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那天来时只见到白家长子与其妻子,以及目前仍是大四生的老么——白悠云。白氏夫妇前去台中参加宴会,留宿了一夜,其他兄弟姊妹都有各自的职业,分散於各地。比较特别是自家的老叁,他一直在大陆各深山中一面寻访隐士,一面修行,一年只回来一次,想见着他更不容易,能使白家一家子人聚集在一起的日子,恐怕只有重大节庆时了。

秋水倒是很好奇他们七兄妹的性格与长相,因为她昨天见到白家老大白悠然之後,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白家的人都有他那种爱欺负人的劣根性。他家的老大沉稳若山,给人一种强大的安全感,外表是平凡了些没错,但笃实可靠得足以让人轻易交付信任,也难怪会娶到一个美丽得不得了的娇妻。

「要见到我们七兄妹全聚在一起,只有等到过年或有人结婚时。」

「这麽大的屋子,真可惜!」

「才不,常有师弟们来借宿,有时还没得住哩,你看。」白悠远偕她走向中庭的回廊。

二十来位练武者正在做早课,给秋水的感觉像是在拍少林寺之类的电影,一时之间也看得呆了。带头做早课的正是白家老么——白悠云,那个爱笑、爱玩,常被女孩子追着跑的俊美男孩。

「你们真的会武功吗?」秋水拉起他一只手臂又捏又抓地,觉得与常人没什麽不同。

「要不要我打破瓦片以兹证明?」他笑间。

「当心变成「天残手」。」她摇头,没必要因为自己的好奇而要别人去做危险的事,他还是好好地当他的文弱书生吧。

两人步入饭厅後,已有四人待在里头用餐。

「爸,妈,她就是我的同事兼学生,江秋水。」白悠远一边介绍,一边帮她添稀饭。

「伯父、伯母好。」秋水完全不拘谨,好奇地看着白氏夫妇。

他们看来都五十好几了,不过白夫人保养得极好,身段虽微微地发福,但仍然是凹凸有致;一张充满笑意的脸,看得出来年轻时必定相当美丽,否则不会生下出色的子女。至於白志翔,身形高大、壮硕结实,他的大儿子长得与他非常相似,蓄着八字胡,头发半灰白,自然散发出一股威严气势;此时他正笑容满面,望着走进来的江秋水。

「江小姐,你来做客千万则客气,就当成是自己家。我们悠远不会是个很凶的老师吧?」白夫人笑问,显然她并不怎麽明白儿子在学校的「恶形恶状」。

嘿嘿!机会来了!

「要不是白老师的鞭策,我恐怕一辈子都考不上大学呢!」她表现出很感激的模样,还激动地拍了白悠远後肩一记以示加强,害得他被正要吞下的粥呛了一下。

「我有这麽伟大吗?」白悠远拿面纸抹了嘴问她,他一直忘了问她当初会当老师的原因。不会真的只是要做给他看,赌一口气吧?

「是呀!我们悠远怎麽鼓励你的?当初他在替他的小弟考前抓题时,气得只差没将他去出书房,也许对女孩子比较不同吧!我们家的男孩子都很尊重女性的。」

白夫人不忘替自已儿子吹嘘一番。

「那麽,大概是我比较不像女生的关系吧!」秋水无辜地叹了口气:「他一天到晚对我又叫、又吼、又打的,如果当年没有他的出现,我真的不知会流落何方呢!」

白夫人倒抽了一口气:「悠远,你体罚学生呀?」

白悠远耸肩,睨了她一眼:「她认为是就是吧!秋水同学,你好不容易有机会申冤,何不一次加油添醋地说个够呢?」

「例如:当众嘲笑我?不许我谈恋爱?咬我?」她才说完,又豪气干云地用力再拍他一词。「算了!我向来不记恨,再谈那些往事做什麽?我全忘了!」

她当然全忘了,打了他两下,扯平了!她心情蓦然大好,一连吃了叁碗粥。

白悠远撑着右颊,接收到家人奇诡的眼光後,再回头看这吃得不亦乐乎的丫头,自顾自她笑了起来。她会为这两掌付出代价的,连本带利算一算,她得还他一辈子!

