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被围堵在他蓦然压下来的唇中,再也不得言语。
这是逾越,这也是拒绝她的遗忘,更是——告别。
身体依循心的旨意去行动。理智却怒吼着他的天理不容行为——他竟在侵犯他的弟媳!
他最亲爱弟弟的老婆——
事情为什么失控到这个地步?
再也没有了!不再有他锺适的立足之处了!香港、锺家、华康集团,以及——方笙的心中。
都不再有地方让他立足。
他是该走了,如每一个人所愿的离开!
***
待锺适远走中东后的一个月,锺重阳才知道他养的那只猛虎早已与人合夥成立了石油公司,并且盈余颇丰。早已在欧洲奠定了基础,前景大大看好。
在气得几乎没破口大骂时,他仍百思不解那锺适何来的时间和金钱去投注其他事业?更匪夷所思的是,居然可以瞒过他精明的眼中!而且还进入了外商打不入的中东世界!
难道他没有把锺适的才能彻底运用?他太过看轻了那小子的实力?还是他保存实力别有野心?
也许他该庆幸的,因为锺适似乎比他所了解的更加难测,幸好他没有再重用下去,否则日后“华康”可能会落到他手上,那他锺重阳辛苦一辈子打拚下来的事业不就白费?
幸好他代儿子找了一房精明能干的媳妇。
那些小辈再厉害、再有能力。到底比不上他这在商场打滚一辈子的老手心思谋略,对吧?
他锺重阳永远不会有犯错的时候。永远不可能!
瞧!方笙是多么棒的战将呀!与锺适完全不分轩轾,而且方笙因为是自己人,尤其令他放心不少。虽然令人失望的她并没有带方氏企业嫁过来,但不断创新高的营业利润早已平息他的不悦。他这一步棋依然下得完美无可挑剔。他这“老狐狸”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沉浸在自我的优越感中,致使会议在进行些什么,他都不甚注意,方笙主导全局直到散会后,打量公公好半晌,才微笑轻唤:
“爸,您对今天的会议报告内容还满意吗?”
锺重阳回神,才发现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名助理与他和媳妇。清了清喉咙道:
“呃,很好。一切就照你的决定去做,等成果出来再向我报告。”
“是。”她敛眉低应,不太想提醒这老头子,今天的报告内容只是例行的报缶,根本没有什么决定得去做,了不起有几项人事变动而已。
锺重阳拍了拍她的肩。
“辛苦你了,有空放自己几天假,去台湾与阿迅聚一众。当初你实在不该为他说话的,要我给他五年的时间发展兴趣,结果留你一人守活寡!”虽然心知肚明他那不成材的儿子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对公司没有作用,但这么说也不过是让媳妇感激的手段。果然——
“爸,没关系的,我希望阿迅快乐,我就是爱他全身充满艺术气息,身为他的妻子就该助他完成所有心愿,反正公司有我帮爸爸,而且阿迅每天都会打电话给我,那就够了。”好肉麻的话,都快吐了!她在心中对自己吐舌头,好恶!
女人就是笨在爱情上!锺重阳得意暗想。他的儿子至少有这么一点用处。
“但你们夫妻只通电话是生不出孩子的,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爸——”她的面孔适时的飘上红云,惹笑了她的公公。
“这样吧!下个星期你去台湾住几天,爸放你假。”在他老谋深算的心中,生下一个孙子是有必要的。那样一来,媳妇会为了子女而更为“华康”效命,一辈子都不会跑掉了。因此他得打电话对儿子施压一下,并为他们夫妻制造机会。
“放假?可以吗?”她装出欣喜若狂的面孔。
“当然可以,这几个月来你太累了。”
“爸,那阿迅的事……你真的不给他资助吗?他只有教师的收入无法成立剧场。”
说到这个他可气了!
“我已经给了他五年自由,他有才华本事,就该靠自己出名,休想要家里出钱。有才华的人自会找到人赞助,这些你就别管了。小笙,爸希望你别偷偷汇钱给他。”他知道媳妇把她的薪水汇了一半到台湾。
“是。”她应着。
谈话正好结束,她的秘书在门口叫着:
“总经理,你的私人电话线响了,是少爷。”
“哦!马上来!”她跳了起来,才回身看锺老爷子。“爸,我先回办公室了。”
锺重阳连忙挥手,笑不嘴。
“去去!小俩口好好聊。你们多恩爱一点。我也好早日抱孙子。”
应观众要求的丢下娇羞表情后,方笙一路作呕的回到办公室。
“我是方笙。”她跌坐在旋转椅上,几乎是吁了口气的接起电话。
“方笙,我大哥汇了一笔钱给我,怎么回事?”
