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辜负我……少初……”
她缓缓地倒回床上,看起来像是睡了,含着一抹恋爱的笑,灵魂不再被肉体羁绊地飘了出去。
不知情的人还当她睡了,但缓缓由五官流出的血,证明她已与世长辞,结束了她多舛的二十八年岁月……
“姊姊……”
云仙芝哽咽出声。
韩济民搂住她,低声道:“别难过,她去得很快乐。”
“我好恨娘!我好恨她!”她泣不成声地哭叫。
“至少,我们可以替她高兴,她终于可以与恋人相会了。”
她抬起泪眼轻间:“真的吗?”她需要保证。
韩济民搂紧她,肯定地道:“是的。”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之中出现两颗异常炯亮的星子,缓缓交会……
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吗?
是的,我等你好久了……灵秀……
同样约二月天,却已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百花在微寒中绽放,摇曳生姿地宣告大地春回的讯息。
白雪融尽,煦阳现暖,空气中全蕴含着花香与沁凉,教人不禁想好好倘佯于大地之中,陪百花一同迎春。
“小姐,您就在榕树下歇一会儿,在这棵大树的四周,全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儿,颜色很多种,因为是半山腰,所以有微微的雾气环绕在脚边,很美,烘托得小姐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
清脆甜美的嗓音,出自一名青衣丫鬟打扮的美婢。但任何的“美”,一旦到了她的小姐面前,都是不足的;她小心扶持着的白衣姑娘,全身上下都像是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美得不可思议,真个是巧笔丹青难画描,连春天竞放争妍的百花,倘若真有灵,怕也会羞愧得在瞬间凋零吧!而她这名号称“踏月山庄”最美丽的丫鬟,服侍着这仙子一般的小姐,万万不敢对自己容貌有丝毫自信的。这种清灵到已非人间会有的佳人,不仅男人见了会失魂,连身为女子的自己,也会常常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白衣女子在被贴身丫头扶坐在一块平滑大石子上时,轻柔地开口了:
“碧映,你去忙吧,这边很凉,我想静待一会儿。”
“小姐,我唤一名俐落的小丫头来陪你吧,您一个人坐在这儿,奴婢不放心。”
白衣美人儿笑着,轻摇螓首,发丝在这小小的动作下随风舞动:
“不了,山下布满了家丁,不会有事的。我又不是没一个人在这儿待过。”
这里是“念尘山”,十二年前被韩家买下整座山头。终年有专人打理,并派一组家丁在山下驻守巡逻,不让闲杂人士误闯。而这片山林间,放生了许多温驯的动物,日日派人上来喂食,顺便巡山捕捉那些会危害到人的蛇或猛兽;如此慎重的维护,当然有其特别的用意。
在十二年前,“跃日斋”的主人韩济民因为病弱的娇妻偏爱这座山头的景色,每每身体稍见起色时,便要来此地踏青,于是韩济民索性买下整座山,将无名的山头取名为“展眉舒心山”赠予爱妻;但在二年后,妻子终究在长期的虚弱中,香消玉殒,这片山于是改为“念尘山”以纪念他的妻子风涤尘。尔后,再过五年,韩济民在一次赴丝路经商时,被一群江洋大盗谋财害命:在尸首运回京城后,也葬在此,与他的长妻合葬一处。
在韩济民的遗孀云仙芝当家之后,每年不惜花费钜资去守护这片山,派专人整理,不让杂草丛生,坏了这片优美的景色。因为她的夫君与大姊都爱这里,也长眠在此,无论如何,她都要让他们看到最好的风景。将来当她百年之后,夫君的左侧墓穴,将也是她长眠之地。
虽然看不到人人称道的美景如画,但她
云净初仍能在宜人的春风中,在含着清香的空气中,感受到特别的意境。至少,每次当她来此时,心情便会产生无比的宁静与愉悦。所以,在每个月惯例性的清理行动中,她总是会与佣人一同前来。
而她的贴身丫鬟碧映也是山庄总管的女儿,平日除了打理她的生活琐事外,也得代替父亲督促下人工作。因此,此刻才会放她在此,走上更高的山顶去打理一番。
