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人都重视爱情的,你以为我为什么防你?因为你与锺大哥太接近了。”她忍不住咆出她的抑忿。
我伸出手指对她摆了摆:
“这不能混为一谈,得分成两点说明。”我预计了一下要说的话,然后咕噜完一瓶可乐才道:
“女人是重视爱情没错,不过由于我与我丈夫结婚的众多理由中并不包括『爱情』这东西,所以我才会重视情谊胜过一切。不能说没有爱情就不会伤心丈夫有了心爱的女人。”
“你真的很奇怪。”文小姐被我滔滔不绝如吗啡的词令搞得忘了生气,只能痴痴跟着我的高谈阔论走。
我杜菲凡别的本事没有--哦不,是别的本事虽然很多,但最最厉害的其实是当我愿意演讲时,没有人能不被我催眠的。
像小谷呀!小苹果她爸呀!锺玉藜呀!大美人箫素素呀!以及众多被我榨钱的金主——
真是族繁不及备载,哪一个不被我这种乍听之下全是道理,细想之后全是狗屁的词令唬得一楞一楞?
今天文小姐很幸运,引发起我沉寂数月的演讲欲。
“再谈到锺昂吧。他不帅,顶多有一双温柔且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好眼睛。他善良、热心公益,不在乎一辈子吃饭拌盐,这种史怀哲式的情操,很能今女人心折。进而引发满腔爱意,希望与他携手天涯。照顾这种男人,发扬我国妇女固有的母性美德--这就是你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原因吧?可是他挺木头的,不解风情得气死人,所以你-边爱恋他,还得一边扫除所有可能近他身的女人。我觉得扫除对手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对,但暗恋的行为就教人摇头了。对一根木头有什么好客气的?直接告白,押他上床,要他负责--呃,太激烈了,不好。
反正是告白嘛,让他面对这一段感情,也许刚好两情相悦;也许失恋,但那总是个进展。拜托你的传统美德适度改良一下好不好?同是女人,我真不想看到自己同类这么不长进。”好喘,有没有茶?呀哈!趁文小姐楞在一边,我匆匆抄走她面前的可乐,连呷了数口,才心满意足的培养下一波的口水。
文书满的脑袋好久才恢复正常运转:
“你的意思是,不会与我争锺大哥了?”
天呀!仍是没有丝毫长进!再来!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重点是,不要老是忙着扫除其他对手,该做的是绑住锺昂的心,搞不好他什么女人也不要,一心想当和尚出家去呢。你回想看看,这些年来他曾对什么女人表现出好感吗?如果没有,你居然不曾想过他也许是同性恋的可能性。怪哉。”
“他以前的确都不看女人的;但他对你特别关心,所以我才会防你。”
“屁用。如果今天我想要锺昂,你防得了我?能防我的只有锺昂的不接受。”
“你要跟我抢?”文小姐的口中涌出尖啸。
“除非他成了货品,才能被『抢』。”
“你——你——你不可以!你太可怕了!不行!锺大哥绝对会被你欺负死的!你这种女人不适合待在锺大哥身边!不可以!不可以——”
一连串的“不可以”几乎没震破我的耳膜。在四下找不到耳塞,又找不到东西堵她大嘴的情况下,我只好以恐吓她来达成耳根清静的目的--“我偏要!我就是要得到锺昂!而且我比你强,因为我敢表白出口。”
一秒之后,尖叫声倏止;还来不及高兴一下哩,哇咧!啜泣声马上淹过来,让我的小木屋泛滥成水灾。一整晚不得安宁。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嘛?头好痛!
第六章
全世界还有谁不知道我现在人窝在花莲的某个小木屋孵蛋的?
