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你不讲理,两者怎可混为一谈。”他语气很轻软,像在调教一位不听话的孩子。
“我就是不讲理怎么样,你不晓得跟女子讲理是一件很蠢的行为吗?”无理取闹是女人的天性。
季薇不高兴的捶了他几下,但力道小得像是在替他捶背。
而目视前方的方开明也没见过这般不安分的伤员,在捶人之后还作势要咬他脖子,嘴张牙露的考虑要从哪里下口。
是,他领教到了。“你的脚还痛吗?”
“痛。”她软绵绵的咕哝声中带着很浓的鼻音。
“你哭了?”他心口莫名的一抽。
“没……没有。”只是不甘心被条小蛇吓到,有损她万能助理的英名,觉得有点丢脸罢了。
“再忍一忍,就快到村子里了。”他只能轻声安抚,无法代替她痛,虽然他心里有没照顾好她的负疚感。
““快到了”这句话你说了好几遍了,当我是三岁孩子哄。”她常在山里溜转,知道还有多远。
他喟然叹了一声,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往怀中一摸。“喏,给你,别再哭鼻子了,难看。”
“什么东西?”油纸包着的硬物。
“糖。”
“糖?”他真把她当孩子哄?
季薇把油纸打开,取出最小的一颗糖往嘴里丢,从嘴巴中化开的甜意让人感到温暖,感觉也没那么饿了。
“我三哥的小儿子仲仁今年六岁,那包糖就是买给他的。”小侄子闹着要吃糖,他走过铺子时买了一些。
“那我几岁?”全无男女之别的季薇双手伸向前抱紧,小坡微起的前胸紧贴着他后背,几无空隙。
“六岁。”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语中有笑意。
“你才六岁,给你一颗糖。”她挑了最大的糖块放入他口里,青葱般的纤指不经意碰到他柔软的唇。
季薇的脸没红,拥有现代人灵魂的她不以为意,男女之间的肢体动作很寻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方开明的脸皮很薄,他的脸突地涨红如血,要不是四周黑漆漆的,准能看见他一张大红脸。
“胡闹。”他嘻了,将糖含在口中,低声的一斥。
“你累了吗?明老头。”她是有点重量,不过经过一个月的锻炼,她比先前的体重轻多了。
走山路训练出的身轻如燕,她分家前的小脸蛋是略带圆润、肉肉的,一分完家到了山沟村,不知是长高还是累出来的,两侧肉颊很快的消瘦,人也小了一圈。
“怎么,你想帮我减轻负荷,自个儿下来走?”他嘴上说着,但未有让她双脚着地的动作。
山里天黑得快,酉时一过已是满天黑幕低垂,北方的第一颗星辰高高挂起,指引行人方向。
由山顶下来也走了一半有余,到了半山腰因常有村民走动,因此路面较为平坦,野草也较少,很清楚的瞅见一条下山的小路,蜿蜒直下的等候夜归者经过。
星星一颗一颗的在夜空亮起来,半边斜月也露脸了,晕黄的月光照着小路,显得特别宁静祥和。
“你好像很喘。”呼吸有点沉重。
但她没打算下来,有人背着走她干么自找苦吃,她的脚还痛着呢!
方开明脸上表情一滞,低喘声有片刻的中断。“你太重了。”他哪能说实话啊。
“哪有,我明明很轻。”她很心虚的一吐舌头。
“扛上一颗石头走上两个时辰,你说轻不轻?”她是不重,可是……他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昵,可他却无法无视那一轻一重的前后碰撞,每走一步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在他背上不是天真无邪的小丫头,而是已然能嫁做人妻的大姑娘,他很清楚的感受到那贴在他背后的玲珑身段。
觉得口干舌燥的方开明上下吞咽着口水,他腹间有股热在升温。
“……我帮你嘛!”季薇也知道拖累他甚多,因此在语气上气弱了些。
“你要帮我什么?”他失笑。
她会回报他的,可帮的地方多了。“你不是想种茶树,今儿个晌午看的那片山头就很不错。”
闻言,他静默不语。
“早晚有雾对茶树来说是相当好的生长环境,不需要太多水就能活成,露珠在茶叶上滴动能增加湿润度,茶青才长得好。”一心二叶为上品,天未亮前摘收,带着露水。
“你会种茶?”他能实现自给自足的理想吗?与家族正式切割,独立经营自己的船队。
她眼白一翻,似在瞪人。“我不会种,但我会说。”说得比种的好。
“纸上谈兵?”他取笑。
“我会炒茶。”一句话决定了一切。
“……”炒茶?他一脸狐疑。茶不是晒出来的吗?