“你们有通过电话吗?他知道你走投无路没有资金的窘况吗?”她坐直身子。
“我以为是你告诉他的!昨天大哥来电话告诉我时,我好讶异。那他怎么知道的?”锺迅比她更讶异。
“你是说你大哥不见踪影一个月,首先想到要联络的人居然是你?你真好命呀,锺大少!”祖传秘方之方家醋味香传千里。
“喂喂!大小姐,别与我计较这个。大哥再关心我也不能娶我吧?你吃醋的对象似乎搞错了。”
“好吧,不谈。你大哥汇了多少给你?”
“五百万,正好可以买一些硬体设备、订制戏服。大哥说他资助我也是有条件的,必须要闯出成绩,也要找到厂商赞助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有——还有不能忽略你太多,不可以冷落你,否则他会来台湾找我“详谈”!”
方笙沉吟了下。
“难道他布了什么眼线在台湾观看你的情形吗?这倒有可能。”锺适怎么可能放心得下这个弟弟?
“对呀!之前我们去阿拉伯的事他也知道了,事后怎么想都想不透他怎会知道的。”
对!那个也是方笙疑惑的地方。
“锺迅,你对锺适的交友情况了解多少?”
“一点也不了解。”回答得多干脆!
方笙对天花板翻白眼,这个温室小子就没一点好奇心吗?兄弟俩那么亲,却所知不多,二十年兄弟当假的呀?
“OK,那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们只能猜测他认得一些类似侦探的朋友。因为关心我俩的情况,所以托友人代为注意。那正好,因为老爷子不会对你资助一丁点,我正在伤脑筋呢!幸好钱的方面有锺适顶着,不怕了。”
“方笙,谢谢你。”电话那头,锺迅收起活泼的声音,转为深沉的恳切。
“哎,我们是“夫妻”嘛!五百年才修来的福份哩。”她不以为意。
“我深切期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大嫂,真的。”
她笑了,没有回应,眼光望向窗外;栉比鳞次的大楼以外,是一片遥遥不见边际的海洋;海洋的另一端,有着她心爱的男人。
要花多少时间才过得了这片海洋呢?当她跋涉过相思的那片海,至少要花上五年吧?
她的青春就要老了,如果五年之后依旧是一埸空。
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别让他对她有一刻或忘吧?这一点,相信她还做得到。
他千万千万不能忘了她!
***
如果说“五年”是一个刻板的制定,那么提早到来的契机便是意外的惊喜!虽然这种情况不宜用“惊喜”来称之。
这一年的春天,方笙二十八岁,也是锺适在离开香港四年后首度踏回这块土地。原本他是立定主意不再回来的,但他不得不回来。因为锺重阳已走完了他的生命,享年六十四岁。
每一位锺家成员都聚集回香港——这也就是他不得不回来的原因:他必须为锺迅与方笙争取应有的权利,不能让其他亲族为了瓜分利益而将他们生吞活剥。
任谁也没料到一世霸气的锺重阳会走得这么快,恐怕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活上一个世纪。但他的生理机能毕竟不允许,他仍因一次心脏病发而驾鹤西归,根本连遗嘱都来不及立下,也之所以在身后会造成这种混乱的场面,锺重阳已入土十天了,分产吵闹的声浪反而更甚嚣尘上,极是扰人。
也许锺重阳不是个好父亲,但唯一的长辈撒手人寰,到底仍会令人悲恸。锺迅回来奔丧后,一直寡言,尤其不理会大票堂兄弟,独自待在房中,并不出来见人。所有纷扰的事件全丢给锺适与方笙去挡——反正他原本就拙于应对这种事情,也从未在意过家产落在谁手上。
然而锺适是养子,方笙是媳妇,身分上都无法有充足的立场去主持家产的分配,这也是十天来吵闹不休的主因。锺家人们深怕这个野心勃勃的锺适是回来抢劫的,找尽镑种理由,在法律途径上封杀他接掌“华康”的可能性。
要不是锺适忙着一切善后事宜,早已卯足了力气清理这票蝗虫,那容得他们一再叫嚣?
