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人再度往旁边吵过去。

范喜言将头埋在双臂间,闷泣道:

「他不会信我了,他好讨厌我,但我却无法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她不要当骗子,不要看到他嫌恶的眼光。

周子立瞥了呆若木鸡中的男人一眼,坏心地问道:

「那又怎样呢?反正你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

「不一样的,他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可以饮酒作乐的那一种!」

周于立偏要找碴:

「我们也可以陪你一道饮酒作乐呀!可每次都苦候不到你的邀请。」

「不同的,不同的!」她说下清,但杨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啊。

康柔云叹口气:

「可怜的孩子,你爱上他了。」

这结论让两人同时胸口一震。

像是将头埋在上里的鸵鸟,她不肯从双臂里抬起,只一迳地道:

「不是的!我不能爱上他,我是有夫君的人哪!」

这话,是在说服他人还是在警告自己,她也弄不清,只有心口兀自难受得紧。

「你与唐代那个丈夫相距一千多年,等于他已经死啦!寡妇有再追求幸福的权利的,你何必拿这种理由来自苦?」周子立道。

范晴凑过来追加几句:

「何况你又不爱你丈夫,干嘛坚持独身终老?我可是先提醒你,我们这边没有「贞节牌坊」这种鬼东西。」

范喜言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了?他其实人还不错,父母询问于我,我点头后,婚事才定案的。」这难道就不是爱了吗?她是决定要爱他才嫁他的,纵使常义风有诸多她看不过去的缺点,但「古代的婚姻本来就跟爱情画不上等号。比如说,你不会因为见不到丈夫而失魂落魄,但你会对那个杨先生失魂落魄;你从来不谈你丈夫的事,但你会对我们说杨先生的事,而且还生怕我们出口批评,捍卫的姿态相当高昂。现在,你要死不活,想回家,怨天怨地的,当真是因为对未来的惶恐、对自己存在的价值存疑吗?不,我认为你全都只是因为杨先生对你的态度。你太在意他了。」周子立持平地分析。

「子立,我不是的。你为什么一直要谈成我真的爱他似的?我是已婚女子,我」

「结过婚不代表你能够从此锁上心,不再为别的男人心动,不然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外遇了噢!」康柔云被范晴狠狠拐去一肘子,戛止了乌鸦言论。

外遇!

不!她不会外遇,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是!她绝不会成为那种她最深恶痛绝的女人!

「我们是朋友!朋友!朋友!再也没有别的了,要我斩鸡头发誓吗?」

她霍地跳起来,转过身大吼,但没料到正对着她的竟是杨敦日!

「这就是你生活起居的地方?」他问。

「嗯」闷闷的轻应。

杨敦日在小小数坪大的有限空间里走来走去,一直不知道她就住在厌茶楼上。而她的私有物少得可怜。

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单人床旁的绣架上。这造型奇特的东西,一入门就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相当惊奇地轻抚着鹅黄绣布上那只才绣了一半的飞鹰。多么精致的绣工,下针的细腻度,毫不逊于机器所绣出来的,并且更多了股栩栩如生的灵活感。现代的女人,哪个还会这个?

又一项她并非现代人的证明。

似乎,他已经接受了她是古代唐朝人这个荒谬的说词,虽不可思议,但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怯怯地,她道:

「别人央我绣的,一向都是柔云在替我打理。」她的绣品非常抢手,常常拿到令她咋舌的酬劳。而康柔云也真的很敢,老向那些收藏者狮子大开口。

「绣得很好。」他道。

「谢谢。」仍是小小声地应。

这,都只是客套的场面话。

三分钟前,她在大吼大叫完后,即看到杨敦日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吓得她恨不得一昏了事,最好马上劈下一道疾雷将她打回唐朝去,别教她面对这种尴尬。

但啥也没发生。北风依然吹、天气依然冷,日子是寻常冬天的模样,而且气氛很是僵凝。

然后,周子立建议他们上楼谈一谈,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他们也就无异议地上来了。

该说些什么呢?刚才,他到底听到多少?

她有点如释重负,却也有新起的提心吊胆,两相煎熬,让她无语。

「你来多久了?」他问。

「一、一年多了。」她乖乖地回答。

「怎么来的?」他看向她,仔细看着这个可能真的是来自一千年前的女子。

她苦笑地答: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也是,他真的问了傻问题。

「抱歉。」又问:「有试过怎么回去吗?」

范喜言苦涩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试。学小说里面教的去跳崖?给车撞?在雷电交加的夜里奔跑?这太荒唐了,我既然并非那么来,就不可能这么去。」

他忍不住走上前轻拍她肩。拍了几下,才猛地住手:

「呃……我这动作,算是冒犯吧?」

她点头:

「在我们那儿,这是不合宜的。可,这儿不算,我早已适应过来了。」

「很辛苦吧?」满肚子的好奇与疑问,但并不适宜在她情绪这般低落时讨论这些来满足他的好奇心。何况,比起这些,还有其它更重要的得先解决。

「习惯了。如果你没事了」打发人的意态很明显。她现在只想一个人蒙在棉被里哭。

「有事。」拒绝被打发,很快地打断她话尾道:「我很抱歉那天那样对待你。也许我对朋友的要求过分严苛,总以为自己赤忱相对,别人也该是如此,才会对谎言特别憎恶、不能忍受。我很抱歉对你发脾气。」

她瞪大眼,像看怪物一般的看他!

