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把切结书签一签,媳妇立即送上四万两银票。」
「切结书?」她喉头涌上一股热潮,淡淡的血腥味漫开。
宫老夫人从没想过她活了大半辈子还要受此屈辱,她从三儿媳妇手中接过四万两银票,同时也把尊严踩在地下,温氏不信她,非要留下凭证才肯给钱,她把她的人格眨低到泥里。
「娘,成了吗?」一见母亲出厅,在外等候的宫清晓迎上去。
「我……我……」温氏未语先泪流。
「哎呀!我的好娘亲,别哭别哭呀!不成咱们再想办法,路是人走出来的,还怕山穷水尽吗?」老夫人斗不过他们一家同心。
「不……不是,娘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她那么横还是低头了……」多年的委屈都平了。
呼!吓死人了,还以为不行呢,娘也太煽情了,把她吓得不轻。
就说银子是胆,胆大的吃死胆小的。
「娘。」远远地走来一名白衣男子,目光和煦的握住温氏的手。
「明湛,娘做到了。」他们三房不再闷声挨打了。
「嗯。」他眼中也泪光闪动。
「就说咱们女儿那古灵精怪的脑子,十个老夫人也不够她夹着配菜。」一脸骄傲的宫书谨走了过来,搂妻又拥女。
「爹,你别太捧着她,不然她又要神气地翘尾巴!」另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
「二哥,人家没有尾巴。」取笑人,坏二哥。
看着宫清晓的娇憨,一家人都笑了。
「你都说我是野猴子了,我们是双生子,猴子有尾巴,你怎么会没有尾巴?」宫明沅一见她就斗嘴。
听到这话,其他人再度扬笑。
☆、第二十五章
在花厅内的宫老夫人听见三房人的笑声,内心恨意大炽,成串的佛珠竟被她扯断,圆滚滚的珠子滚落一地。
「你,把皮球给我捡过来。」
三房有钱是三房的事,但不拿出来共用便是一种错,让人看了眼红却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在些鸡毛蒜皮上的事找碴。
又到了阳春三月,处处栽柳的绿意使人心胸开阔,不若江南的满山桃花,妩媚又多娇,别有一番淡泊的风情。
柳条儿飘,柳絮儿随风送,满城杨柳。
「五姊姊,你的丫头就在你身后,干么指使我家春桃,她分明离你的球比较远,你这不是欺负人嘛!」真当她是吃素的呀!谁在她面前还想摆大小姐的款儿,仰着鼻孔睨人。
宫清晓拉住正要上前的春桃,不让她沦为一群无聊千金戏耍的对象,她们一个个都不怀好意。
一出了正月,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走春、饮酒、宴会,雪片一般的请帖投往各个府上,趁着春光明媚相约一聚。
今日是兵部主事千金下的帖,邀约年纪相仿的姊妹到府里游玩,宫府也在名单之内,除了已在议亲的宫清漪未到外,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年满十三岁的都请了来。
「怎么,我还喊不动一个下人吗?她是用金子打的还是银子铸的,你们三房连丫头都矜贵。」看到春桃手腕上质地甚佳的镯子,宫清兰更不满了,一股怒气往脑门冲。
堂堂的宫家千金在穿戴上竟不如一个丫头。
大夫人谢氏并未亏待庶女,但也不会给她们太好的东西,人都有私心,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女,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她可顾及不了。
因此大房的庶子、庶女穿戴都很普通,不会太贵重,不失礼就算好的了,别想奢求太多。
其他房头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庶生子女受到的待遇都不会太好,相形之下,三房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他们的孩子全是嫡出,而且没有姨娘、通房,同母所出的儿女感情甚笃。
宫清晓已经尽量低调做人了,但被父兄宠大的习惯改不了,她喜欢用好、吃好、穿好,走精致路线,而精致物事一向很贵,所以一不小心就连身边的人也 「贵」气不少。
「是呀!是很矜贵,连我都舍不得使唤她,不过只是一颗球嘛!五姊姊干么气得脸歪脖子斜,六妹妹我帮你拾球……」一道狡黠之色迅速一闪而过,眸心水亮无波。
几位小姐玩着七彩皮球,你追我抢的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跑着跑着跑累了,沾上点泥土的皮球就被抛弃了,众人跑到凉亭里歇息,或闲聊、或吃点糕点,细语喁喁。
它就这么孤伶伶的被留在离宫清兰不远的梨花树下,看宫清晓越看越不顺眼的她有气不发很难受,便挑上最软烂的一个出气,她就是要灭灭宫清晓的气焰,让她别仗着三房有钱自以为是。
可是,她真的如愿了吗?