* * *

「你会成为我约五嫂吗?」白悠云由窗口飞身入客厅,正好坐落在沙发中,满头大汗地问秋水。

秋水为他俐落的身手喝采不已,一会才道:「不会吧!他的妻子应该是个女人才对。」

「哗!难道你是人妖——」悠云好事地一阵哇哇大叫,霎时被後脑勺的疼痛打住了口。

白悠远抱着初满月的小侄子正要走进客厅,打么弟的「凶器」正是一只奶瓶。

秋水惊喜地跳了起来,凑过去看那个小娃娃。昨天只看到他沉睡的样子,今天睁开了眼,好可爱呢!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地看着人,说有多灵黠,就有多灵黠!

「给我抱好不好?」

「你会吗?」

「我抱过我姊姊的小孩,不必担心。」她小心翼翼地将娃娃接过手,有板有眼地 他喝牛奶。

「你姊姊?那个双胞胎吗?她嫁人了?」白悠远有些讶异地问。

「对呀!大一的时候就嫁入了,嫁给我们学校的康硕,儿子都快叁岁了。」

白悠远依稀还有一点印象:「南中的风云人物,长得很帅的那个男孩呀?他怎麽不追你,反而去追你姊姊?」

「没缘分。」她耸肩。很多人都这麽问她,懒得再多做说明了,外表又不能决定一切。

坐在一旁的白悠云,突地很有兴致地问:「你有没有很中意的男生啊?如果没有,我五哥倒是挺值得交的。」

「悠云,你闭嘴。」白悠远随手抓起桌上的葡萄往前掷去,正中那多舌小弟的嘴巴,警告他多吃少开口。

秋水不以为意,仍据实回答:「你五哥是不错啦!可是排在我前面想勾引他的,少说也有十来个人,轮到我时大概是下个世纪的事了。我决定先找别人累积经验;但是,得先想法子让他对我解除禁令才行。」

「你不会插队呀?我五哥不会介意的!」

「才不,那我岂不是亏死了?他经验丰富,我却什麽也不知道,起跑不公平。

我才不要在第一回合就惨遭落败。」

「喂!谁经验丰富?」白悠远立即抗议。她以为她在打仗呀?什麽公平不公平?胡言乱语!

「少来了!你以为我天天吃到的点心是打哪儿来的?再装就不像了,白马王子!」秋水对他挤挤眼,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颇有哥俩好的架式。

「秋水,你可以闭嘴了。」白悠远敲了她一记响头,这几乎已成了他的习惯动作,一天不来个几下,还真有点手痒呢!

「又打我!等我变笨了你要负责。」她哇哇大叫。

「你不必打就已经很笨了!」他起身,突然很想发 一下体力,转身走出门,找师弟们过招去了。

「哇……」

秋水不知不觉地将目光紧盯在窗外的白悠远身上,为他那挥得气势如虹的拳法心折不已!还以为他是文弱书生呢,打起拳来比黄飞鸿的电影还精采。具有百分之一百的真实感,却又不会让人感觉到暴戾,出拳、踢腿既优雅又俐落,想不到他当真会功夫!

「那只是初学阶段的功力而已。真要看精采的,就要看我大哥与二哥的比试。」悠云接过秋水抱在手上的小侄子,很神气地说。

「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秋水露出一脸崇拜的神情。

悠云趁机问:「你不当自己是女人呀?」

「我是女人没错,可是被人家当哥儿们久了,已经不懂女人家那一套媚功了,也不大当自己有恋爱的资格。我姊姊教我先学会扮柔弱、害羞、撒娇什麽的,但没有男朋友来让我实习,所以我还是不会。」说到这儿,她真觉得有些遗憾了,都怪她那个「白老师」。

「你坚持要先找别的男人来实习之後,再找我哥是不是?」白悠云一对大眼转了转,脑子里不知在动什麽主意。

「不急啦!目前还没计画到那麽远;何况……哇……他功夫那麽好,我要敢惹他,不被打去半条命才怪!」

白悠云拍了她肩头一下:「放心!「不打女人」是我们家的庭训之一,即使你惹怒了我五哥,他也不会打你的:否则你只要对我父母哭诉一番,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哼!那他敲我的头又做何解释?」

