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是如是想,如此重要的物品,任谁都会放在身上,以防有个万一。以他的武功,想靠近他可难了!”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冰魄寒蝉在燕楼,这燕楼未来的命运,难卜。”
另一人却是笑了,左臂隔开那挥过来的一掌,右手成爪,疾速往对方颈项大穴抓去——但落了空。“那岂不是正中下怀?引来天下高手,让叶惊鸿应付得左支右绌、心力交瘁,我等正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别高兴得太早,别人目标虽是叶惊鸿,但燕楼上下难道就能在这件风波里置身事外?”
“自是不能,但是真正的高手既无须下边的人费心,要真有折损,也极是有限。别忘了,那叶惊鸿,忒喜欢身先士卒。”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
当然这笑,也称不上欢欣,毕竟这个叶惊鸿哪,好战喜斗得教人难以招架,今日燕楼会是如此,这人在功与过的责任上都得一肩扛起。
“那现在,我们如何?”交手数百招后,两人终于歇手,个自盘坐调息。
“这得看小姐的意下如何了。”
“可小姐似乎无意对上叶惊鸿。”想到水柔柔这两年的行止,不禁皱眉:“如果连她也忌惮叶惊鸿,还有谁敢与之抗衡?她可是唯一名正言顺可以声讨他的人。”
另一个却不作如是想。
“小姐不想,但她别无选择。她已经知道,想在燕楼生存下去,势必得扳倒叶惊鸿。
因为叶惊鸿根本容不下她。”
“她终于明白了吗?”感叹着道:“就算成了夫妻,他也不会手软,何况一直是未婚夫妻身份。而她,心也不在叶惊鸿身上。”
“若是在又如何?叶惊鸿就会放过她?别痴想了!这叶惊鸿,即使不是孤儿身世,也不会在乎家人在他面前一一死去吧?!”
两人同时想到一年前那个仗恃受宠,硬闯啸风堂,却被暗置的机关给射杀的戚夫人。
那时,她正是死在叶惊鸿面前,叶惊鸿始终坐在虎皮交椅上,眼睛眨也没眨,嘴角甚至还噙着笑,冷冷看戚夫人自以为闯关成功地奔进,才嘤咛着要对主子撒娇,来自四面八方的飞刀便已穿透她身躯。死亡太快到来,教戚夫人连最后一抹得意的微笑都来不及收拾,就魂归离恨天。
“真可谓含笑九泉,不是?”
那时,爱妾迷糊亡命,他只是对左右轻描淡写这一句。然后,属于戚夫人的风光与记忆,就这么灭失。
这不是个愉快的回忆,因为两人都暗自打了个冷颤。
任谁想起叶惊鸿的冷血无情,都不自禁要情怯胆寒,可是为了生存,早晚要对上的,不能等着任人宰割!
虽然害伯,但是一定得做!无论如何都要拔除这个对燕楼、对江湖都是祸害的煞星!
“你想,我们等得到时机吗?即使大小姐已经开始布局……”
“等得到的!一定会有那样的机会出现,只要我们准备充足,机会一定会到来!”
“那现在?”
“继续扮演着叶惊鸿最忠实的部下吧,右护法。”
“你也是,黄河堂主。”
同时一笑,却不感欢欣,反而有着几丝恐惧。
※ ※ ※
燕楼在江湖上的威望如何,或叶惊鸿给燕楼上下带来怎样的压力,这些对裘蝶来说,没有半点值得关注的地方。当然,她也不会知道,被她贴身配佩带的冰魄寒蝉,有多么的被垂涎,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夺到手。
如果这是招祸的东西,她应该也不会太意外,毕竟,叶惊鸿亲手给的东西,从来就没带给她太好的下场。
几只粉蝶飞过来,在她身畔绕了绕,然后又逸去,迎向黄昏的天空,形成天际一抹美景。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专心给池里的鱼儿喂食。五彩斑斓的锦鲤,几乎与天空化为一色,池水映着彩霞,百花在周边盛放,到处都是一片闹春的景致,好不生机盎然。
“姐姐好兴致,在这边赏春喂鱼。”娇柔的声音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水池的另一边,走近了一名白衣女子,她叫白秀芝,是一个长得非常轻灵的女子。
也正是叶惊鸿口中那位不吃人间烟火,只喝露水的“竹阁”主儿。
春风微微吹拂她雪白衣袂,像是随时可以将她吹成一朵依天的白云,这白夫人,飘忽得不像是个真实的人儿。
裘蝶今天也是一身的白,两抹白影静立于百花之中、彩霞苍穹之下,感觉上是遗世而独立的。不过,因有两个,便不叫独,叫双啦!