“碧映,你上去看看吧,反正又不会多久,别担心。”
有了小姐的再三保证,她仍是不放心,特地又到半里外站岗的家丁处耳提面命一番,才又折回来交代:“小姐,我上去了,约莫二刻后立即下来,只要看到他们将春天花卉全种妥了,我会马上下来。小姐,您可不要四下走动,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丁过来冒犯,不要客气;还有,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扯喉呼叫,山脚下的韩海、韩岳都有功夫,一眨眼就飞上来搭救了;还有……”
柔美带笑的嗓音,温温雅雅地打断她的叨念:“好碧映,快些上去吧,等你交代完,天都黑了。”
碧映的俏脸红了一层胭脂,不依地叫了声:“小姐,您取笑碧映像个老嬷嬷。”
云净初绽放出笑颜,倾人国城得让她的小丫头瞧着失魂;面对这么一张绝色,哪还能存一丝丝怨气呢?忙收拾心神,道:“好了好了,真的得上去了。小姐,我立即下来。”
“好。”
她轻声应着。待细碎的脚步声远了之后,全然的宁静让她可以凝聚心神去感受大地的奥妙。
空气中和着花粉香,沁入心脾有股微微的凉爽与甜腻,春风拂过她的脸颊,她可以感觉到被天地润泽的恩典,纤手拂到裙摆处,可沾得一片微湿。碧映说在她裙摆下方环着雾气,她可以感觉到下方的气流较为湿冷凝重。这雾气中的水,是为了给百花点缀上露珠吧?
玉手小心摸索到身侧的一朵花,娇嫩的花瓣,如丝一般的触感,会是什么颜色呢?而“颜色”这东西,又该怎么形容呢?淡淡扬起的笑容,泛着不为人知的轻愁。也许她也算幸福吧!如果她不是打一开始就失明,而是先见识到了世间的美好,断然会在人生只有黑暗之后,自怨自艾,悲痛欲绝;是不是该庆幸她从未曾见过这世界,因此一切无法想像,便无从怨艾起?
其实她的生命至此,已是所能想像最好的了。八年来在姨娘与表哥无微不至的照拂下,她什么也不缺,过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除了习了多种乐音之外,也让她读书;而碧映便是她的伴读,代替她的眼睛去吸收知识,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字去意会字体的写法。而今,虽然看不到书册的模样,但已记忆了所有曾被教授的知识,即使没有缺陷的千金小姐,也未必能与她一般幸运。
这样的生活,能一直过下去,就是恩典,她不能有所不满了。
又一阵春风徐徐吹来,吹动她的秀发衣袂,与她嬉戏着。禁不住泛开一朵笑靥,抬高脸蛋让春风拂上……
突地,一股沉淀的存在感突兀地介入她所能感受的天地,扰乱了气流波动,风中荡漾着不安的气息。以她比寻常更为敏锐的耳朵也听不到异样的声响,但她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在在警告她
有人!在她的前方!而且那股窒人的存在感正猛锐地欺近她,直教她喘不过气,有人吗?为什么草地没有传出沙沙的微声?真的有人吗?为什么她的耳力听不出来?!
她急喘一声,整个人依紧在身后的大树上,张惶而无焦距的大眼泄露了恐惧的讯息,而那股可怕的感觉已罩上她全身。
真的有人!
原本照映在她脸上的阳光不见了,一抹影子挡住了投在她身上的微暖光芒,而没有阳光的脸蛋,可以感觉到微凉的冷意。她感觉得出来。
“谁?你是谁?”地快生生地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摸索,期望只是一种错觉,但……
她的小手很快地被包入一只厚实粗糙的大掌中。在她来不及尖叫时,她的下巴也只牢牢地擒住,然后,在她面孔的上方,传来低沉轻柔的声音:
“别出声。”话语中的威严让人恐惧得无法叫喊。而他的轻柔则来自怕惊吓到她------
在云净初面前,蹲着一名男子;其实他看着她已经很久了。
初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仙女吗?他见到了仙女吗?在百花中,在云雾间,春天的彩蝶在她周身缤纷地飞着,阳光穿透枝叶,一束一束地投射在她的身上,幻化成七彩虹光,将她白皙绝美的玉容照出了半透明且粉嫩的色泽
世间竟有如此纤尘不染的绝色!