昨日才送走啼哭一整夜的文小姐,正想去海边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震撼。谁知道刚买了一大堆食物回来补充冰箱的空虚,才下计程车呢,已有人站在门廊下等我了。
“菲凡。”
是朱棣亚;一个工作成狂,难有休息日的男人。我看了看天空,努力思考今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
星期三耶!四月刚来,春天快要被夏天取代,同时也不会是资讯业的淡季。正常的上班日,朱棣亚是不会离开工作岗位的。
“公司倒啦?”我很哀悼的问他。
他伸手轻敲了下我的头,然后接过我两手的物品,让我顿时轻松不少。
“怎么知道我人在这儿?”我伸出一手勾住他手臂。
“向锺涔女士问来的,她还打量了我好久。”
我打开门让他进去,一边道:
“很正常,因为她把你当成陈世美看待了,算她修养好,没有拿扫帚打你。”
“她是没有,但一个小女孩做了。大概就是那位以前被你整得很惨的小妹妹,看来她可是一点也不讨厌你。”他苦笑。
“不会吧!锺玉藜很讨厌我的。”
一一将食物放入冰箱,我拿了两瓶饮料坐在他身边,习惯的窝在他身边。
他搂紧了我一下,才伸手揉乱我半长不短的发。
“你有心事?肯对我说吗?”虽然不太可能,但我总要略尽一下朋友的义务嘛。
“我不懂女人的心”他道。
“你说过了。”我指出。
他笑,忍不住啄了下我鼻尖。
“我不懂女人心,但也不容许太多的猜测来烦躁我的生活。如果所谓的爱情是必须一再一再猜心,应付层出不穷的状况与无止境的解释,那我会放弃。”
喝!有那么严重吗?我坐直身子,盯着他一向平和的面孔——还好呀,没有青面撩牙。
“这位大哥--你这是陷入爱河的表态吗?”我极小心的问着。
“菲凡,与你相处是很轻松的事。因为我们互相了解得透彻,你也不会藏心事。”他叹息:“但这样比是不公平的。也许正是我过分在意,所以无法全然包容。当成妹妹可以包容,当成情人却处处挑剔。是我的错,总希望下班之后,过着最恬适平和的生活,以调和上班时紧绷的身心。”
“你这是努力未果的感言吗?”我问着。据我对这位难兄难弟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只会在一边无病呻吟的人,而是会努力改变现况、力转乾坤的人。莫非他中意的那名女子果真难缠?
“我想症结在我们的婚姻上头,以及我与你之间的感情。”他淡道:“我们的情谊永远不可能为了什么事而一刀两断。但恋爱中的女人无法理解--也可能她从未体会过,所以不相信。”
“能有女人可以让你跷班来花莲,也真是丰功伟业了。要我上新竹鸡婆一下吗?”虽然我不太想,但好兄弟有困难,我走一趟也是应该。我忽尔想到:“还是我马上签章下堂?”
“这也是我要来告诉你的重点之一。前日你母亲与我父母一同到新竹找我们,却发现与我住在一起的是另一名女人。”
“哗!”
我大呼,完全可以想像情况有多么壮烈。
“然后呢?然后呢?”跪坐在沙发上,我急着听下文,好难得有这么刺激的画面可以想像。
“还有什么然后?你母亲放声大哭,我母亲在一边安慰,我父亲在一边骂我,最后要求我找你回台北,做一个圆满的解决。”
“那——你的心上人有什么反应?”
“你以为与一个有妇之夫同居的女人该有什么反应?”他苦笑的反问。
见鬼了,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说嘛!说嘛!”我扯着他袖子叫着。
“我人来了。”他道。
“她发飙了?”据我匆匆与她对望过一眼的印象,觉得她似乎不是那种容易失去理智的女人。
“菲凡,她不会发飙,但会以冷战来折磨男人。而我的性子并不擅长软语哄骗女人,我看上她的独立理智,以为任何事都可经由讲理来评断是非曲宜。但男女之闲有时候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耙着发,可见这事仍深深困扰他。
“可能是你没有给她充足的安全感吧。你一定没有让她明白我们之间的事,也没有实际的行动来给她安全感--对了,她有身孕了吗?”
“你怎么猜到的?”他挑眉。
我得意一笑: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她,你怎么可能在与我有婚姻关系的情况下,与女人出双入对让我难看?”
