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她错了,如果别人的用心只换来她的无心无感,便已是一种至重的伤害。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看到了相片中那个理应神秘飞扬的男子却一脸寂寥,她的心紧紧的揪痛了,为了自己无意中造成的伤害。

过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大抵脱不了人际关系问的互动与回馈付出。但肯定没有人如她这般被动的等别人对她好或坏,只需感受自己的好恶便可度日。

多日来与杜菲凡四处走动,她看到了菲凡的所作所为,总是感到惊异。她强势且主动,而且也不太搭理她的付出是否得到别人的感谢;她霸道得端差没令他人退避三舍,有许多举动在萧素素眼中是极不恰当且强人所难的,也许有些方式甚至是错的、过火的。但杜菲凡不管,她只是狂妄的道:

“天下人那么多,我那顾得了他们敏感易受伤的心?我只做我觉得对,并且过瘾的事,管别人怎么说。至于别人眼中我所做的『善事』,我一点也不以为,只不过恰巧合我的兴趣罢了。我喜欢找有钱人榨油,所以一点也不稀罕那些受救助的人感谢我。因为救人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喜欢挖别人的钱而已。”

这种人好自我、好自负,即使遭人不以为然,但杜菲凡仍能自得其乐。

如果她的羞怯能少一些,也许她便不会那么怕生人了。可是当年在丈夫几次硬拉她参加宴会的经验吓坏了她,徒令她更怕人群而已。唐华曾经非常努力,却只得到反效果,只因他向来以已度人,认为他做起来简单的事,别人做起来应该也不困难。但他错了,他的种种引导她的作为太过急进,结果只让她当他是天上地下唯一大恶人。

伤害了他,她感到很抱歉。但扪心自问,即使今日她已敢走出大门,愿意走出自我禁锢的世界,却不代表她能够接触人群。也许她是害羞,或对生人存着怕被伤害的恐惧,更可能是她的天性源自内向过度,致使她永远无法去喜欢人群,或愿意尝试加入人群。

昨日的台北之行给了她很多的感触,一时理不清。但也许是那深长的吻令她辗转难眠,在身体因奔波而这般疲倦时,竟有难以成眠的情况。他……吻她……一如当年吻她时常有的温柔,怕伤她。当初觉得难过,因为不明白唇与唇为何要贴合,但昨日那吻……已能更深刻的感到一抹温存,以及伤痛。

现在的他,眉宇间已不复见伤痛,但相片中的他有。那时他非常不快乐,有时半夜转醒偷觑到他沉沉望着她,也只吓得她连忙装睡,一动也不敢动。

离婚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补偿与解脱吧?她算是做对一件事了吗?

相本翻看到最后一页,有一些潦草的字呈现。那是一首诗让燃烧的记忆从此冷却

让那光华灿烂的憧憬从此幻灭

我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世间多的是被弃置的命运被弃置的心

在追寻的过程里其实

没有什么是我自己可把握的

包括快乐与悲伤

包括幸福

那是一首席慕蓉的语,并且在后面几句稍作改变以符合自己的心境。她怔怔看着,眼泪因不知名的心酸而源源滚落而下。

如果她好奇着自己有多大伤害他人的力量,现在她知道了。

心好痛,好痛……

每年的圣诞夜,同时也是唐氏亲族的聚会。三代以来加上姻亲的缔结,也就渐渐成为一场人数颇多的宴会。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许多商场人士也乐于加入其中,自然久而久之,唐家所办的圣诞宴成了上流社会里每年不可或缺的节目。

由于唐家的男性向来早逝,因此身为他们的伴侣必得是可以撑起半片天的精厉女子。不必非要有什么商业手腕,但绝对要具备交际手腕,当一名称职周到的女主人,可以独当一面打点起种种琐事,不让丈夫在公事之外还得烦宗族亲友之间的来往亲疏问题。

唐华这一支,正因三代以来居宗族长之位又最为飞黄腾达,已成了宗族间的领袖,里里外外的打点更是全赖女主人的手腕。

所以当年唐夫人打一开始便不赞成儿子娶萧素素为妻。在外在的考量上料定了那样一名内向得不可思议的女子,绝对无力捧起唐家少奶奶的饭碗,但眼见儿子爱得早已走火入魔,心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唐夫人向来溺爱儿子,自然尊重他的选择了。

不过她对媳妇的观感是有保留的。若要她接纳素素只有一个条件,必须是素素能令她的儿子快乐。但她儿子七年婚姻下来,却由原本热情飞扬的青年变成了内敛不快乐的男子,身为一名母亲,看在眼中如何不感到心痛?

冠盖云集、衣香鬓影的会场,满是穿着高级入时的男女,与所有客人打过招呼后,唐夫人坐在主座上,忙不迭的对心肝金孙问着:

“小谦,累不累?要不要让福婶带你去休息?肚子饿不饿?端一盘果冻给你吃好不好?”对自己的儿子孙子无比溺爱是唐夫人唯一的嗜好与缺点,至今她仍怨着儿子居然不让孙子陪她住,偏要送学谦去住校。

“奶奶,我不困也不饿,谢谢。”穿着可爱的小西装,年纪小小的唐学谦满是小帅哥的派头,可以预见二十年后又是一名教女人心碎的大帅哥,风度翩翩得足以迷死全台湾的女子。

虽然不喜欢萧素素,但不能否认她的好容貌造就出了一名比唐华更好看的孩子,真正青出于蓝的架式。从小就让唐夫人爱不释手,到了二岁还不肯让他学步,怕他跌倒受伤呢。

“乖孩子,要不要去与那边的小孩一齐玩?”唐夫人低头亲了下孙子,指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小型游乐区问着。那边正有五六个小孩子在玩呢。