这是乍见时的震撼。然后,她笑着,彷佛是花间的仙子,与春天融成了一体,满足地在这方小天地、安详地领受这片优雅的景色。
他不禁缓缓移近她,不敢发出一些些声响,怕她受到惊吓,怕她会消失在一刹那间……
直到他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并且即刻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已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睛”在看着他,却没有焦距,没有闪动任何惊诧,反而是从空气中不寻常的波动,让她警觉到异样,进而花容失色地退缩;而那双美丽的眸子,依然抓不到他的方位。彷如一记闷雷击中他的心,他为这一分明了拧痛了心!
这位仙女一般的人儿,这样美绝尘世的佳丽,居然是……看不见的!
在她仓皇失措地伸手要保护自己时,他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方面想要证明她是真实的人;一方面为她无助恐惧的面孔产生下意识的占有与保护心情即使他很明白,眼前佳人的恐惧是来自他。
他不要她怕他,而他也必须再三证明她的
缺陷是否是真的。
老天怎么能创造这样精巧无匹的完美人儿后又残忍地夺去她的眸子?怎么能?
“放……开我……你……你……”
虽然感受不到来人的敌意,但云净初的一颗心仍是抖得快散掉了!这辈子,还没有男子这般接近她,连表哥也没有,她怎么能让此时这个陌生人轻薄呢?她颤抖着身子,一心想要挣扎。
他几乎就想这么一辈子捧着她的脸不放开了!但佳人的恐惧令人不舍,怎么也不能再任自己孟浪地占她便宜。轻轻地放开她,但他握住她右手的手掌,却是怎么也放不开,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失了魂。
那真是可笑!想他韩霄,在江湖打滚了十年,走遍大江南北,什么佳丽没见过?此刻居然会像个青涩的小伙子,轻易地被女人勾去了魂魄!
而这个在自家山头出现的佳人,居然让他表现得像名采花贼。她是谁呢?穿着像是千金小姐,但为什么没有丫头伴着?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低沉的声音中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易让人感觉到他是一名可信赖的男人。虽然不见得是正人君子,但至少不会是卑劣的人。
她敏锐得可以感觉到眼前陌生男子正极力要她别害怕。她微微松了些心,想先抽回被牢握的右手,但却抽不回来。他没有握痛她,却也是不容她挣脱的:
“公子,您……放开奴家可好?”
她洁净雪白的脸蛋染上一层粉红,像初绽的莲花一般惹人怜。而他的回应带着笑意:
“不好。”
她脸色又泛白了:“公子,您……”天呀……他想如何?
“我不会欺负你。”他的声音是这辈子不曾有过的温柔:“来,告诉我你的芳名。”
“我姓云。”
“然后呢?”他追问。
她摇头:“您不可以再问下去了,女孩儿的闺名只能让未来夫婿知晓,您……别为难奴家。”
韩霄的浓眉立即不悦地锁成微怒的直线!她……已许配给人了吗?
“告诉我,我要知道你的名字!”他声音依然力持轻柔,无论如何也不愿吓到这天仙一般的人儿。
可是,即使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云净初却奇异地能由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中感觉到他的不悦。有些怕,却不愿屈服在他的威吓下,贝齿轻咬住花瓣一般的下唇,整张小脸低垂着,她的害怕,轻易可见。
“云儿?”他的脸移近他,气息亲昵地拂在她脸上,语气全是坚持。充分表现出他是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男人;没有什么事可以敷衍得了他。
“你不可以这般唤我!”她着急地摇头。他怎么可以替她取亲昵的小名?
“那就告诉我你的闺名。”
他是个怎么样的男子呢?为什么这般坚持呢?她是怕他的,因为他是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十八年以来,她从未接触过外边的人,理所当然她该害怕而,她是害怕没有错,可是,那种害怕的产生,在此刻已不再是来自陌生人的不知险恶来意,而是出现于他身上散发的威严,那种生来便是他特质的气势,强烈得在周身迸发,教她即使不能亲眼看到,却能由感官来察觉出吓人的气息。
生平第一次,她竟无比遗憾自己的失明致使她无法见到眼前的男子。能有这种气势让人胆寒的男人,必是精采万分的吧?至少,在她听过、感觉过那么多男子的声音之后,此刻一一回想,却没有一个男子能及他十分之一。这样的男子,会有怎样的线条呢?构成的脸孔怕是如刀雕刻出来一般俐落刚硬吧?!
