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怪我吗?”她问。“怪我把东西分出去?”
他转身,她眼一花,螓首已被安栖在软枕上,而他居高临下,还是这样咄咄逼人。
“你该知道,这种事开了例通常后患无穷。”
但当下若不这么做,她的耳根不会清静。何况她们要的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计较些什么?
“没关系。”她只能这么答,被他的气息扰得自己心都乱了,有些无措地别开小脸,想躲开一些什么暧昧,但其实这样做不过是徒然,自己也是知道的……
“你还有什么事是觉得有关系的呢?”他问,然后自己笑着答了:“是了,你孤身一人在世,除了一条命,也没个其它了。可你连命也不在乎,像是随时欢迎老天取走一般,这样的人,就算天下至宝放你眼前,也可随时丢弃吧?!”
他今天……为何这般多话?这样的兴致所为何来?她不懂,于是更加小心。
“爷?”
突然,一抹清凉的物品贴放在她颈项间,凉得她无防备的肌肤猛起—阵战栗。是……什么东西?他将什么东西放在她颈子上呢?
“这是?”她伸手触摸,感觉像是拇指大小的玉佩。
“冰魄寒蝉。”他的语气带笑,并道:“放你这儿,不许离身。”
他的命令让她察觉这叫“冰魄寒蝉”的东西应该相当贵重才是。
“也许爷应当藏在库房里……”
“不,就放你这里。”
“为……为什么?这种丢不得的东西……”他的语气是否有些恶意?她猜着。
“没说丢不得。只不过会有些麻烦而已!”像是她的慌乱取悦了他,他的口气更轻松了。
“那……若是我丢掉了……”
“若是丢掉,你就得赔我更有价值的东西。”
她不明白,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称之为有价值?不待她问,他又迳自说了:“你知道,燕楼不做赔本生意,我燕楼主更是不。”
想来,他的言行与举止,是不需要她回应的了。于是她咽下一声叹息,不作声了。
如果他龙心大悦了,应该愿意给她一个好眠。
一段沉默之后,她以为今晚算是过完了,他也该歇息了,正昏昏欲睡时,他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
“裘蝶……”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着。
“给我生个娃儿,如何?”
※ ※ ※
给我生个娃儿,如何?
多么轻描淡写的口气,像在说天气,也像在闲谈别的不相干的事件那般。
可这句话,却害她一夜无眠了。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要孩子?他根本不具备当父亲的条件!何况……他与她,没名没份,生个孩子下来做啥?受人奚笑羞辱吗?
不!她不!她不要为他孕育孩子!
若他针对生儿育女这事有兴趣,就赶紧把他与水小姐的事情办一办吧!
水柔柔,叶惊鸿的未婚妻。
四年前水浩瀚楼主病逝前,在各大堂主面前亲自宣布这件婚事,虽然之后四年来,不再有人提起——因为忙于内部的分化与斗争,可这件事,听过的人都不会忘。只不过也不会有人刻意提起罢了!
大家都怕叶惊鸿,也没人知道他对这件婚约抱持着怎样的看法;而另一个正主儿——水柔柔,对这件事也没怎么慎重看待的样子,因为这两三年来,她老是率着一批人在外头打探一名男子的消息,看起来心有别属似的。
这两个燕楼里最具威望的人,其感情的纠葛上是扑朔迷离的,外人看不清楚之余,半点也不敢自以为是的代为出头些什么。听说数年前一个倚老卖老的长老自作主张地要求两人择吉成婚,好给燕楼添添喜,但他的下场是被迫到大雪山去养老,不必回来了。
而且,为了防止他体力太好的跑回来,听说还给他服了化功散,以确定他永远无法再在燕楼出现。
从此谁还敢说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叶惊鸿与水柔柔这一双未婚夫妻想这么的耗到什么时候,不过对江湖人来说,有没有成婚,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她不同,纵使现在依附着他过日子,而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耗度亦无妨,但是若是还想到生子这件事,她便无法接受了。毕竟……她还是有根深柢固的官家千金教养,许多事,尤其是关系到下一代的,不能不慎重。她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孕育孩子,更别说他还是一个亡命江湖的人了;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人,凭什么要求做一个父亲?太可笑了!
或许……他只是在说笑呢?
想到这里,她缓缓摊开握紧的掌心。那冰魄寒蝉,被她握得温热了,仔细端详,依稀可以看到白玉里那抹红得像血珠的色彩,像是会流动一般……多奇怪的一只羊脂白玉呀!它的身价大概便是这么来的吧?
总觉得他对她有着一种恶意,不知道这感觉打哪来,但是她长久以来便是这么对他戒慎着。
这玉……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他亲手送给她的东西很少很少,一些玉饰金钏大多都是吩咐管事大娘送过来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屑儿女情长……何况,他与她也不是什么儿女情长。
以前,他送过她一只银貂,很凶,野性未驯,结果咬了她一口,害她中毒昏迷三天,后来还是灌她喝下了银貂血,才苏醒过来。
第二次送她东西,是不知打哪夺来的冰蚕软甲,说是刀枪不入,结果还没逼她穿上,她便被有心夺宝衣的人给刺了一刀。当然,那人的下场非常凄惨就是。可她还是为此养病两个月。
无妄之灾哪!他送的东西,向来是招祸的。
现在,他又送来这个,这回……她会如何?
缺条腿?或断只胳膊?
唉……
实在说,叶惊鸿真的是一个江湖煞星。
而她,自然得遭波及,很认命了。
谁教自六年前,她与他,就这么缠上了呢?
