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蝶眼儿没眨,愣愣地望着水柔柔,木头人似的摇头,不知道是在回应水柔柔的问话,还是犹不敢置信,心神恍惚地喃道:
“他……生死未卜?怎么可能?他一个这样强悍的人……”
“你担心吗?”
裘蝶无言,眼中闪过许多情绪。似怨似忧、似喜似嗔,千思百转,层层叠叠的复杂难辨。
“你希望他就此死掉,还是希望他活着?”
“我当然……”冲口出这几个字之后,下文却无以为继。“她当然”着什么呢?
同是女人,水柔柔对她的反应很能理解。她认为自己是了解裘蝶的!
“不管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害怕也好、感怀也好,我只问你——如果叶惊鸿找到这里,你会救他,还是救你自己?”
“救我自己?”她微微惶然地看水柔柔。
“你该了解叶惊鸿,除非杀了他,不然他不会允许别人好过。他的死,不只能让我活、让燕楼生存下来,也能让你重新过自己的人生。”水柔柔轻轻拈起她身上那以白貂毛皮滚圈而成的衣袖下缘。“这,不只是锦衣华食的未来,还保证着一个正直男人的爱,备受尊荣宠爱的人生。”
裘蝶的眼光着看向那白貂毛,身子轻轻颤抖,不知是畏寒,还是为了其它些什么的。
“你爱上孙达非了吗?”水柔柔看她一眼,问得漫不经心。
裘蝶咬着下唇,老实摇头:“还没有。”
突然笑了出来,水柔柔原本就绝丽的面容更加显得难以逼视。
“但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新生活是吧?”
“我……不确定。”
“其实你确定,但是你仍然害怕着,对吧?”水柔柔不再看她,偏转过身,抬头往天空望去。淡然地道:“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惜太过张狂,逼人太甚。为了制造事端,不惜摧毁已经成就的一切。这种无情又不怕死的人,留他活命,对燕楼,甚至是对江湖,都是祸害。我不会忘记他,相信你也是。这个男人就算死了,也让人永生难忘。
裘蝶,我不杀你。”
“是吗?”裘蝶像是毫不在乎自己性命受威胁。
“原本我应该要的。因为你是叶惊鸿心里唯一看重的女人,不该留你活命。但因为孙达非,所以我不杀你。我要你嫁他,作为对叶惊鸿最后的报复。”
“我不是你们的棋子!”她冲动低叫着。
水柔柔冷道:
“比之于叶惊鸿,我仁慈多了。你想跟着孙达非过新生活,我顺你愿。可不若叶惊鸿那样,只要一个兴起,动不动就爱逼迫人,将人逼到死角里去。”她勾起裘蝶的下巴与自己对视。“好好活下去,裘蝶。接受孙达非给你的幸福,去爱上他。这才不枉我放过你的性命。为叶惊鸿那种人守贞不值得,连掉一颗泪都是浪费。”
裘蝶的眼神茫然,即使面对着水柔柔,心魂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回凤阳吧!永永远远离开定远,就当你这六年作了一场恶梦!”
水柔柔放开她,转身离开。
留下裘蝶呆坐于地,任漫天飘下的桃花瓣淋了她一身,久久回不了神。
然后,她举起双手捣住脸孔,深深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 ※ ※
“你气我吗?”湛蓝问着叶惊鸿。
叶惊鸿根本不理她。既然答应了邵离一切恩怨往他头上算去,这丫头对他而言,完全不值得搭理,理了只是徒浪费时间而已。
快马往扬州的方向奔驰了一夜,此刻在一处荒野的林荫下休息。用午膳,也让马儿得到充份的休息。
叶惊鸿正在打坐调息,隐隐觉得原本溃散的内力似乎稍稍能集中于丹田,这发现让他更加专心,完全无旁骛。
“虽然我害你暂时失去武功,不过我同时也用了好多灵药救你哦!像生肌丹啦、解毒丸啦、还返丹……”湛蓝自个儿说得高兴。
“蓝,你在自言自语什么?”邵离在溪边汲了一些清水回来,就见到湛蓝在跟自个儿讲话。
湛蓝扳着手指对邵离笑道:
“大哥,我发现我给叶楼主吃了不少药耶!连一些跟治伤无关的药也让他吃了呢!”
邵离一愣,第一个动作就是将她小心地带离叶惊鸿身边。问道:
“你给他服了哪些药?”