“你看来大而化之,有时却是犀利剔透得吓死人。”
“别夸了,我只想知道你没让她彻底明白的主因。”
“也许是下意识我在惩罚她的任性。如果今天她相中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男人,情况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她以为借取男人的精子完了就可以一柏两散,但她忘了男人的心理会有所变化,以及她本身在与男人有了肢体接触后,心境上会不会有所改变。虽然她曾强调观察了很久才挑我下手,但她又哪来的肯定我必然是婚姻不幸福的?只因为夫妻闲聚少离多吗?”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虽然眼中蕴含沉怒。
对,他的想法也正是我初时对此位女性不以为然的原因。不过,陷入爱河的人一向眼茫目浊,可以原谅啦。至少目前他们是两情相悦不是吗?何况都有孩子了。
“别太严格,上床这档子事,一个铜板敲不响,你也有责任的。”我说公道话。
“是,但起步上是一大错误。”他不欣赏的叹着。
“尤其当你变得太在意她之后,更无法释怀是吗?”我明白他语气下所包含的深意。
“菲凡,我曾经希望能与你当一辈子夫妻的,因为与你生活在一起很舒适。”他叹息,眼中有着对我的依恋。
我知道的。在我们二十九年的情谊中,其实是有机会让它孳生为爱情;只是我们并不想改变,因为能够在一起就好了,不管以什么方式维持。
只是没想到,当其中一人的爱情来到时,乍觉要分开了,必须分开了,会是那么令人不舍。我已哀悼过了,但显然朱棣亚到现在才有深刻体会。
“不要拿我与她比较,因为你会让两个女人同时陷入沮丧之中。而且既然我们来不及有进展,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把握现有的才重要。我不希望你有顾忌。”这男人一向为我打算惯了,所以不肯在我形单影只时提出分手。但这是不行的。
“离婚吧,能遇到所爱不容易。”
“除非你也找到,否则我不会与你离婚。”
“天哪,你别来肥皂剧那一套。想想你快出世的小孩吧,以及你心爱的女人。”我推他,不敢相信这男人竟对我唱起文艺腔。
他眼中闪过一抹冷。
“她会是我未来的妻子,但不是现在,一如当她坚持与一个有妇之夫上床时,就该知道必须背负的十字架是什么。”
我对他的冷酷咋舌!
“大哥,都两情相悦了,你就不能表现出昏头的样子一下吗?”爱情不是会叫人凡事皆包容?
“我有。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为她发狂。但在面对你时,我不由得会想起与她是以错误的方式起步。我改不了我性格中冷静理智的一面。在爱与不爱之外,我永远都无法忘怀这一点。再有,我放不下你。两家子中,你唯一还肯听的,大概只有我了。而我相信一旦离了婚,你是连我也不轻易联络了。”
真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呀!说得一点也不差。当初我之所以会哀悼,就是因为一旦与他分手,我便再也不会与他分享我的所有快乐悲伤或恶作剧。依赖了二十九年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放手的。
“你认为必须有一个男人出现,才会肯对我放心吗?我又不是箫素素那一类风一吹就跑的女人。”
“相同的。你是一只自由的风筝,独立自主,自得其乐,无论飞得再高再远,你都不必担心迷失,因为线的另一端,永远有人等着让你依靠。这对你很重要。从小,你就是个恋物成癖的小孩,对『人』是看不出来,但对那些你明明用不着、却喜爱的物品,你光是每天看到了就很安心快乐。我二十九年来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一个不常用得着,却可以让你看到了就很心定的人。然后不能绑住你,给你全然的自由。我必须等到这样的男人出现。”
我不由得怔住。在朱棣亚认真的眼神中,开始检视起自己不自觉散发出的讯息。
是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不是云,而是风筝?
那--谁能承接“线头主”这个角色?
这是哪门子自由新女性呀我?
※ ※ ※
“你怎么了?还好吗?”锺昂迟疑的问着我。
“我——很——好——非常——好”有气无力的回应来自我口中。
“要--不要进去屋内喝杯凉水?”他轻轻问着。
我摇头。
此刻,我俩所待着的地方,正是锺昂动物诊所的门外;我坐在小围墙的出入口处,而锺昂刚从外面工作回来,抱着由小货车内搬下的什物,却不得其门而入。
“那——你总要让我过去吧?挪一下位置好吗?”他语气中添了几抹好笑。
我动了动屁股,让他得以进去,整个人又懒洋洋的看向天空,一如快枯萎的花朵(或小草?)。
不一会,忙完搬物工作的锺昂带来两瓶矿泉水,一瓶交在我手上。
“还是比较习惯看到你活力四射的样子。”他笑。
“说霸道吧,我听起来比较顺耳。”我知道我这个人做起事来向来强要人家顺服。吓得人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