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颖人笑道:
“我相信一旦等她们成年,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必然会对小说失了热度,我们之所以伟大,也不过是伴她们走过一段寂寞又青涩的苦闷时光。过后,我们对她们而言,什么也算不上了。”
“是呵!多伟大的工作。”萧诺陷入沈思的低喃,唇角一抹似笑非笑,有了对自己职业的新体认。
看到努力教学、甫获休息,正走过来的三位男老师,原颖人推她回神。
“喂!仰慕者来了,我需要陪你吗?”
“不了,去陪你家未来相公诉衷情吧!我怕什么来着?”萧诺将她往秦宴儒的方向推。
相信她应付得来,而且不必一天的时光就会让他们明白心仪的对象有误!原颖人走向秦宴儒,两人牵手到菜圃一隅,坐在草地上晒着暖阳。
早上的点心是绿豆汤,趁着温润最好入喉,他带了两碗出来。
“小朋友都说喜欢你。”他轻声说着,回想小女生开心诉说的表情。
“哦!因为志同道合,她们以为老女人不会看小说的,当我是稀有动物,列为保护之林。”巧笑倩兮的幽自己一默。实在说。二十六岁高龄还迷小说的人种大概很少了,而她确定自己到了七十岁恐怕还会抓着小说不放。
““老女人”?几时老女人的标准移到这阶段了?”他忍不住轻点了下她俏挺的鼻尖。
“心智年龄低于所长岁数,以为自己应该停留在二十岁,那么此时自称“老”也不算夸张!”匆匆解决掉了绿豆汤,才发觉刚才的确说了很多话,否则不会如此缺水。
他低沈笑着,眼光停留在她沾着绿豆仁的唇角,伸手轻轻抹了去,喃道:“唇边沾了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再如何亲昵的气氛,他们也没胆有什么逾矩,即使四下无人。
“谢谢!”她低头微笑,将他的大手以两掌合住,喜欢极了他含蓄的情意与温柔。
执手成缠绵,情意皆在不言中。他拉近她的手,在手背上印着节制而温存的吻。
“永远保持这个样子好吗?”
“嗯?”什么样子?她疑问着。
“写着能令你快乐的小说,记住能令你快乐的事,当你的笑容与眼波闪动神采时,我几乎不能自已。”
“可是那样一来,我会忽略掉你,无法周到的照顾你。”做人媳妇的道理她都可以倒背了!首要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忽略了对另一半的关心;而关心则是要以行动表示的。
“不会的,当我需要你照顾时,我会开口。”他知道他会倾全心照顾她一辈子。这个可爱的小女人,她一定不知道让她快乐是他娶她后努力的目标。
原颖人开心的啄了下他的面孔,有丝撒娇道:
“只要你不怕被我照顾得面黄肌瘦的话!”
他笑着摇头,牵着她的手走回前面的小操场。已吃完点心的小朋友开始玩游戏了。
大树下坐着三男一女,没想到萧诺还没吓走他们!看三位男老师全是笑意盈盈,看来相处得不错。
原颖人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心中的疑问。她以为萧诺会吓跑三位男老师呢!她那一套论调挺骇人的。
※ ※ ※
直到第二天回到了台北,萧诺才解开她的疑问。
“我在十分钟内让他们明白我不是他们合适的对象;但在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却发现我是个特别的朋友,值得深交。我一向挺有朋友缘的。”
因为每个人对怪人都有研究的欲望;原颖人仔细回想,发现萧诺来往的那一票朋友也挺奇异的。物以类聚吧!那么,她原颖人居然也是个怪人了,才会与她共处一室?
但,话说回来,作家有怪僻是很正常的。
才踏入公寓不到十分钟,电话就响了起来。萧诺挥挥手,直接进入她卧室补眠了。
她的体质不甚坚强,长途车行下来,她必须以睡眠来补回体力。挥手代表不管找谁,一律不关她的事。
所以原颖人只好接电话了,才“喂”了一声,那头立即传来黄耘春机关枪似的声音。
“你这段日子混到什么地方去了?从鹿港回台北也不说一声!也不来我的咖啡屋坐一坐!朋友之情居然如此淡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你吗?”
原颖人突然觉得被轰炸得头很痛,大概她也需要去补眠了!
“几时我这个小人物如此重要了?不要用夸饰法,那是我们小说作家的版权所有。”
自从被“出卖”之后,原颖人开始觉得这个“知己”已视背叛是好友可以做的事,美其名为“为了你好”。想了一想,觉悟事事与她说分明并不太明智,尤其男女朋友方面,那女人重色轻友,不太牢靠!
黄耘春大呼小叫:
“瞧瞧你这么尖酸刻薄!我这么关心你,天天巴望你来我这寒舍小坐,你响应我的是什么态度!我深信你已被那萧诺怪人带坏了!”
