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有微微的刺痛,却不若预期的疼。没有泄露情绪的眸子,木然与他相锁。
他的表情既担心又疼宠,眼中有千言万语。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全系着这张面孔日思夜念,心折着他的垂爱,托付于他的百般呵怜。而今才知,这是他的习惯,每一个女人都会被如此对待。
“向晚,我好无聊。”湛无拘饱含哀怨地址她衣袖呼唤着被重视的一瞥。
“不是你吵着要来?怎么说无聊了?”她低下头,暗横过去一眼。面对满屋子人的盯视,她不由自主地往湛无拘身后缩去。
不喜见陌生人,也不愿再度看向那双柔情满溢的眼。下意识的,她相信躲在无拘身后——即使他不太可靠,便可挡去一切她不愿面对的。不知不觉间她已与他相依为命了起来。
“小子,是你拿了《极天秘籍》?”一名身长吓人、熊腰虎背的大汉声若洪钟地问着,同时显示了自力修为的高深,轰隆隆如雷鸣的余音兀自绕梁。
“喂,他明你。”湛无拘很好心地提醒站在左侧的小个子。
“啊?”全场最矮小的男子指着自己,一头雾水。
“老子叫的是你!”巨汉怒吼,执长枪的手直指向湛无拘。
“哇唔,好怕哦。”湛无拘很捧场地反身抱着佳人发抖,脸上全然是欠揍的贼笑。
见到首座那边有好些人铁青了脸,更是大快人心地动手动脚。
“小湛!”姬向晚连忙要挣扎,但他早已识相地在吃过嫩豆腐后放手。还对她挤眉弄眼,教她好气又好笑。
“好个泼皮!看来是不将我等群雄看在眼内了。”阴恻恻的声音,由一名瘦小中年男子口中发出。
“让我教训教训他!”已有人在摩拳擦掌了。
“各位先进。”方首豪抱拳平息各方声浪。他已约莫了解这位叫“小战”之人似乎以挑弄他人情绪为乐,并深谙顾左右而言它的手段。若不能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与立场,必然会被牵着鼻子走,忘了初衷为何。“相信各位英雄闻风至此的原因,并不在于教训一名无知男子。此位小战公子因非江湖人,难免不懂礼教,何必与之一般见识?各位就原谅他的无状吧。”
“是呀是呀,咱们还是赶紧问出秘籍的下落才是。”费志明趋近湛无拘,拱手道:
“这位公子,倘若秘籍在你手中,请你立即交出来。一来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再来是那本秘籍原本就不属于公子所有。而我鸿泰镖局受丐帮所托,将运至镜台山销毁。交出来吧。”
“第一,凭什么你们都相信秘籍在我手上?第二,秘籍的所有人应是原著者,或为其后代才是,它不属于我,自然也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所以,我身上不一定有,即使有也不见得要给你们。”湛无拘有样学样地拱手,口气比费志明更有礼,几乎快揖身及地。
费志明老脸一怔,被他狂妄的口气震得忘了要生气。但他的儿子费重威可忍不住了,飞身过来怒叫:
“好张狂的口气,让小爷来教会你何谓礼貌!”一柄九环刀咻咻生风,直劈向湛无拘的左肩——
“重威!别冲动。”方首豪一惊,迅影如飞地掠至门口处,生怕表妹受其殃,他比刀光更快抵达——
湛无拘邪邪一笑,也就不理劈来的那把刀子,在方百豪即将碰到姬向晚的手时,他毛遂自荐伸出“玉掌”介入那些微的空隙间,给人握个正着。由于湛无拘的手势太快,加上方首豪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在握住佳人玉手后,他已转头全力对付那剌来的刀光,将之微一格开,便带着“表妹”飞身回首座,一切皆发生在眨眼间。
“表妹,你——”方首豪站走后第一件事就是温柔地探询娇弱的表妹是否有恙……
“嗯,讨厌,人家好怕。”湛无拘将“螓首”靠在他肩上,矮蹲半个头身,眼眸无邪地与之脉脉凝视,朱唇更是微噘出娇嗔的弧度,更别说身子柔若无骨地依靠在他身侧的娇弱状了。
方首豪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也不曾轻易让脸上表情脱离温文儒雅的行列。
