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谓「人力派遣」有别于那些外劳中介,或猎人公司,它专门替人寻找短期工作机会。每个公司或多或少都有旺季跟淡季,旺季时,现有的人手往往不够用,若要增加员工人数,又怕到了淡季时成了人力上的浪费;更别说一般职员请假出国进修、生小孩,或病假什么的。短期上的职缺,便有待临时人员上来递补。这种人力派遣公司一直都存在,但没有像近几年来这般的被需要过。

大公司裁员,需要短期工作的职员;而失去工作的人在未寻得正职时,也需要有打工的机会来贴补家用。两者便都透过人力派遣公司来引介。

谁的门路多、人力多,便有蓬勃发展的机会。

而「长扬」,在四年来的深耕之下,成了业界的第一把交椅。两个老板兼业务、一个会计、四个助理,再加一间五十坪大的办公室,便可年收入三千万元以一上,扣掉成本以及种种支出,各自分个一千万也没问题。

常奇伟与杨敦日这两个合力创业的伙伴,最近成了各财经节目、杂志争相邀请的热门人物。

他们是大学的同学,服完兵役后便合伙开公司,一路上顺顺畅畅至今,虽不算赚大钱,但好歹也跻身为都会新贵的黄金单身汉之林。

常奇伟冲劲强,做事干净俐落;性格较为傲岸冷漠;而杨敦日做人圆融和气,在公事上仔细谨慎,两人各有所长,合作无间。

虽然媒体通常是两个主事者一同邀请,但上电视、或注销照片的永远是常奇伟。只有平面访谈绝不放照片的采访,才由杨敦日出面。对于这一点,双方都极是乐意,毕竟常奇伟的卖相真的很好嘛,而略胖的杨敦日自然成了次要选择了。

结果一个月下来,长扬涌进了更多信件,除了签约信件之外,不少是表达对常奇伟的爱慕,甚至还有经纪公司上门谈演艺工作呢。真苦了常大酷哥啊……

「我、受、够、了!」

这日,秋意袭人,熏暖的风从洞开的窗口拂进来,却一点也融化不了眼前这人冰山的温度。

杨敦日从厚厚的一迭资料里抬起头,习惯性顶了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不是要到「发财周刊」拍照并接受专访吗?我记得约三点是吧?」他看向指着二点四十分的时钟。

「我真怀疑你是长扬的总经理,还是我的经纪人了!这么想改行吗?同学。」

杨敦日递给他一张纸。

做啥?常奇伟扬眉询问。

「看看这一个月来我们公司的成长率。」

「百分之一百二十五?」常奇伟直接看向数据。「怎么?台湾的失业率又高升了吗?企业体不想要正职员工,只要短期临时工;而求职的人,也全往我们这边拥来了!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不能这么说,我所看的角度是,经由媒体的放送,让那些求职不顺的人知道有我们这样一个管道可以代他们找工作。我们正派经营,又可让他们知道各种求职陷阱如何破解,那不是很好吗?现在相同性质的公司一间﹂间地开,曝光高的公司将取得更多优势,能自助又助人,何乐而不为?」

常奇伟冷哼!

「是喔,何乐而不为?那你成日躲在公司凉着又算什么?」想叫他一个人去出卖色相,门儿也没有。

杨敦日摊摊手:

「好吧,下次媚X 峰或菲X 思请我,我一定会去畅谈我的减肥失败史,可以了吗?」

没错,杨敦日唯一被众人认为该克制的是他的体重。一七八的身长,却有八十五公斤的重量,实在构不上玉树临风的标准,让他原本好看的五官被脂肪填充得走样了。也因此他一向不被女性列为性幻想对象,最多就是把他当大哥哥看待;要恋爱,免谈。

「减肥!你几时减过了?」常奇伟嗤笑。太了解这个同学有多么懒了,再怎么被嫌弃,他也不会因而去吃减肥餐或控制饮食。

「吃,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杨敦日再度说出他奉行的名言。热爱美食是他的致命伤,谁也不能阻止他。