好像不论宫府的哪一位小姐,甚至是宫老夫人、谢氏等人,一对上宫清晓全部铩羽而归,没人能在她身上讨到一点便宜,反而被她的 「纯真」雷到无言以对。
「哎呀!皮球咬人,五姊姊救命……」
皮球会咬人?
众人被宫清晓略带哭音的声音一吸引,大伙儿回头一瞧,只见一道七彩炫光掠过,咚地一声,皮球以抛物线掉落池塘,在碰到水面时还旋转了几圈,滑向池心。
「你……你怎么把它丢入池子里?」宫清兰气得站起来,纤长葱指一指,好不愤慨的柳眉倒竖。
宫清晓一脸无辜的绞着手指头。「我是无心的,皮球上的铃铛刮到我,我以为它咬我,我吓了一跳便甩出去。」
「你看你笨手笨脚的,三叔父、三婶母怎会养出你这么个笨东西,你看落在池塘里要怎么取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好运的投胎三房,一出生就有享不完的福。
宫清兰原本也是看不起庶出三房,认为庶子身分低人一等,不配和嫡出的相提并论,虽然她也是庶女,但她爹是长房嫡长子,她身分再低也比三房高一些。
可是在看到宫清晓天天穿新衣服,每天佩带不一样的首饰,有爹娘的宠爱,哥哥们的嘘寒问暖,温情脉脉,就连孪生弟弟也护着她,她被当成全家的宝贝,她原先的鄙夷化为羡慕和嫉妒,她妒恨宫清晓会投胎,投好胎,把她想要的全占尽。
「不怕、不怕,有红霞在,让她去取。」你让我的丫头当奴才,我让你的丫头当走狗。
「让奴婢去?」红霞指着自己。
「是呀!去吧!把五姊姊的皮球捡回来。」
红霞磨磨蹭蹭,极不甘愿,走到池边时心眼儿一转,想着先把人推下水,她自个儿便能躲过这差事,手便要往春桃身上去————
一声好大的落水声,噗通。
「啊————」红霞的叫声长而凄厉。
「你……你为什么把她推下去?」宫清兰震惊极了,同时心里有一丝害怕,若是六妹妹的手换了个方向,下水的人不就是她?!
敢动她的人,被推下水刚好而已。
宫清晓眼神清澈,映出在水里扑腾的身影。「不是五姊姊想要皮球,她是你的丫头,原本就该一心为主呀!像我的春桃、夏梅,我什么都不必说她们都会替我做好,很是忠心。」
她的意思好像在说宫清兰的丫头太不尽责了,捡个皮球拖拖拉拉,不是个合格的丫头。
「可是她不会凫水。」会溺水的。
宫清晓一脸困惑,似乎不太能理解五姊姊的反应,小嘴儿慢慢一张,「那你为什么不叫人救她?」
闻言,宫清兰先是一怔,继而露出懊恼又忿然的神情。「你等着,一会儿再跟你算帐。」
一转身,她喊人下池捞人。
【第十一章 提早备嫁妆】
一名走过月洞门的小厮听见呼救声,匆匆忙忙地赶进来救人,虽然立意是好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毕竟男女有别,已经十七岁的红霞被一个男人碰了,她的名节也完了。
连带的,红霞的主子也别想好过到哪里,有婢如此小姐想必也是不安分的,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宫清晓捻起自家带来的糕点,笑咪咪地一口接一口吃着,满意的神情活似吃松果的小松鼠。
过了年,她十四岁了,身形也更高了,该有的纤细腰身也慢慢展现出来,越来越无法掩饰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曼妙身姿,她不经意的一睐目,美目盼兮。
她只能用全然无害的纯真笑脸去扮小,让人不去想起她的年纪,目前还是很成功,但是明年及笄后,她想不长大都不行,换了发妆点上胭脂,谁还会拿她当小娃儿看待。
不过宫清晓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不到几个月便在京城开了间糕饼铺,首推状元糕和一品糕,店内的糕饼有一百种,每一种只推出一百份,欲购从速,卖完了请明日再来。
因为太好吃了,口感独特,较一般糕点松软,因此一推出便被抢购一空,每日最多只卖两个时辰。
她的前世可是餐饮大学的学生,中餐不太拿手,但西式料理和甜点她可在行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被老师挑中参加法国美食大展,同时搭上有去无回的死亡列车。
「小姐,你为什么推红霞姊姊?」她多惨呀!两只手在水面上拚命划呀划,人却往下沉。
「帮你出气呀!」傻丫头,原本会被推下水的该是你。
「嗄?」帮她出气?!