但完美的形象全然崩溃于眼前可怖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鸡皮疙瘩由脚底板的涌泉穴往上战栗至头顶的百会穴,胃部一阵阵的抽紧,脸色青白红黑交错,终于“呕”地一声,吐出满胃被惊吓的食物。
“哎唷,死相!”微一跺脚,湛无拘掩鼻走开,一扭一扭小碎步走过群雄面前。对僵化的现场颇感满意地以媚眼眨呀眨的答谢之,不免又传来一些呕吐声来表示支持爱护。
而门口这没边除了站了个极力忍笑的姬向晚,还有被定住身形的费重威了。适才当方首豪一掌格开费重威的刀势时,被拉着走的湛无拘可不忘乘机黏住他周身大穴。
现下可好,费重威以非常美妙的姿势站立在门口。右足立地、左脚往后举在半空中,身体呈水平状,握刀的双手向前乎举……哦,对了,由于湛无拘在点完大穴后,颇感时间仍裕,所以挥了个五指印给费重威脸上增色。所以他的面孔朝左,展示着自己形状完美的巴掌印。
“站得累不累?”湛无拘笑问。
“小子,你若不快些解开我的穴道——”费重威唯一能动的便是一双火眼金睛以及嘴巴了。
“放开我儿子!”先回过神的费志明奔过来,对这个深浅莫测的男子不敢掉以轻心。
湛无拘也不为难,一把搂抱起姬向晚,随手探入怀中撕出几张向厅堂内洒去:
“今儿个我玩得很高兴,喏,送你们几张秘籍的内页!”
原本蓄势要一举擒下湛无拘的群雄闻言,莫不争先恐后地扑向飞散在屋内的黄纸,抢得兴起,几乎翻脸引发一场杀戮……
待方首豪与其它正义之士努力平定了乱况之后,门口除了依然金鸡独立的费重威僵立在那儿外,哪还有湛无拘两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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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觉得像不像?”双手各拈起棉纸一角,展示画作于佳人面前。
姬向晚凝重地看了良久,首先建议道:
“你要不要先去找几本书回来研究绘图的基本笔法?”
“不像吗?”湛无拘抖了抖纸张,坚信自己颇有绘画天分。事实上他眼中的焦兰达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很像,十足像令堂的大作。”直到此刻她终于相信上次所见之画像,确实出自湛家大娘之手。
湛无拘唇角抽搐:
“拜托!她是个画痴。”
“我相信。”绝非有意侮辱,只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此刻,他们坐在马车里,车行的方向是苏州。昨日由纪宅出走后,正好瞧见纪家商号里正有三十辆马车的货物要运往苏州,湛无拘付了些银两,便稳当地跟着这一列货旅走。闲来没事,湛无拘才准备以牙还牙地在抵达苏州后,往大街贴满焦兰达的画像,并且写上一些坏话……
但计画显然注定要夭折。毕竟你能对一名画痴抱多大的希望?
由得他玩兴尽了,姬向晚才有所感道:
“昨日还坚持要我与表哥谈清楚呢,却又直巴巴地赶往苏州走。你的心性真是一日数变。”所以……他亲她,亦是一时兴起而已……吧?!
湛无拘丢开了棉纸,偎近她道:
“瞧昨日那情况,短期内方表哥是不得清闲了,哪有机会给你们了断这种家务事?
反正方首豪知道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便成了。我们打过招呼啦,有这么多人可以见证之下,可不能说咱们私走毁婚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我的心已够乱了,你何苦硬要来搅和呢?”
“向晚,你又何苦坚持要扛着失意的包袱,不放宽心去玩闹大笑呢?”他反问。
“因为事情是发生过的,而我伤心。你无法只对好玩的事大笑,而面对伤心的事却不予感受吧?”
他突然抓住她右掌,并摊开朝上:
“你相信算命吗?”
呃?改谈别的了?那她想谈的正事怎么办?