“都是一些加强功力的药呀!大哥你看,叶楼主是不是已经能自己运功了?虽然不是完全恢复,但是若是遇到危险,一时半刻里,是能发挥作用的。”
“意思是指,叶楼主现在正在恢复中了吗?”
回答的是叶惊鸿:
“不。不是恢复,是短时间内能迅速凝聚内力一搏,但是最多也只能撑半个时辰,体内真气又会溃散殆尽。”行功完一周天,他睁开眼说明自己的状况。
湛蓝歪着头道:
“其实还返丹不是这么用的,若是正常的情况下服用,佐以一些药材,那你的功力会提升五年以上的修为。你现在服用,只能短暂时间恢复功力,内耗甚重,如果硬撑勉强苦一天凝聚内力两次的话,对你日后的功力会很伤哦。”
叶惊鸿哼笑,终于正眼看向湛蓝。
“虽然你的武艺应付不了你所捅的楼子,幸而也不是真那么没用。”
湛蓝对他似眨似褒的话没太大感觉,问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捅了楼子之后,就丢给大人善后那种人呀?所以你一直不肯跟我说话。”
“想来你似乎也不太依仗你这靠山的。”眼睛瞥了邵离一眼。
“若说比武,我是不成的。但是比起医术或下毒,你是没得比的,更别说我还有厉害的易容术了,就算今日没有大哥帮我挡你,老实说你也奈何不了我。只要我换张脸,你天涯海角也杀不着我啦!”
“那很好。”叶惊鸿点头。
“好什么?”湛蓝问。
“不枉我愿意跟你说话。你证明了你不是一个狗仗人势、不学无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那很好。”
这些话……实在也听不出是一种赞美。算了!不研究。湛蓝继续保持她的好奇心问道:
“你讨厌软弱没用的人是吗?那你怎会喜欢裘蝶小姐呢?”
“蓝!”邵离觉得这样的好奇太超过了,出言制止。
“邵离,你别急。我现在心情不错,应付这娃儿的耐性还够。”叶惊鸿笑笑道:
“小鬼,裘蝶并不软弱。她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无助浅薄。”
“她比我还惨耶,武功也不会。你有什么看得起她的理由?”这人简直把所有不会武功的人当路边的石头一般轻贱看待,没道理对裘蝶另眼相待才是吧?
“她很聪明,聪明又沉静机警。”
“呀?”是吗?“那又怎样?”
“是不怎么样。”他笑,最后,大概是不想再理她了,说出真正的重点——“但我爱她,而她,也爱我。”
爱?
湛蓝思索着,居然也就没再问了,觉得脸蛋热热的,为这罕见的字眼而感到心跳加速,圆圆的大眼悄悄瞅向一边的大哥,心中自问着——
那,我爱大哥吗?我的喜欢,是爱吗?
※ ※ ※
“站住!”
二十匹快马挡在官道上,阻住了孙府马车的去路。
孙达非冷冷望着眼前庞大的阵仗,从来者的武器上认出这些人正是与当初潜进燕楼里企图掳走裘蝶的那些人一路。想必,是来寻仇兼掳人了。抽出长剑,并不问这些人的来路,只对身后驾马车的两名手下道:
“我来开路,你们务必力护小姐安好。”
“是。”
“孙达非,你只三人,居然妄想脱身,莫非是瞧不起我‘鬼头谷’吗?”那边的人报名号了。
“咻——”开战,是孙达非唯一的回答。这些人是谁,从来就不重要!他必须速战速决,这样方能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致胜!
对方的人太多,而他随身的手下并不是什么高手,他只担心小姐有一丁点闪失,不然这些人哪在他眼内?!他下手狠绝,不留余地,第一招便撂倒两人。但对方也不是好相与的,几个高手兵分三路,缠住孙达非与其手下,另一批人打着掳人的主意,这么一来,足以教孙达非左支右绌,阵式大乱,无法专心辟出一条路,身上已经有多处皮肉伤——
这时,远处飞来两人,一男一女,孙达非最先警觉到,戒慎着来人,下手亦不心软,动作更快。不再忙着辟路,立即飞回马车身边,守住小姐要紧!
来者是两个发色怪异的外族人,灰发男性那个,将红发女性放坐在马车边,对孙达非道:“你七我七。”说完便往那群人掠去,执行分配到的诛杀人数。
孙达非亦无耽搁,暂时相信这双男女无害,也全心全意应对对手,让已经受伤的手下守着马车,不必应敌。
外头杀伐正烈,战场中心的两名女性在竹帘掀开之后,也打了照面。
裘蝶怔愣地望着那个正在对她笑的女子。
“蝶夫人,别来无恙呀?”