杨敦日又道:

「你的身世太过离奇,致使你有难言之隐。如果不是听到了你那些朋友的说明,别人绝难相信这种事竟会在二十一世纪发生,所以请原谅我只是世俗人,从没在你的立场上去体谅你的苦衷。如果今天是我发生这种事,我恐怕也是相同的处理方式,不,只怕更糟。至少你是试图让我了解的,纵使一切听起来荒诞不可思议。」

范喜言一颗心高高吊起。

「你……你相信?并且接受吗?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几乎像是外星人了。」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不接受又如何?何况

「如果这是另一种欺骗,我也认了。」

「为什么?」他不是最痛恨欺骗的吗?还是他已不再拿她当朋友看了?她心为此而一沉。

杨敦日耸耸肩,给了个避重就轻的答案

「看在你为我挑好看的衣服的分上。」

「嘎?啥?」

他转了个身。今天穿的是玄黑色的中山装,看起来有黑道教父的架势,但因身材厚实,所以不显霸气,反而稳重可亲。

「别人都说我瘦了,穿衣服变得好看很多。其实我一公斤也没掉,只能说这些衣服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很感谢你。」

「不、不必谢,你原本就是好看的啊!」她啧嚅着。

「你的审美观实在异于常人。」他笑。又道:「不过,我不希望这或许是因为我身形肖似你夫君的原因,才使你将我当成……朋友来看。」目光转为探索与犀利。

「怎么会?不是的,他一点儿也不好看,瘦得像皮猴也似。若是长得像你,我怎么可能从来不思念他呢?我」猛然捣住自己的胡言乱语,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说。这这这……岂不是愈描愈黑了。

杨敦日望着她。为免两造之间陷入无比的尴尬中,他极力保持平和无波的面孔,但其实心中是震动不已的。厌恶吗?不,不是厌恶感,像是有某种了然的窃喜,欣然地接受她这种失言,满足了他纯男性的虚荣感。

咬住下唇,她别开头,不自在地问:

「你来厌茶,要做啥?」转个话题,好早早打发他走人,那她才好拿棉被把自己给埋了。噢!丢死人了。

来做啥?原本他是来问个清楚明白,不过现下他现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倒也不必多问,算是明白了。他看向绣架,脑袋立即一转,有了好主意「你要不要接一份临时工作,很适合你的。」

「工、工作?」失望浓浓涌上。还以为他是要来说些什么的,比如说「还是好朋友」这类教人开心的话呀,他没准备要说吗?

「嗯,工作,在盛唐文物展里扮成唐代仕女,示范「刺绣」这项早已绝迹的工艺,如何?」

「我没空!」突生一股气,她拒绝。

「这么无情。」他双手插进裤袋里,拖着脚步往几步外的房门走去,口气有淡淡的欷欧:「这年头啊,即使是好朋友也不会有雪中送炭的,我在期望什么呢?」

日光灯将他萧索的厚实背影照出一片飘零,一副「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的样子三步,二步,一步

「朋、朋友?你还认我是朋友?真的?」她冲过来抓住他衣袖,惊喜又急切地又问:「不气我了?是吗?」

他笑。回头瞄她,不给答案,只道:

「晚上到士林夜市吃一顿吧,我请。」

呀!他在逗她,当她提心吊胆时,他却好整以暇地逗她,真是太可恶了!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原谅他?不原谅、不原谅!

「请我吃一顿?」她磨牙问。

「如何?」他扬眉。「不愿意?」

「当然」刁他、吊他,让他也害怕一下。她扬起下巴,想拒绝,用力地拒绝「好。」

唉,她是心软又重朋友的范喜言啊!

很挫败,但不知为什么一股子冒上来的快乐,马上就把那几不可见的挫败感给冲到天外天去了。

他们又是好朋友了!真棒。

 第八章

 

好朋友啊……

杨敦日正驱车前往盛唐文物展的主办人公司,车上载的是范喜言,这个困扰他思绪的女子。虽然他一直也是这么认定,但现下,也许他要的不只是「好朋友」这个身分。

有一种他想抓攫、守住的情动,漫涌在胸臆之间,一日日茁壮,再不能自持。

他是个务实的人,很快就想到两人之间横亘着的阻碍,在他不满足于只是朋友之后,那些必须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她的已婚身分、她的来自唐朝。这都让他觉得困扰,毕竟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去招惹已婚妇女……

唐朝,好远啊!想叫她回去讨份休书古代是这词儿没错吧?都深感困难重重。

千回百转的脑袋最后只余一种阿Q 式的自我安慰来让自己好过一些:至少他不必担心有某个男人跳出来告他妨碍家庭,诱拐已婚妇女。

唉……他又何尝愿意如此?

「不开心啥儿?」范喜言观察他脸色很久了,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闷似的。是工作不顺心吗?

他笑看她一眼,车子已转入一幢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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