「那是疼爱你的表现呀!」

「听你这麽说,你大嫂也是这麽被你大哥「敲」来的?」秋水完全不信他的胡说八道。

白悠云低头玩着小侄子的手指头,老实回道:「那倒没有,我大哥才舍不得;不过,我相信,一旦你嫁来我家,我五哥也会疼你更基於他的生命。」

秋水转头看他,双手抱在胸前,伸腿踢了他一下。

「你是怎麽回事?净向我推销他?放心吧!有很多女人爱他的,你五哥又不是丑得没人要,你担心什麽呀?」

「你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孩子呀!总会有些特别的含意嘛!有些男人是不需要女朋友充满女人味的。只要你笑一笑,大概就会收服男人为你的裙下拜臣了。」

「你很有经验吗?说得像爱情专家似的,莫非你是个花花公子?」秋水反问,很不明白他老小子敲边鼓敲得浑然忘我存着什麽企图?追白悠远的事得从长计议,与他没什麽关系!

「谁是花花公子?我躲那些女人都快躲得没命了!哪来的闲情逸致去采花觅杳?我只是要让你明白,我五哥很好挑拨的,你一定要找机会试试看。」逸云逮着机会推波助澜,他是满喜欢她成为他的五嫂。

她不置可否,转身走向大门,想更仔细地看白悠远练拳。试试看?怎麽试?这问题的难度太高了,依她以往超级贫乏的纪录而言,可真是令人感伤呀!不过,不同於以往,她内心倒是有些冀望白悠远能更重视她一些,不要只是单纯的师生、同事、朋友……那麽「更重视」的程度又是什麽呢?至目前为止,她还不明白。

秋水搔了搔头,努力想像爱情的样子……

 第七章

 

爬上斜斜的屋顶赏星月,本来是淑女不宜的事,但秋水向来不将自己归类为淑女,於是乎理所当然地与白悠远沿着水管爬上了屋顶,坐在屋背上赏起明月来了。

都市之外的天空,乾净得让人心喜,也只有在大量破坏了自然景观之外,人们才会分外地珍惜那仅存的美丽空间,所以环保成了近些年来流行的话题。遗憾的是,就在台湾人开始懂得珍惜,却是在环境景观几乎破坏殆尽之时;因此,曾有一个外国学者笑谑地说:即使将台湾的外汇存底全部投入环保中,也建设不回一个乾净的「福尔摩沙」。多麽讽刺啊!

为什麽物价波动中,纸浆永远涨幅惊人?因为全球的树木已不堪承受砍伐,不容许再有一颗树被轻易砍下。造林的速度永远比不上消耗的速度,加上时有森林大火肆虐,青山绿水似乎已成了历史名词。山已渐光秃无木,所以人们呼吸不到新鲜乾净的空气;河川渐呈优氧化,所以见不着活跃悠游的鱼儿,而他们也濒临死亡的命运;还有,恣意倾倒的工业废水,更让遭到破坏的自然环境雪上加霜……

人人疾呼「环保」这热门口号的结果,却依然讽刺地存着悲哀的事实!都市净是乌烟狂肆。瘴气横行,偶尔想抬头看星星,都会让人误以为那一片片遮挡着蓝天的乌烟是不乾净的云朵;想看星星,只有往乡下去才见得。最简单的美景,如今却是最奢侈的渴望,看来「环保」也只不过是令人念来羞愧的名词而已!

秋水吁了一大口气:「看星星,要来乡下;要喝清洁的水,得上街去买;连要买一本书,书价都高得令人咋舌!这些事实的背後,可有人去深思为什麽?人类何德何能将地球糟踏成这个样子?法国坚持要恢复核爆试验,臭氧层的破洞日渐扩大当中,热带雨林也以极快的速度一亩一亩地消失,南北极的冰山有融化的迹象已是不争的事……有时我真希望冰山全部融化光,淹没地球表面,使地球再进入冰河时期重新来过,待几十万年後,看谁比较耐命,谁就来称王。」秋水感慨地道。