“是吗?那可真是荣幸。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罗先生连日来晚上都在这儿,失魂落魄得教人心疼,你居然在答应他之后却避不见面到现在!”彷若自认为正义使者,正在替罗大少讨回公道。满腔的热情不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沸腾个什么劲!
原颖人相信黄耘春已完全的倒戈了!而且是在不明白真实情况如何下,就一口咬定她的负心。
“那不正好?黄大小姐正好可以慰藉白马王子的寂寞芳心,两人一起在“伤心咖啡店”共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美恋曲,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共唱结婚进行曲!还要我去干嘛?当第三者坏女人来凸显你的好呀?”
“嗯!你是吃火药了还是给人拋弃了?火气那么大做什么?我这人是很识时务的!
人家对我无意,便只好保持友谊不会再进一步,反而心胸广大的以助人为快乐之本,想替你讨一张美好的长期饭票,你凶什么?荷尔蒙分泌失调了呀?”那头也吼了回来。
交这种朋友是用来训练肺活量的!原颖人没好气的呻吟:“我生理失调了行不行?
如果你店内现在还有客人的话,我相信是因为被你吓昏了逃不了,否则该是全部夺门而出了才是!”
“多谢你的关心,我躲在休息室打的。外头正客满,事实上我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财源滚滚而来!”
“你对罗京鸿说了多少我的事?”原颖人口气有些责难。“你知道他绝对不可能通过我们全家人的面试,硬来拉拢也没意思。我没有像你都市化得如此彻底,我依然是个土土的乡下女孩,不适合的。”
黄耘春嗤笑:
“爱情至上的年代,父母老一辈的同意与否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他们要共度一生的人,管他们有何看法?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多自私的想法!爱情可以谈很多次,家人却是一辈子的事。为了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与家人反目或决裂,根本是亏大了!有结果的话又不见得会幸福一辈子,即使幸福也会在心中留下遗憾。要是没结果,只有伤害亲人又伤自己!
“黄耘春,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们观念差那么多。”
“废话少说!明天中午你过来,我替你约了罗先生,不要怪我鸡婆,我是为了你好。”
她苦口婆心的威胁了一番才挂上电话。
为了你好?原颖人淡淡的笑了!多方便的用词。知己?果真得有一些距离来表示尊重。当然黄耘春是热心的人,她的爱情观与她原颖人无关,有差异也无所谓。两人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理所当然以“知己”互许。既是知己,有事不直言似乎会对不起那名词,所以原颖人对她向来知无不言,当然她也是相同的回报。不过处理的方式并不同;原颖人不会乱出主意的替她作主任何事,但黄耘春会,以她一贯的热心为原颖人涉足奔波,即使常有搞砸的事件,这份热心仍叫人感动。
因此在挟友情的威胁下,原颖人不得不去了!但她讨厌这方式。与罗京鸿的事她也硬加入搅和,以红娘自许,却看不清状况……唉……以后她会注意的,太推心置腹也要看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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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谁都看得出来俊脸严肃的罗京鸿心情非常不好!只有黄耘春还好心的以“失意”来作比喻。
他呕个半死几乎吐血!上回原本想偷瞧与原颖人相亲男子的长相,后来因为轻敌而作罢的回台北。
直到五天前大妹罗素丢了一份文件给他看,他才知道秦宴儒居然是原颖人相亲的对象!只因他的不小心,居然让这两人又走在一起,并且场面失控到令罗京鸿咋舌!他们已论及婚嫁了!因为秦宴儒拒绝罗素的理由是:他已有未婚妻,将在年底成家。
他们读数理的人都比较实在,有三分事业就说三分话,不会有任何夸大;而秦宴儒会那么说,代表百分之百肯定原颖人会是他跑不掉的老婆!怎不叫他气得跳脚!偏偏五天来完全找不到她的行踪!从黄耘春那边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公寓电话没人接,鹿港那边说没回去,出版社当他是忠实读者,以为企图骚扰作家,死不肯吐露她的行踪。真的完全找不到她目前的下落!
她怎么可以如此对他?!
罗京鸿的俊男芳心差点碎成一片片!至今依然不肯正视原颖人居然会不喜欢他的事实!
他是这么的英俊、有钱、有身分、有学识,充满了一身的品味,有点坏,又不会太坏的男人,不正是令全天下女子倾迷、又爱又恨又想嫁的第一选择吗?
二十八年来的战果证明他的自大是应该的,为什么会有漏网之鱼?
还是当今小说的流行趋势又变了?花心俊男不再讨喜,反倒是平凡乏味的老实男当道横行?可是趋势再怎么变,有钱的英俊男子永远不会褪流行吧?即使那些企图反转轨道的小说作家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话说回来,原颖人本身就是个小说作家……在不甘心之余,五日来他看了她写的十来本小说,不怕引起任何诧异又诡异的注目,只为了了解她的想法;由早期、中期,到现在,他各抓了三四本来看。没有意外的发现她书中男主角清一色是那种温柔又老实,容易吃亏上当,甚至遭社会生存论淘汰的无竞争能力人类!然后女主角会受男主角一身的朴实无华感动。没有任何商业功利气息,安于做社会机器中小小小的一颗螺丝钉,不强求大富大贵……简直太过份了!她是在误导女性的观念!