老天爷……她……居然强烈希望自己能以双手去感受他面孔的线条……哦……太不知羞了!她是有未婚夫的女人呢!她是怎么了?
见到佳人迳自出神的脸蛋,他耐心地等着、瞧着,几乎快要与她一同去神游太虚了,在这张美丽绝尘的面孔下,她的心思,在转些什么?
直到她俏脸浮上一朵朵胭脂花色,他猛地被她的娇羞摄去了心魂,怎么也抓不回自己的魂魄,眷恋且鸷猛地盯着她,不放过一分一毫!然后让一股怒气与妒意进占心头!她在想谁?那抹红晕为谁而起?她脸上那抹欲掩的冀望是在念谁?她有情人了吗?
一连串的问号直逼得他遽动的心欲发狂,他没有权利去不允许她有恋人,但他却不讲理地放任自己去“不允许”。他要她!
所以他毫不迟疑地夺取!
炙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覆盖住她粉嫩娇弱的小嘴,连带含下了她惊恐的低呼。侵略的铁臂圈住她娇小的身子,却不敢太过使力,怕她承受不住。只让执意侵略的唇舌,去挑动她不曾为谁奉献过的领地。
在侵略的强吻过后,他渐吻渐轻,渐吻渐轻地,小心珍惜着她的红唇……她是他的!未曾有人这么对待过她!韩霄很快发现到她的青涩,也理解到自己这行为比采花贼更卑劣,可是……他不后悔,只是心疼于她眼中的恐惧,她被他吓坏了!
“云儿……”他低唤着被他强搂在怀的佳人。
豆大的珠泪不停地滑落,滑到了双颊的尽头,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云净初双手 着唇,让哽咽回旋在喉中,只有怎么也关不住的泪肆无忌惮地滚落。
她摇头,不断地摇头,不敢相信面前的男子竟会这般欺侮她,毁了她的名节“云儿……不要哭,不要……”韩霄急切地安抚她,伸出一手拭泪,却怎么也拭不乾那脸上的湿意。而他的心再度被扭痛了,她这种无声的哭泣更让人纠心。
“你走!你走!求求你……不要欺侮我……不要欺侮我这个……瞎子!”她双手用力推着他胸膛,虽是徒劳无功,却仍拼了所有力气想推开他。
韩霄握住她双手,怕她伤了她自己,轻道:“别这样!我不是欺侮你,我只是--情难自禁。”
“不要碰我!放开我……碧映!碧映!你快来!来人呀……”云净初尖声叫着。她什么也不敢相信了!他是陌生人,轻薄了她的陌生人,教她还能再相信些什么?!她是有未婚夫的人呀!天哪!她甚至在夏天就要嫁给表哥了!
四面八方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着叫唤。有男有女。
“小姐……”
“碧映,你快来!”她哭叫着,挣不开的双手与身子颤抖得令人担心,韩霄不想掳她走的,但怀中的美人已被他一时难以自禁的孟浪吓坏了。他怎能再像个强盗般的捉她走?估计他还能有些许时间,便掏出一只冰玉雕成的腰饰,放在她手中。坚定地在她耳边道:“我叫韩霄,你命定了要当我的人。这是定情物,你收着。我不会在此刻掳走你,不过,不出三天,我一定会找到你,并且向令尊提亲。至于你必须给我的信物”他看到她颈子上挂着一只玉锁片,霎时双眼一亮!佳人的名字不正刻在上头吗?“云净初”,好美的名字,脱俗出凡得一如她的人。
“净初,你会是我韩某人的妻。记住了。”轻轻解下她的锁片,在见到山下两个飞跃过来的人影时,他立即闪身消失。
哭泣且恐惧的云净初并没有听分明他的话,唯一记得的是他说他要娶她为妻的话……
“小姐!”碧映尖叫着飞奔过来搂住她:“怎么了?怎么了?”
云净初闭上眼,怎么也说不出刚才发生的事,埋在贴身丫鬟的怀中,只能无助地哭着……
百味杂陈的心,充满理不清的思绪。
而她原本平静无忧的生命,至此掀起了惊涛骇浪,就在百花迎春的二月,一个孟浪狂傲的男人,闯入了她单纯的生命中
未来,将会变得如何?是谁也不能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