炒茶是一门技术活,在这个年代茶叶一摘下来是先除菁,他们没有烘炒过程直接曝晒,因此茶水的口感有点涩。
“先不论茶叶的制作,你得先把茶树种出来,而好一点的树种通常很贵,你有足够的银子吗?不是几千两喔,起码要上万两!”
他投资的是长远事业,短期内无法回收,茶树需要两到三年的生长期,而长成后也要稳定了质量才能采摘制茶,贩卖到懂行的人手中。
“你说你要帮我的,小师妹。”他忽然咧开嘴一笑,笑容里包含着令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头顶一声闷雷,季薇有种被阴了的错觉。“可以,你要雇用我当顾问,每个月十两银子月银。”
“顾问?”听起来像是不做事领干薪的人。
方开明没猜错,顾问,顾名思义是只说不做。
“有关茶的方面你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让你受益匪浅。”就算教不出一位茶博士也能磨出茶专家,种茶、制茶的窍门她刚好比别人懂一点。
☆、第十八章
不喝咖啡的猪头老板偏好老人茶,还指定要明前的高山春茶,一斤十几万毫不眨眼的砸下去,她有幸分到几两。
不过为了得到好茶,她三天两头的上山和茶农搏感情,不仅陪他们喝了好几壶清茶,还到茶园里采茶,学着人工揉茶、炒茶、烘烤,被逼着一贯化学习,还真让她弄出质量尚可的春茶。
“那我不是吃亏了,要是你一问三不知,我可就赔大了。”他故意打趣,表示她身价太高。
季薇气愤的掐他颈子。“我绝对物超所值,我懂得比你们知道的还多,不雇用我你才吃亏。”
“可种茶不是件简单的事,制茶更是繁复的工序,不可掉以轻心。”他没把握,但或许可以一试。
人生是一场赌局,不赌一赌怎么知道输赢。
“问题是资金,你有银子吗?”一开始的成本很吓人,只出不入。
方开明略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若不是一次性的,应该、或许还凑得出来,我有其它的收入。”
“哇!你真有钱。”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座金山,闪闪发光。
他笑而不语。
“咦!我看到灯火了,我们从后院绕进屋里,避开那些好说闲话的村民们。”
一盏一盏的灯火在黑暗中特别明亮,从散发着饭菜香的窗户里透出,使人的心口一阵温暖,不自觉的脚步加快。
背上背着人的方开明已经非常疲惫了,他绕过已被季薇买下、预备挖个池塘的田地,低矮的围墙仅及腰,他长腿一迈就进入院子,闻到空气中阵阵飘送的卤三层肥猪肉的香气……
“谁?”
“师娘,是我们,我们刚从山上下来,小师妹扭了脚,你快替她看看。”方开明将人放下,在周玉娘出屋前改背为扶,避免彼此间的尴尬。
“什么?薇儿受伤了……啊!怎么肿得这么厉害?!福哥儿,快把娘床底下的药酒拿过来……”一看女儿发肿的足踩,周玉娘的眼眶就红了,心疼得就快要落泪。
“好。”福哥儿腿短但跑得快,一溜烟就取来味道刺鼻的药酒,让娘替大姊揉按伤处。
一会儿,在季薇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后,她的脚上缠上一层棉布。
“天色已晚,再赶回镇上天都要亮了,明哥儿就在师娘这儿委屈一晚吧!”她和女儿睡,让出一间屋子给明哥儿。
“师娘,不用了,我……”
“都饿了吧!快上桌,我今儿个可弄了不少好菜,包你们吃得嘴油肚圆。”她招呼着客人坐下。
“……那就打扰师娘了。”方开明看了小师妹一眼,视线落在她一脚高、一脚低的小脚上,眼里浮现他没察觉的疼惜。
【第六章 椰制品开市轰动】
受伤的人该做什么?
一般来说是先休息,养好伤再下床,尽量不动到伤处才好得快,不然加重伤势可就不好了。
可季薇天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在床上躺不到两天就急着要取出她育好的秧苗,注水后静置了两日的梯田正好到了插秧的时候,她又偷跑出门,教雇工怎么插秧、怎么列行。
在播秧的年代,“插”秧是前所未见的,令人感到惊奇又难以置信,不过季家的地在山坡地上,除了雇来的工人们,没人瞧见秧苗是插的,一小撮一小撮的连土包着再种到水里去,以自制的秧竿来标定距离和宽度,一撮撮整整齐齐的像军队校阅,没有一株歪掉。
至于有没有人会把插秧法传出去她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会育种的人只有她一个,等大家一窝蜂的跟风也要一、两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她已成为村里的指标人物了。
花了三天功夫插完秧后,季薇扭伤的脚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闲不下来的她又开始捣鼓仓房里为数不多的椰子,留下二十来颗,其它都弄成椰奶、椰浆、椰子粉,展开她第一步致富计划了。
“福哥儿,你还困呀?”