第二章
“啸风堂”里,两人对峙。
“给我冰魄寒蝉。”两个月来,水柔柔每见叶惊鸿一次,就开口索求一次。
“为什么我该给你?”叶惊鸿不知是给问烦了,还是终于愿意理会她,懒懒地开口应着,只不过眼光没从书页里移开些许。
啸风堂,是燕楼的议事堂,平日更是楼主叶惊鸿处理公事的地方,门禁森严,一般人不得进入,即使是叶惊鸿的宠妾亦然。若是不信邪硬要闯,落了个身首异处,只能说是自己活该了。
水柔柔是燕楼里顶尖的十大杀手之一,身份更是尊贵无比,不仅是前楼主的独生女,更是现今燕楼的副座,地位“看起来”仅次于叶惊鸿,但是其实听命于她的死士,绝不少于叶惊鸿。他们是势均力敌的!
三个多月前,叶惊鸿跑到富西城坏了她所有精心策画的计谋,将她弄昏带回来不说,还将冰魄寒蝉占为已有!这口气,她是怎么也咽不下的,所以这些天来,她一反以往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每次遇着,莫不是这般景况——坚定地向他索讨原本该属于她的冰魄寒蝉!
“是你强夺走冰魄寒蝉,那原本是我的——”她语句如冰珠。
叶惊鸿打断了她:“你的?无主之宝,随意私纳己怀,你还真是好意思。”
“若不是你,那东西原本应该落在我手中!”
“可它却落在我手中。”凉薄的口气,毫不介意让人听出他语气里夹带的讥讽。
水柔柔美丽冷艳的面孔煞青,像是极力忍耐住脾气,然后冷道:
“那东西对你而言并没有用,你不过是存心乱事而已。”
叶惊鸿摇头,相较于她的冷凝,他的姿态漫不经心得几乎像是一种罪过!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数。”
“你——”她怒喝一声,但是很快克制住自己。一双美丽的杏目闪过许多思量,最后道:“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换。”
“交换?”叶惊鸿终于搁下手中的书卷,从虎皮交椅上起身。像是总算被挑起了一丝兴致:“你有什么,是我要的?居然值得换我一只冰魄寒蝉?”
水柔柔抬高下巴,拒绝被他的嘲笑激怒。
“我可以与你解除婚约,让你去娶那个女人。并确保她不会遭受杀害。”她说着,眼光一瞬也不瞬地注意他的表情神态。
不料,叶惊鸿竟是笑了出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压迫着她:
“你在说笑吗?居然要求解除婚约,还一副施恩的嘴脸?我看你是疯了吧!怎么?
苦恋邵十三太久,终于心智昏瞆了吗?!”
“你别想激怒我!你我都知道,最想解除这婚约的人是谁!”她退开一步,不愿与他有太近的距离。这人,即使长相俊美,但浑身却是阴沉,任谁也不愿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钟。
“是吗?”他没再进逼,兀自笑着。“不管你怎么想,柔柔师妹、我的未婚妻。”
这称呼换来她怒瞪,似乎逗乐了他,因为他的笑意更深了:“想跟叶某谈条件,你恐伯得端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才成,拿出这种婚约小事,真的是不值一哂。”
不值一哂!他怎敢这般轻慢?!
“你——”她怒叫。
不过她的怒火没人在乎,因为叶惊鸿已经转身走回他的位置上了,甚至还用他一贯气死人的平板音调道:“真亏了你,还能说成这般慎重!”挥挥手,是打发下属的手势。
意思是,她小姐可以退下了。
水柔柔当然不是好打发的,她灼视着他狂妄的身影,一字一字道:
“你就这么希望与我为敌吗?”他不该轻忽她的实力!这些年她只是不想争,而不是争不了,他最好明白这一点。
“言重了,你还不是个角色。”将原本看一半的书卷执起,眼睛也就凝在字里行间了,回答得全无心绪。
“你竟敢瞧轻我!”
“已经是了。”有何不敢?他耸肩。
“你以为我当真对付不了你?”
“别只是说,劳驾做出点成绩吧!”口气像是恳求。
这个好斗的男人,根本不在乎燕楼现下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权力平衡!
水柔柔这才惊觉,这叶惊鸿,已经将她列为要铲除的对象之一了!两个月前给让她在富西城难看,不只是为了引邵离前来,重要的是连她也给惹了,就是要她正面迎战!
是她错估了他!她以为叶惊鸿若想斗倒她,至少还要布局个三年,因为现在的燕楼内部,仍是有太多问题绊住他呀……
但她估算得大错特错了!
她忘了算一点——他是叶惊鸿!
一个好战份子,一个可以为了战斗不顾一切的男人!
突来的了悟,让水柔柔霎时忘了这三个月来追逐着叶惊鸿的原因,一股子冷然由心底深处窜起,蔓延了全身……
终于,要兴起新一波的内斗了吗?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
在天下高手都将要来到燕楼夺取冰魄寒蝉的现在?
居然还想内斗?!
他,叶惊鸿,真是疯了!
可是,水柔柔回头一想,却想不起这男人几时正常过了。他一直是疯着的,不是吗?
※ ※ ※
“冰魄寒蝉一定在他身上,他不可能将这种重要的东西锁进库房。毕竟天下没有开不了的锁、破不了的机关!”燕楼某个荒僻的角落,两个正在过招练功的中年男子,以耳语的方式谈论著。而那些微的声音,早被拳风脚劲的招式给淹没掉,就算是顺风耳也绝对听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