁的她虽然很小,但是本朝的小姑娘大多从十二岁相看,十三岁议婚,及笄过后便要开始准备婚事,最多十六岁就得出阁。
所以她能自在快活的日子不多了,很快就要和柴盐油米酱醋茶为伍,和婆婆针锋相对,婆媳大战成了她日后的消遣,顺便和丈夫的小妾、通房过过招。
「大师,小妹又来叨扰你了,真是过意不去,我家这丫头向来没规没矩,你可别见怪。」
张口老和尚,闭口老和尚,菩萨听见要责罚的,对得道高僧太不敬了。
「大哥,我没打扰老和尚,你说反了,是我来陪他消磨这红尘俗世,你看我是不是快成佛了……啊!你敲我脑门。」坏大哥,欺负人,她是金雕玉砌的,怎么能敲?
俊秀的宫明湛将脸一板,十分有身为长兄的威严。「胡言乱语,小小年纪成什么佛,大哥还想把你嫁入好人家。」
晓得大哥是心疼她,宫清晓卖萌的扯扯他的衣袖,露出两排编贝般的白牙。
宫明湛就吃她这一套,妹妹一笑他就没辙了,由着她无法无天的爬到头顶上胡闹。
「宫施主,小施主确是与佛有缘,不过此佛非彼佛,她的是佛心而非佛门,你大可不必挂怀。」圆一大师笑得平静,让人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的祥和之气,感化人心。
听大师一言,宫明湛彻底放下心,对于妹妹老往桃花寺跑这件事,说实在他真有点不放心,怕她一时想不开出了家,了却尘缘,他一直觉得妹妹太聪明了,慧极必伤。
「大师,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妹妹下山,改天再来听你讲经说法,这棋局……你慢慢下。」
尚未死局。
圆一大师颔首,笑眸微眯。
两兄妹告别了高僧,便往前寺大殿走去,雄伟的盘龙柱盘踞两旁,正门大开,漆红的寺门正对下山的天梯。
「大哥,背我。」一看到天梯她就头晕,有现成的人轿为何不用,她纤细的双腿不是用来爬阶梯的。
「你羞不羞呀!大哥都替你害臊。」说是这样说,宫明湛还是弯下腰,心甘情愿的当起妹妹的坐骑,他还能背她几年。
「不臊、不臊,我脸皮厚,有哥哥真好。」她的上一世是独生女,从来没有感受有兄弟疼惜的窝心。
「就你嘴甜。」宫明湛飒爽的笑了。
「大哥,我重不重?」她摸了大哥的额头,看他流汗了没。
「不重。」是他能背负的重量。
「我就说我长高了,不是胖兔子,再过几年我会美得像仙子一般,把所有人都迷倒。」
她长得像娘,是美人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