频频打盹的福哥儿忽地睁大眼,努力保持清醒,“不困、不困,一点都不困,我精神好得很,能帮娘打酱油,替大姊削椰子,你看我变结实了,手臂强而有力……”
季薇笑着摸摸弟弟的头,“想睡就眯一下,到镇上还有一段路,够你睡个回笼觉。”
“我才……呵……不想睡,只是上下眼皮在打架,有点睁不开……”他打了个哈欠用握成拳的手背揉眼,明明想睡到不行却佯装全无睡意,一手拉着娘的裙子,一手牵着大姊的手,小小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着。
“叫你在家里待着你就是不肯,非要跟我们出来奔波劳碌。”若不是他爹去得早,他还是季家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每天做得最累的事就是看书。
“娘,我长大了,能帮家里干活了,你别老当我是小娃娃嘛!”他又连打了两个哈欠,不想被抛下的噘着嘴。
“啧,还顶嘴了,你这是跟谁学的,都学坏了。”一根细白的指头往他脑门一戳,周玉娘嗔笑的抱住他。
“没坏、没坏,还是好的,跟大姊的椰子一样,看着黄了,一剖开水甜肉厚。”他自比椰子,中看又中用。
“贫嘴。”还水甜肉厚呢!能拿来煮吗?
“大姊,我真的没偷懒,昨日习了十张大字后,我又背了三首诗,等功课做完了才去帮忙,我没荒废学业喔!”他还记得大姊说要送他到书院就读,他要用功些,不能给家里丢脸。
福哥儿很上进,兼顾课业和家里事,他知道他已经没有爹了,这个家以后要靠他撑起,他得比别人更用心、更有能力,才能当娘和大姊的靠山,不让别人看不起他们。
他所谓的别人指的是季大爷和季三爷,爹一死,两人就露出狰狞面目,由原本面容和善的长辈变得尖酸刻薄,一到饭点竟然故意“忘了”二房孩子,福哥儿好几次都饿得哭了。
“好,大姊知道你乖、很懂事,不过你还在长个子,要多睡,将来才能长得又高又壮,像座山。”不让孩子睡饱太缺德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家里穷要赚钱。
做过一回熟能生巧了,几大箩筐的紫蓝果洗净,晾干后,由周玉娘做成口感十足的果酱,像个废人似的季薇只能动动嘴巴,看着娘和年幼的弟弟轮流换手,她则琢磨着想要怎么赚更多的银子。
果酱做好了总要送吧!不然放久了可会坏的,她家的地窖尚未改建好,存放不了太久。
本来她连地基都打桩好了,准备推倒没用到的旧房子改建新屋,可是她在梯田放水那一日已经装穷了,总不好打脸的说她捡到金子,又有钱盖房子了,那不是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
尤其是村长以五两银子卖地给她,这是极给脸的作法,他们还要在村子里住下去,村长是绝对开罪不起的大头。
于是,她的房舍改造计划只好往后延,先弄几个赚钱的生意好堵住别人的嘴,有明摆的收入就能顺理成章的盖房子。
没钱怕鬼捉,有钱怕人偷,做人真难呀!
“呵呵,你们母子仨感情真好呀!说说笑笑没见斗嘴的,这日子过得真是快活呀!”纪老爹略带沙哑的烟嗓子一扬,呵呵轻笑着。
“才没有的事,皮起来也让人头疼,也不知道是像了谁,真难管教。”自谦的周玉娘眼神温柔的望着她的孩子们。
“还挑剔?你家闺女弄那个梯田,村子里哪个瞧见不眼热的,我昨儿个还上去看了看,秧苗都扎根了,长势真好。”虽然晚了半个月播种,但秧苗长得比人家高。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脑子比别人聪明,他们种了几十年的田还不如一个娃儿,没人想得到的偏偏她给弄出来了。
“纪老爹别夸她了,再夸她就没边了,还不是看书瞎琢磨的,书上写着苗滇一带山多地少,为了活下去还不想办法多种些稻苗。”周玉娘识字不多,这番话也是听女儿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