“信吗?”他催促。
“我信老天爷安排了一切。”
他摇头,却也点头,开始评着她掌纹:
“你的手指纤长、颜色红润,三条主纹路深且弧度完美,表示你是一个善良、心好命也好的女子。当然有一些不识相的小细纹各自横阻在主脉上,表示了人生里的波折,但最重要的——”他轻轻缩起她手掌为拳:“命运,掌握在我们手中,这也是可信与可不信之处。”
她呆呆望着他,仍在消化他的意思。
“如同我们活过的岁数不会再回来一般,你该重视的,应是当下的快乐悲伤、每一日的酸甜苦辣。否则岂不白活了?过去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死扛着不放?”
“你是在劝我……忘掉所有的不甘与伤心吗?不要再记着被背叛的痛苦?”她努力要理解,但并不相信这会是他的意思,他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圣类。
湛无拘居然点头:
“当然,忘掉,全忘掉!就当你生命中从没出现过这一位张三李四。”
“为什么?”她听出不对劲。
“因为你的丈夫我会吃醋,我不要你大脑里想着我以外的男人,连恨也不许。”这回他的表情可是再认真不过了,向晚该不会又当他在玩笑了吧?
显然他做人失败得很彻底,就见姬向晚俏脸一寒:
“你又来了!我说过这种玩笑不好笑。”
“向——晚……”他无力地呻吟:“我的表情不够诚恳吗?十足十真金的心意被丢到阴沟里发馊,你于心何忍?是不是要我流着血、咽着气、颤抖地交代遗言,你才会相信那是真的?”
她心微颤,别开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已凌乱的心,在教他偷亲了去之后,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但一切都是错的……
家里订下的婚约,她哪来的胆子违抗?那是大不孝呀!她绝不能让双亲蒙羞……可是,一颗遗失了的芳心,再也拉不回当初单纯只为表哥痴守的原样了。被背叛的痛无法平复,又来一名邪魔似的男子歪缠弄乱她心思……
心……其实是向着眼前这冤家的,但能信他吗?信了又如何?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呀。
“瞧,你又蹙眉了,又是想到那风流种对不?!”湛无拘猛地拉她入怀,既然怎么说、怎么行动都没用,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想到你也会令我蹙眉呀。”她没有太过挣扎。
也许是太习惯了他的毛手毛脚,亦或许是想到日后生命中将不再有他相伴,揪心的感受倏起,无奈地趁此汲取他的体温气息。日后,也只能这么怀念他了。
“向晚,你不快乐的原因是放不开。放不开方首豪的风流,令你受伤;日后,若是咱们没机会当夫妻,你则会放不开对我的思念,然后千般缅怀。”
“谁会思念你!”她连忙啐他。
湛无拘浅笑不已,将她螓首又压回胸怀内。
“是,你不会,因为你没有机会。”
再没抬杠的兴致,在湛无拘难得的温柔正经里,他们依偎着,静静品味这无言的情感交流。
她会永远记得他的,她知道。
他不会让她飞走的,他肯定。
※ ※ ※
起落有数的马蹄声蓦地凌乱起来,惊慌的马嘶声交杂着人声打破了马车内宁宓的气氛。
“怎么了?”马车在剧烈摇晃后停止了行进,姬向晚担心地问道。
湛无拘轻轻放开她,掀开竹帘一角探视外边情况,不久后缩回身子:
“好极了,是咱们的老朋友——蒙面人。”
“什么蒙面人?”姬向晚全然没有印象。
“就是打死两名老乞丐的那些人嘛。”他好心地提供解答。
她想起来了!老乞丐的死状、刀剑交击声……那些杀人毫不迟疑的蒙面人!
“是同一批人?”她抖了下。
“是,剑上相同有个“黑”字。”
“为什么要拦下货旅?抢劫吗?还是……找我们?”
“都有吧!”他又探头看了下,人数很多,莫约二十人,虽这一批货旅有六十余人成行,但武师毕竟只有十名,目前已战得渐落下风,而帮他们驾车的人不知何时逃去躲起来了。嗯,聪明,只有充英雄的人才会站在原地等人砍。而,英雄向来不长命。
“来,咱们避避风头去。”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搂住她腰往外移去。
姬向晚想到了蒙面人的凶残:
“那,其它无辜的人——”
他们下车后,他指出极明显的事实——那些要命的人全去躲起来啦,只剩武师苦苦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