红发,灿笑,五颜六色、充满异国情调的民族服饰,她是——
玉碧,玉夫人!
第十章
那个灰发男人叫毕尔里,是玉碧的未婚夫。
“两天前潇湘客栈事变,燕楼里简直乱成一团,那些酝酿夺位已久的人确定楼主失踪之后,立刻将水柔柔扶正为楼主,好多人被杀了呢!我们这些妾室们也很可怜,水柔柔根本不会留我们活命,我们是有这个认知的。当下呀,大家各自逃命去!我这个人比较有良心一些,吩咐我家毕尔里别忙着带我回瓦剌国,当初输给叶惊鸿,就说好在他手下当差一年的……”玉碧叽哩瓜啦地说着这两天的变化,以及她之所以成为叶惊鸿侍妾的原由。
原来,一年前叶惊鸿在鞑靼出任务时,遇到了瓦刺武术高手毕尔里,毕尔里亦是一个武斗狂,自然主动对叶惊鸿下战帖。那是一场痛快淋漓的比斗,而叶惊鸿赢了,他的战利品是女人——玉碧。这个自大的男人狂妄到拿他的爱人当赌注,没料到竟是输了!
叶惊鸿根本不缺女人,即使玉碧是一个大美女!但他仍是收下这个战利品,只为了看毕尔里这个男人屈膝。
“爷儿这个人行事风格虽然很可议,但是他是个好家伙!他收下我,只为了让毕尔里明白,就算胜券在握,也不该随便拿自己的女人当比武的赌注。我对这一点生气很久了,但是毕尔里是个把自己当天的男人,就算爱我也听不下我的话呀!所以我决定跟爷儿回来,即使爷儿把我还给了毕尔里。毕尔里用自己交换我的自由,一年的时间里任由爷儿差这。这段时问呢,我就进燕楼吃香喝辣,顺便保护你了。”
没料到玉碧竟是因为这样而来到燕楼。裘蝶心中不无讶异。
此刻,他们在一处驿站落脚休息。男人们在外头打点与上药,孙达非租了一间房给她们两个稍做休息打理。
“其他人呢?”玉碧有毕尔里保护,那其他人又是如何?裘蝶问着。
玉碧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她习惯向裘蝶要首饰,现下新得手的是一对镶玉耳环。她觉得裘蝶很雅,身上佩带的饰物更是别致,总是忍不住也想拥有,或许,是暗自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那样的美女吧?
“我是不知道她们跑哪去了。但我猜呀,那些人也是有奇特的因缘才进燕楼的,但叶惊鸿才不会让我们知道呢!搞不好每一个都是幌子,用来隐藏你、保护你的呢……不过,那个千纤一定是例外。她是为了冰魄寒蝉来的,楼主出事之后,她搜括了一些珠宝跑啦,听说还是给抓住教训了一顿。”
是那样吗?原来……他已经过了对女性好奇的阶段了呀。这些女性的到来,不是因为他的耽色,而都是别有用意的。
她记得的,在他们有过夫妻之实之后,他像是想印证什么似的,在女人堆里浪荡过一阵子,甚至还把知名花魁给收进来,可惜那花魁进门没多久,便因为自身的无知而丧命于啸风堂的机关之下。
玉碧又道:
“你有没有觉得那白夫人有点像你?气韵上的像。但是可惜她永远不会是你,所以她的一番情意只得换到伤心啦。我猜她也是允诺了爷要保护你,但是她的私心其实是想藉机得到爷的心。可怜啦!爷这种人,爱上他是很可怜的。”
裘蝶轻叹,习惯性的不回应,心思其实已经转到好远的地方去了……他……可好?
有没有遇到危险?能否在功力恢复之前成功躲过水柔柔的追杀?
“叩叩”两声,有人敲门,在玉碧扬声叫进之后,进来的是孙达非。
“可以起程了吗?”他问。
“可以了、可以了。我先出去!”玉碧率先出去,准备从未婚夫惜字如金的嘴里敲出一句对她衣饰的赞美。
裘蝶也动了,将衣架上的白裘披风取下,披挂在手臂上,也往门口走去。
“小姐……”错身而过时,孙达非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