当他抬出这一句,常奇伟就知道不必多说了。好吧,回归正题。

「别管外表了,从明天开始,要上电视或拍照,两个人平均分配,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全推掉算了。你知道我是说真的。」

「同学」杨敦日为难地企图找出转圜的馀地。

「没得谈。」

「有话好说」

「你想害我迟到得更久就继续说,没关系。」常奇伟露出白森森的牙直笑。

杨敦日只好抬起双手,表示投降。

望着合伙人走远的身影,心中只希望那美好的百分之一百二十五成长率能在日后继续保持着。千万不要因为任何「沉重」的压力而下滑到无底深渊。

该减肥了吗?

他看向玻璃里的映影,想到电视里的广角效果……

「老板你要的双份潜艇堡买回来了 」外头传来助理的吆呼。

「来了!」三步并两步,往下午茶飞奔而去。

减肥?这两个字怎么写?

不知道耶。

阿范,本名范喜言。

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没有过去,不知未来。

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也不晓得自己将怎么去。

她是古代唐朝人,前一刻还在想要怎么让妹妹知道妹夫在赌坊欠下涛天大债,要快点逃,免得被抓去抵债,但一眨眼间,她便失去意识,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物非人亦非。她跌落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被屋主范晴捡到。

范晴险险给吓疯,两人相同的惊骇。

然后,范晴自然先收容下她再说。不然还能把她赶向哪里去?有半年的时间,范喜言都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里,大到一架飞机、小到二丸耳机,都可让她惊叫兼跪地膜拜三叩首。

她的身分是一大问题。

由于大陆妹偷渡来台的情况相当猖獗,没有身分证的范喜言只要被临检,必然会成为蹲靖芦的一员。所以范晴找来三个死党集思广益,终于找到一个巧合的切入点争取到身分证。合该是范喜言的运气,范晴曾有个未报户口的堂妹,一直在山中过着与世隔离的生活,多年来户政机关不断地派人追踪、并发函要求前去登记,顺带缴交积欠多年的迟报户罚锾。但自许为自然教民的堂叔一家子才不管那些,拒拿身分证、拒绝缴税、拒绝与尘世产生互动,迳自回归大自然,耕种为生,自给自足。

在取得堂妹的同意之后,范喜言顺利地「借壳」成为中华民国国民。

有了正式身分,其它小问题便无关紧要得多啦。比如:没有学历、没有经历、无法出门找工作……等等。

为此,范晴与另外三位讨厌喝茶的死党开了间名为「厌茶」的咖啡屋,以着四个老板、一名员工的架势,生存在商业区中,日子也算过得无忧无虑;由于四个人都有不错的正职收入,所以也不怎么期盼厌茶赚大钱,基本上只要能打平每月固定的开支就可以了。

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遇到这四个如此好的人。

但,为什么呢?

谁能告诉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天谴,惩罚你的罪愆!

昏迷时,似乎听到这样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绕。

罪愆?她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罪吗?

你这恶妇,早晚要遭报的!

有人这么说过。

我等着看你得到报应!

也有人这么叫嚣过。

恶妇!多口舌惹是非的恶妇!

他们,总是这么怒咆着。

是……因为如此吗?只是因为她揭发了他们不忠的事实,就被老天爷报应了吗?这道理哪说得通啊?

但……说不通的话,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也不对,还是说不通。因为她存在的这个地方,是一夫一妻制,是丈夫一旦偷了腥,就可被告到倾家荡产的地方;是女人可以出门工作,男人得殷勤追求才能娶到妻子的……好地方。

所以她很不能理解,怎么也想不透;范晴她们也是。但事情既已如此,多想无益,她们觉得往前看比较重要啦,想那些没法扭转、无法解释的事做啥?