「两次冰河时期都没能让蟑螂消失,但他们也没有称王过;真没想到你对人类如此失望。」白悠远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肩头。心里念着:今夜是上弦月,满天星光争辉,适合情侣互诉情衷,拜托她不要再说这些没情调的话了。

「地球上可以住的地方已经这麽少了,为什麽还有人要蓄意破坏呢?每次我看到美丽的自然景色,都会想着那原本是唾手可得的,却一一惨遭摧毁,便生起气来。我们身为老师,那种无力感更沉重!」

「做我们能做的,那就够了。」

一阵凉风吹来,秋水舒服地伸展双手,低头往下看去,恰巧见到中庭回廊的灯光下,走着一对相依偎的男女。

「我大哥又陪大嫂出去散步了,看来小宝宝已哄睡。」

「你大哥很体贴呢!外表真是看不出来。」所以说,同母生的兄弟也可能是差别很大的,秋水很肯定地想。

白悠远抓过她手背咬了一口:「你是什麽意思?我们白家的男人天生温柔得没人得比,你怀疑吗?」

「我当然怀疑,你素行不良,还敢夸口!」她指着她手背上明显的齿痕,那就是最佳的铁证。

「素行不良?你还没见识过什麽叫真正的素行不良呢!」说毕。他一手扶住它的後颈,整张脸凑近她。热呼呼的鼻息拂在她脸上,愈接近她,他脸上的表情就愈邪魅,他坏坏地说:「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一下……」

直到他的唇贴上了她半张的樱唇,她才知道自己被侵犯了;但同时大脑也「碰」地一声,如一颗炸弹突然爆炸,思考神经中断了十秒钟左右,完全无法对全身下达任何反击的指令,只能呆呆地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轻薄了去;但,她身体却有说不出来的舒服……先感觉到唇舌火热且微微发麻,渐渐地扩散到四肢百穴……在既激动。身子又僵直的情况下,她尝到了生平第一个吻。那酥麻感沿着脊椎骨一路攀爬,让他不由得瘫软了下来……

突地,他放开了她,睁大眼看她急喘吁吁、大口地呼进新鲜空气的模样後,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秋水一直忘了呼吸,突来的偷袭,令她羞赧又迷惑,连忙指控他的可恶:「你怎麽可以亲我?」

「因为我在追求你呀!」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追我?白老师,你在追我?这是民国哪一年的事?为什麽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被吻得昏头了,不相信自已听到的。

「就从现在开始,如何?」他拧了拧她粉红的双颊。

秋水的一颗芳心开始不听话地乱跳。他要追她?可是,一向都是女老师在追他的呀?他这麽做会不会违反了游戏规则?而且,一个男人追一个女人也要因为那女人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呀,比如:温柔可爱什麽的……那麽,他是为了什麽追她?

「为什麽?」她问。

因为她很「好玩」!当然不能这麽说。他耸耸肩。说道:「只要你不怎麽讨厌我,追求就可以成立,你有异议吗?」他问得很轻松,表情却具威胁性。

秋水很皮地反问了一句:「「师生恋」算不算乱伦的一种?」

「你……你……」

他的双手做势要勒住她的颈子。害得她立即反射性地连忙逃跑,忘了目前正身处在屋脊之上。等到她乍然想起来时,人已经往测方倾斜了过去,眼看就要去亲吻可爱的地球表面了——不过,她新上任的情人可是个有功夫的人哦!幸好他及时地拉她入怀,旋了个身。两人又安好地立於屋顶上。

「哇!跌下去不死也半条命了!」她魂魄未定地窝在他怀中,此刻才体会出偶尔被保护一下的感觉还挺不错。这就是临波所言,当女人的好处吗?

「有没有吓到?」他很感性地间她。

「放心啦!我没事,有什麽好怕的?」

「真是没一点儿女人味!」他咬了她一口,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你遗憾吗?」她故意用娇滴滴的声音问。

他挑高眉:「才不。」

他是无福消受得起那些温柔女子的情意,好不容易才抓来一个顺眼的丫头,怎麽会希望她去学那些温驯女子的举止呢?那岂不是又塑造出一个平凡的女人,挑不起他胃口了吗?

会的,她总有一天会展现她的风情,只为他;但可不一定非要有女人家的娇态才行,不是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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