她来做什么?这儿可没有白绸可供她了。这白夫人嗜白,总觉得除了她,再没人穿的出白衣的特色,上回拨下的季布,所有的白全给她占去,惹了一些风波,居然还让叶惊鸿注意到了,来她耳边说了几句。裘蝶从无意与任何人往来,但是别人就是不放过她,连叶惊鸿都是乐于叨扰她的宁静,这日子,又哪奢求得来宁日?
“你想问,我来所为何事对吧?”白秀芝幽幽开口。纵使她向来少言,但仍是敌不过裘蝶的无言,这裘蝶,是可以一年半载当真不开口说半句话的。何况,有所求的人,本就该主动开口,想等到裘蝶开玉口?下辈子吧!
然后又接着道:
“燕楼就要发生大变故了,你知晓吗?”
裘蝶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无论怎样耸动的言词,也动摇不了她的镇定分毫。
“说是为了一件江湖至宝,已有许多武林高手前来,誓言要夺取宝物,不惜踏平燕楼。”
那又如何?裘蝶将手上最后一把鱼饲料丢出,拿出丝巾擦手,然后站起身,没有打算在这边多留片刻。原本是有的,但现在只想回蝶阁。只有在属于她的屋子内,才能真正得到安宁。
裘蝶的举动让白秀芝更快地说着:
“他是我们的主儿呀!若他有个万一,你还当燕楼上下会留我们养老吗?就算你心中没有爷,总得要替自己打算吧!我们可是在同一条船上的。而我跟你下同,我跟着他,是因为爱他!所以无论如何,定要保住爷的周全。蝶夫人,你都没有话要说吗?!”
没有。没话可说。就算有话,也不会是对她说。
裘蝶迳自走着,前方即是蝶阁,快到了。但她身后的人并不打算放过她,快步地紧跟而来。
“你该劝劝爷的,现下爷忙着应付那些高手,都不来后边了,只有你才能找爷讲上几句话,你该做的!光是为这些年爷所供你的,你一点也不思回报吗?你一点感恩的心绪也无吗?”为了阻止裘蝶的步伐,白秀芝轻身一闪,便已挡在前方。
裘蝶没有抬头,眼光定在对方雪白裙裾上那朵精绣的银白梅花上,轻道:
“让开。”
自是不让。“你说话!”
“让开。”她抬头,苍白而柔美的玉容上,镶嵌着两芒莹然黑玉,那难得一现的威仪,与她的柔弱格格不入。
白秀芝心中不免一诧,但是并不在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对任何稍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是不具威胁性的。
“我只要你一个承诺。你答应了,我自会让开。”
不。她什么也不会应。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来胁迫她的不愿!一个叶惊鸿已太足够!
想走,却走不掉,唯一的允许是在这边大眼瞪小眼。那么,就杵着吧!
白秀芝以为她绊住了裘蝶,可一刻钟之后,她不再确定是谁在绊住谁了。裘蝶就是不开口,虽无法走,可她也不开口,定定望着她,眼中没有半丝畏却。这让白秀芝心中打了一个突。她一直以为裘蝶是与世无争的懦弱性子,毕竟是官家千金出身,不幸沦落于江湖,苟活在刀光剑影中,没有吓破胆,也该是随时恐惧着的。
但,一个畏缩的女人不会有这样一双眼,一双目空一切、毫无表情的眼。
那么,这裘蝶,真正的性情究竟是……
“你们好大兴致。”
淡然慵懒的语句自不远处传来,打断了白秀芝的深思,也打破了这方僵持的沉默。
是叶惊鸿!
白秀芝立即看过去,但是裘蝶没有,眼光仍是低垂,动也不动。
在拱桥那方,一袭银灰锦袍的叶惊鸿像是正要出门,身边跟着刚被收入他身畔的千纤,像是要一同出门应酬。
“两位姐姐在赏春呢!真希望我也能很快跟几位姐姐相处愉快,爷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吧?”千纤娇语如莺啼,是一副能歌的好嗓子,任谁听了都要酥茫忘魂起来。
叶惊鸿没应她的话,缓缓走过来,笑问:
“想必今日的风景特别迷人,才让你们二位如此眷恋难舍。两位聊些什么呢?”