如果社会中没有人具有野心、竞争心,那还求什么进步?谈什么提高生活水平?国家如何由开发中国家跻身为已开发国家之林?搞不好还会退回未开发之列!而且……还害得他这么一个一流的好男初尝追求败绩!
那女人不但催眠了自己,为了满足她的读者,她也身体力行的去找了一个空有一流学识,却对社会无什大贡献的隐居男子谈恋爱!而视他罗公子为毒蛇猛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更气的是,但凡在书中提到富家公子,一律描写成大色猪,那种连看到七十岁老妇都会起色心的没品味人士!到最后遭众人唾弃而逃到到国外,一辈子不敢回来!
但愿老天保佑她的写作生涯不会长久,不然也要保佑她的赞者不多!否则再过几年,像他这类白马王子就会娶不到妻子了!她简直是在毁谤真正的青年才俊!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对了!一定是她在二十六年的岁月中从不曾受到青年才俊的青睐,才会将满腔怨气发泄在书中,极尽破坏之能事的胡说八道!否则她不会如此偏激!
大概也因为诋毁惯了,等到他这位青年才俊来追求她时,她害怕对不起读者,所以才不敢接受。
看吧!作茧自缚的后果!不过,他会原谅她的,而且会建议她不要再写下去,写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还不如到他公司上班,老了还可以领养老退休金;如果他觉得她还可以的话,甚至可以娶来当老婆,她是不会吃亏的。
相信她那种平淡又老套的小说能写也没几年了,何不就此算了呢?还为了读者催眠自己,何必呢?是不是?
原颖人坐在他对面已有一分钟了!这个据说形容憔悴、失意又可怜的男子,此时正眉飞色舞的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笑得诡异不已。并且完全没有发现她已经到来。也好,她正好趁这时机仔细研究男人的面部表情;她很好奇——像他这种“色男”与“花花公子”型的男人与老实男人有何不同的神情。
他的确比其它男人好看很多,又懂得穿着打扮,所以也难怪黄耘春会一路倒戈!可是,太重视外表的男人,通常内在都较虚浮不实。也许他是相当有才华的,更也许他也会有情感专一的时候,但任何的“也许”都是个不确定用词,她不会将一生投注在“也许”中,以为自己有多少能力扭转男人不定的天性。
“呀!你来了?何时的事?”罗京鸿诧异的低叫,终于发现了她。发觉她比以往更美丽。真是的!原本以为她只有一点点的可看性而已,想不到再次看到她会觉得她出上一次更出色。
“才坐下不久。听说你急着找我?”原颖人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他。因为她必须告诉他一个残酷的消息——他根本追不上萧诺。可怜的人!不知何时花花公子身价暴跌至此!
还要央人代为追求,偏又追不到。
可是不待他回答,黄耘春就凑了过来,奉上一壶咖啡,坐在一旁,有长聊的打算。
“对呀!对呀!罗大哥找你找得很急,我都怕他急出病了。”罗京鸿回她迷人的一笑,才道:
“谢谢你的关心与帮忙,但现在让我与颖人好好谈一谈好吗?不打扰你上班的时间。”
比原颖人赶一百次还有用!黄耘春非常听话的努力招呼客人去了。
“你的忠实祟拜者一号。”原颖人笑了笑,他的确有其独特的魅力。
“她比较热心了点。听说你预定年底嫁人?”他试探的轻问。
原颖人微微羞却的笑。
“不一定呢!到时再说了。对了,萧诺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忙,她对恋爱与婚姻都没有任何兴趣。”
对呀!萧诺!他的新计策!为了能顺利进占到她的公寓所找的借口……但她居然是不婚的!看吧!写小说的女人没一个正常!却又以其乱七八糟的观念去蛊惑无知群众!
罗京鸿不明白的问:
“为什么没兴趣?莫非她受过爱情的伤害?”小说中都是那么说的。
“谁规定非要受过创伤才会拒婚?现代人多得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各有各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
原颖人点头。
“那样你的挫折感会减少一些。”
“不!我不放弃!我连开始追求都还没有!也许萧诺是欠人追才会有这种说法,你不能叫我连试也不试就放弃!”他一副沈痛的表情,痴情坚定得让远处的黄耘春为之心折感动不已。
这头驴子!
“萧诺从不忸怩作态!你并不了解,她是直言无讳的人。”她几乎是苦口婆心了。
“我要试一试!找一天我去拜访你们吧!我要自己看到后才会甘心。”
虽然说现在是休笔时刻,但她与萧诺一律不怎么欢迎有人前去侵犯她们的领域。这个男人衽地难缠,一点也不潇洒,甚至不肯对无望的事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