「小姐,你不应该那么做的。」一道严正的女声响起。
宫清晓看了看一板一眼的夏梅,在心里感慨她十年来都没变,长歪的脑子扳不正,一旁的春桃就有趣多了,可塑性高,她做了多离经叛道的事都能接受,还很崇拜她。
「做都做了,别扫兴。」她横了她一眼,任性的道。
「小姐……」
「好了、好了,咱们去看看红霞,好生的安慰她一番。你说我该拔下一只镯子赏她,还是直接给她二十两做为补偿?」她做出一副 「我很诚心」、认真思考的样子。
其实熟知她的人都晓得她又想膈应人了,她身上哪一样饰品不值上百两,而宫清兰的月银一个月才十两,她一次给二十两简直是在打脸,直接令做主子的难堪。
「小姐,你什么都别做。」她做了更伤人,夏梅力阻小姐的恶趣味,开罪她的人通常都很惨。
☆、第二十六章
「也好,那我去逛逛园子,省得你们又唠唠叨叨。」唉!那池子不深呀!干么扑腾得像是溺水似,站起来不就得了。
捞人的小厮一下池,水高才到他胸线以下,红霞只要站直身子,水深才到她颈子而已,肯定淹不死人。
主婢三人一离开,浓密的树丛后走出两名男子,一名魁梧壮实,看起来是下属,另一个面戴露半脸的桃花面具。
「哇!那小丫头不简单,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思,狡猾得叫人叹为观止。」用着最纯真的面容做着做坏事,谈笑间把人耍得团团转。
「是调皮些。」但,做得好,人家都欺到头上了,不还以三分颜色怎么行。
「瞧她得逞后的小得意还真逗人,看了都想揉揉她头,喂她吃糕点。」挺可爱的,很讨喜。
「谁准你看她?」活腻了他可以成全他。
「将……将军……」他怎么浑身发冷?
「去引开她两个丫头。」碍事。
「我?」他愕然。
「难道是我?」玄子铁声冷如刃。
「是。」校尉秦虎垂头丧气的走开。
兵部主事丁展虽然官位不高,但家族底蕴百年,往上推两代有人当过宰相、太子太傅,因此府邸并不小,有望族的气派,以及江南名流的细致,大气宏伟,烟柳婉约,栽了荷的池塘可在上面泛舟,夏日赏荷秋采莲蓬。
「唔……唔……」是谁捂住她的嘴?
「是我。」
听见熟悉的醇厚嗓音,宫清晓停止了挣扎,她忿忿的拉开捂住她嘴的手。「你想憋死我是不是?」
「我捂不实。」他还未有弄死她的打算。
「那吓死我就比较高明?」哪有人一声不响的出现。
「你胆子大。」他没看过比她更胆大妄为的人。
「胆子大能构成你惊吓我的理由吗?」宫清晓手环胸,冷眼怒视,微撅的檀口泽润泛彩。
「小刺猬,收起你的刺,我只是刚好看见你,顺便过来打招呼。」啧,她还真挠人像猫似的。
玄子铁轻舔手背上的抓痕。
「从将军府专程 『路过』?」她一点也不信的撇嘴。
「不,我来找兵部主事。」他毫不避讳的言明。
对她,他从不隐瞒,他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