“没什么的,爷。只是一些女人家的体己话。”白秀芝淡下一张面孔,原本见着他的喜悦,立即被刺眼的“新人笑”,给消蚀得涓滴不剩。
“你呢?”叶惊鸿问着裘蝶。
裘蝶抬头,不敢不正视他,轻道:
“喂鱼,赏花,谈景。爷想听更详细的吗?”这些个琐碎,他向来懒得多听一个字。
果然,他只是点头,转身就走。
“爷,您慢些儿,慢些儿嘛……”
叶惊鸿的步伐,对女性来说是大了些。就见千纤娇呼地碎步跟上,好不辛苦的追赶。
白秀芝银牙暗咬,瞪视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好久之后想到身边的裘蝶时,已经来不及。袭蝶已经回到蝶阁了!
那小小的蝶阁,其实是五处香居中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处,才一房一厅,连给丫头休憩的地方都没有,佐证着裘蝶向来不受宠的事实,但却没人看得透裘蝶与叶惊鸿是处于何种关系。
只有蝶阁,是不许任何人擅闯打扰的!
不管现下叶惊鸿专宠着谁,谁都不能仗恃着宠而对裘蝶颐指气使。
叶惊鸿对裘蝶有何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裘蝶对叶惊鸿似乎有着一种奇特的影响力。这才是令白秀芝挂心的。
她不像其他两个女人,此时全心全意想着要如何对付新宠千纤,白秀芝心里在意的始终只有裘蝶一个人。
这种在意,必须要到她终于弄清楚叶惊鸿的心思之后,才会有搁下的一天。可……
她能有弄懂他的一天吗?能留到可以弄懂他的那一天吗?
除了裘蝶,其他女人从来无法在他身边留太久的呀……
她不是裘蝶,那她,还能留多久?
※ ※ ※
如果叶惊鸿垮了,她们这些女子的下场会是如何?
埋首于女红里,漫游的思绪终是游移到白秀芝那些话上。
下场吗?不是被谁占为己有,便是被杀或驱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对她们这些弱质女流来说,江湖毕竟是男人的天下,被圈地于其中的她们,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又发呆?”
从敞开的窗口掠进一抹身影,定身时便是安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彷佛已落坐下许久,连一丝尘埃都没惊动,人已来了。
来的人,当然是叶惊鸿。除了他,这蝶阁还有哪个男人能近呢?可他,这几日,未免也太常来了吧?她起身为他倒一杯温热的参茶,心中浮现这个疑问。自从他自富西城回来后,三天两头的便会来她这边过夜,有时清晨醒来,不意发现了他没带走的披风,才会知道他那一夜是在她身边休息的;有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却也隐隐觉得他似乎来过……
总之,这些天来,他太反常了。这是为什么呢?
将参茶放在他面前,转身就要拿巾帕给他净脸,可是他一把抓住她,力道有些大,让她踉跄地跌进他怀中。
“爷……”她轻吟。
叶惊鸿一手搂着她,一手在她身上摸索。但不是为了挑情——他当然有纵欲的时候,但不常。只一下子就摸遍了她的脖颈、腋下、腰侧,她身上能藏物品、能裁暗袋的地方都摸完了后,问道:“给你的玉呢?”
她被他突来的孟浪给惊得脸都红透了,完全不见平日的苍白冷淡。急促道:
“在里边,方才沐浴完,搁在一边……”
“刚沐浴完?”注意力被转移,他就着她被扯开的衣襟口,鼻尖一凑,就在那一方嗅闻起来。“很香。”
唉,唉唉……这可怎么是好……她只能无措地任由他去。这些日子的他,愈来愈反常了,从他说要她给他生个娃儿那日开始,他就变了。
难不成,这些改变,都是为了要她生孩子吗?
“你……要娃儿是吧?”上仰的螓首让她的眼神只能游移在屋梁上头,似有若无的声音逸出唇畔。
凑在她颈子间的头颅一顿,模糊问着:“什么娃儿?”
显然他是忘了。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她回答的声音里有一丝叹息:
“没什么,不说那个了。”他忘了也好,忘了那个儿戏之言,对两人都好。就怕他顽性一来,偏要她生出一个孩子哪!
她不想为他生下子嗣。就算不敢反抗他,心中真的是千万个不愿意。他这样的人……以及,她这样的人……都是不适合为人父母的。
由于看着上方,所以没发现叶惊鸿的鼻间虽是又凑入她衣襟里,但是那双眼,却是没离开她的面孔,对她的失神,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又在探查些什么。
她以为这样的沉默将会直到入睡那一刻,但是他却是开口了:
“你想过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