她想,以一个来到二十一世纪的古人而言,她算是窝得不错的,没被吓到失心疯,居然还能顺利融入这个价值观完全与她迥异的地方。

从来没想过人类会转变成这样……

玻璃窗外,一对情侣正在吵架,女方拿皮包甩打苦苦哀求的男友,吵吵闹闹远去……

咖啡屋的一隅,正在用套餐的女性主管不时与男性下属讨论事情,那三名男性下属全聚精会神地听着……

另一边,两男两女相对,像是联谊,不顶熟的模样。听说这是上班族们流行的相亲,由男女双方自己主导,看对眼便交往,不对眼就另寻他人,无须长辈在一边敲边鼓的。

真是一个奇怪又奇妙的地方哪……

她洗着杯子,一边微笑赞叹。

王伶她们老说她一个人整天待在店里,想必闷也闷坏了。其实才不,她天天看着这些众生相便乐趣无穷了。

「叮咚」又有客人进来。

「欢迎光临!」她招呼着。看过去时,楞了一下。

「两份简餐。」那对状似情侣的男女说着。

「呃……好的,请稍待。」她往厨房递菜单,不时回头再做确认……

没有错,是他。虽然这年头的男人全打扮成一个样,但她还是有辨别的能力的是他!

看着那对男女亲密地坐在一起,搂身搭背的,若说只是普通朋友就太超过了吧?

「呜……哇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哇」尖锐的哭啸声充斥在王伶三十坪大的公寓里。

王伶惊恐地捣住自己双耳,并投给范喜言哀怨的一瞥。她的耳朵经历这一个小时以来的轰炸,一定聋了啦。

「我说……」

「哇哇我不要活了……呜呜……」大声。

「呃……表嫂……」

「哇哇我命苦哇」更大声。

不行了,她没那个喉咙、也没那个命在这边继续陪伴歇斯底里的女子,既然没法子比她大声,只好逃了。

「走了。」她还很有义气地拉着范喜言一道。

「去哪儿?」范喜言还等着哭啸中的女士开始叨叨絮絮地数落一番呢。依前例来猜,至少得要几个小时才成,现在就走开,于心何忍?

「去店里窝一晚。我明天一大早还有事要做,失眠不得的。快,快走。」

范喜言不由自主被拖着走。一般正常人是没法子再忍受下去而不崩溃的,但……这样可以吗?放她一个人……

两人溜进电梯后,她忍不住问:

「你不怕你嫂子想不开吗?她哭完、闹完,怕不接着要上吊了。」以往的经验都是这样的。

王伶挥挥手:

「才不会。接下来她会找征信社、会跟踪,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上吊。现代女人不来这一套的啦!」

「是吗?明明我看她的表现与我们那边无二致。」

「不管是哪一个年代,妻子甫发现丈夫有外遇,都会给他青天霹雳、刮风打雷一下的。但发飙过后,事情还是得面对、得解决,这一点就有些微的长进了。」

王伶很能体谅古代人不曾进化过的价值观。

「怎么做呢?去把那狐媚子打得奄奄一息?」她记得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是有。但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我的原则是,女人不要为难女人。我们被男人称为祸水,他们倒忘了自己肩负祸根的「重任」。千错万错,全是男人的错。」王伶愈说愈兴奋:「我们现下提倡的解决方法是告得男人倾家荡产、一文不名。再来,广发文宣召告天下,让那男人终身背负外遇、不贞的骂名,没脸见人。然后,女方就可以捧着大笔财富,打扮得光鲜亮丽,快乐寻找自己的第二春去。非常美好的远景对不对?」

范喜言楞住,不自禁地感到战栗。现……现代的女性都是这种处理事情的态度吗?

「但,但外头的狐媚子呢?不管了?」在她们那里,往往被千夫所指的是外头的女人。总觉得自家汉子单纯好骗,才会陷入狐媚子罗织的销魂网中。

「就说了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不知道女人全是感情的奴隶,爱上了有妇之夫已经够可怜了,干嘛还去整治她?人家如果单身,爱上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犯法,犯法的是那些已婚且已失去追求别人权利的丈夫,了吗?阿范。」

好象不太能消化的样子。王伶拉着她的手,往咖啡屋避难而去。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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