将他当劫匪来防着并不代表防得了,只不过他不予理会而已。
四年来由于他与汤森全力的发展公司业务,他们的石油公司早已分布欧美各国,而且都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的采戡工程近来已延伸触角到汶莱,俨然已成跨国大公司的型态,累积的财富不比“华康集团”少。他岂会将别人的财富看在眼内?要有野心,早就一口吞下了。
锺重阳的死,才算是真正解下了他背负的枷锁。那个不可一世的老人再也不能操纵他如傀儡——并且为他所心甘情愿。
这个老人向来别有居心,但他收养他、培植他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他那善良的妻与敬他如亲兄长的锺迅,各有不同的情份,皆是恩泽。
受人一朝恩泽,永生难以回报。
可惜他执意的报恩却伤害到了无辜的人,而且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四年来方笙与锺迅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并且常有许多时候还必须他千里迢迢的赶去台湾调节。每一个人都不快乐,而他是唯一罪人!
锺迅闹过几个小绯闻,方笙的泪水由电话线接连到中东、到他心中。然后他气怒攻心的去台湾,四年来常是这样的。再有就是一同为锺迅的剧场而努力。
如今锺迅的“旷古”剧场已经营得有模有样,不仅在台湾的国家戏剧院演过数回,更在东南亚巡迥表演深受好评。他成名了,但问题更多。
美丽的少女天天绕着他转,而方笙的泪水不断烫痛他的心!
这次回来不只是奔丧兼善后,他要好好解决他们夫妻的问题。锺迅该长大了!再这么孩子气下去,他们夫妻永远不会和平相处,并且——相亲相爱。
他们必须相亲相爱的,如此一来,他才能放心,才能放下,才能……全心全意哀悼自己失去的、错过的……
“锺哥,方笙小姐找您。”苏珊.艾科卡温纯娴雅的面孔在门边出现。“您现在很忙,要不要拒绝?”
“不,请她进来。”锺适立即站起身,一反平日的沉稳内敛。
苏珊点点头,讶然的发现那位名叫方笙的中国女子在锺适的心中是不同的,不光只是弟媳而已!情敌意识由心中涌上,她前去指示方笙进办公室时,眼光不禁闪着估量与些微的不善。
“请进,方小姐……哦!应叫锺太太才是吧?”
“叫锺大太好了,因为那是永不更改的事实。”方笙微笑以对,纯真的笑容如春风拂过杨柳,但语意可深奥了!料这名外国美女猜不出来。
走进锺适的临时办公室——也就是锺重阳生前的办公地点。方笙顺手关上门,笑道:
“你特地由阿拉伯带来的助理很美。”
“她是个不错的女子,也是一名贵族的千金。同样是混血儿,幸而父亲颇开通,让她受西式教育,也让她出外工作。”
“让她与男人共事,家人放心吗?”她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他桌上。
“她是汤森的堂妹。算是自己人,不必避嫌。”他凝视她。“你特地来问这个?”
“顺便问问罢了。”她低下头。作势翻开文件。“主要是来讨论“华康”的股东问题。
昨日开会,他们一致决定要公推一名锺家人出来主事,而我该退开——”
“他们不敢,没有人动得了你现在的地位!没有人有权抹煞你四年来的成果。”他打断她。
“我并不眷恋现在的地位或成绩。”她轻声说着,抬头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无助,“再努力又如何?地位钱财又能表示什么?锺迅的心不在我身上,而我又没孩子。我不知道再待在“华康”能对我的生命交代些什么。更多的权与更多的势吗?然后一辈子与那些贪婪的亲戚周旋?这不是好生活。尤其……连爱也没有,这种生活只会是炼狱。”
“我会与阿迅谈,其实他是爱你的,你们夫妻需要的就是好好谈一谈!”他抓住她双肩,保证的说着。
她摇头。
“我已学到教训,不该是我的,再执着也没有用。我花了四年在初恋上,然而初恋并没有给我好结局。我又花了四年去经营一段婚姻,可惜丈夫心不在此。一个女人笨一次已大可悲,再笨上第二次就真叫没救了。但我至少知道凡事不能强求的道理。”
锺适的心一窒,声音也为之紧绷。
“你在暗示什么?!”
她摇头,想挣开他双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方笙,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许你们的不幸我必须负全责,你的任性也逃不了责任!你太任性了你知道吗?你执意的行为也伤到了我与阿迅!”
她没有回应他的激动,咬着粉嫩唇瓣,许久才轻轻呢喃问了声:
“你还爱我吗。”
“别问我这个!”他警告:“这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
“你爱我吗?”她纤手抓住他西装衣领。渴求他的回应彷如她即将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