唐学谦摇头:

“不要,我在这边陪奶奶。”他起身往祖母的贴身女佣那边要来一杯莲子汤:”奶奶,喝茶。”

唐夫人满心感动的接过,笑道:

“你呀,就跟你爸一个样,打小就喜欢照顾人,有时候还流于霸气呢。”说到这个才想到:“对了,怎么一转眼就没看到你爸爸?”左右张望,也不见儿子与谁寒暄。

“爸爸在休息。”他看到父亲向饭店柜台要了间房。

“可能今天工作太累了,等会我得上去叫醒他,主人家失踪太久可不好看。”

“唐妈妈,圣诞快乐!”石仲诚双手捧着一份礼物,以九十度躬身耍宝的姿态叫着。

当下逗笑了唐夫人。

“哎呀!你这小鬼头,当我是老佛爷呀,该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你爸妈有上来吗?”

石仲诚指着后方:

“我爸妈出国去了,派我大哥一家子上来捧场。嗨,小帅哥,今晚没有舞伴吗?把我的胖侄女介绍给你好不好?”他逗着一边安静的唐学谦。

“石叔叔,我还小,不需要舞伴。”

“对呀对呀!他是我的。”突兀的独占语气介入他们之中,正是手捧着尖如山食物的杜菲凡。

“你是谁?”石仲诚觉得此姝有点面善。

“杜阿姨?”唐学谦平稳的口气里添了好几分讶异。

“你们好,我是杜菲凡,唐学谦登记第一号的女朋友!”杜菲凡谄媚的欺近小帅哥,扬着手中的食物道:“学谦,跟我跳支舞,这些就给你吃。”

“唐哥哥!”远处传来大小不一的失声叫唤,两名圆嘟嘟的小胖子一前一后的奔跑过来。好奇异的四角关系!石仲诚笑着对尾随而来的兄嫂道:“完了,你们女儿又多了一个竞争者,前景更加不看好。”

石伯昂夫妇笑着摇头,稀奇的看着一名大女生与三名小孩纠缠不清,无意介入,索性眼不见为净,恭敬的对唐夫人躬身,递上礼物:

“唐妈妈,圣诞节快乐,因家父家母不克前来,特地要小侄前来致歉——”

“哎,说些什么话,这本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玩的节日,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凑什么兴,我还得靠你们来帮我撑着呢,伯昂,淑宜,可得麻烦你们了。”

“那儿的话,千万别这么说。”

这厢聊得正热络,另一边的杜菲凡卑鄙的利用自己高人一等的强势,将唐学谦由小胖妹的包挟中抄走,坐在小阳台的双人椅上吃点心,乐得几乎没飞上天。

“杜阿姨昨天不是回台中了?”

“但今天我又上来了呀,陪我丈夫出席,而你是我最大的收获,我是看在你可能会来的份上才出席的哦。”

“我以为你会陪我妈妈。”母亲一个人过节一定很寂寞。

杜菲凡呷了口果汁,摇头道:

“我要忙的事不只你母亲那一件。而且在我看来,前一阵子拖着她到处跑,也该让她休息几天,也许可以想一想其他的事情。既然我不可能一辈子当她的引导者,那么适时放手,让她自己摸索是必然的。”

“我不明白。”疑惑的大眼揪着她看。

“没关系,你知道我爱慕你就可以了。”她不正经的吃小帅哥豆腐。

唐学谦不明白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开始想念起柔弱的母亲。

“学谦,你希望父母住在一起,让你有正常的家庭吗?”她小心探问。

他摇摇头:

“我知道世界上的人不一定过同样的生活,所以不觉得我现在过得不正常。我很多同学也都只跟父母的其中一人住。”每个人都爱他,只是大家分住不同地方,那并没什么可感到遗憾的。

也对,打从他出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他是不可能感到奇怪的。不过杜菲凡仍是好奇:

“我以为你希望父母恩爱。”

“这又不是心中想了就可以达成的事。我只想要快点长大,保护妈妈,然后陪她住,那她就不会寂寞了。”

好……伟大的志向!

杜菲凡在心中吐吐舌头,为小帅哥的雄心壮志大大倾倒。如果日后她儿子也有这么孝顺,叫她下辈子当蟑螂都愿意。不过……除了孝顺之外,会不会也有某种独占心在作祟?当年唐华不就是见萧素素美丽不可方物,便迫不及待想娶回家独自占有,不许别人看吗?

真不愧是父子。小帅哥的眼神根本是想保护独占他美丽的妈妈,连父亲也不许分去些许,不稀罕捞什子的幸福美满家庭。

唐学谦绝对比唐华占了优势,因为萧素素正是唐学谦的妈。目前为止,她唯一会接受的异性只有她儿子,而不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唐华。

杜菲凡突然决定后天回台中时一定得先去迪化街买一些瓜子、杏仁果什么的。看戏嘛,那有不吃零嘴的,不是吗?人生是多么美妙呀!

“以为你在休息呢,原来在发呆。”从唐夫人处取得另一副门匙,想上来叫唐起床好下楼送客,却见得他老兄立在阳台抽菸,石仲诚靠在落地窗边笑着。

“你来了。”半转过身,唐华浅扯唇角,算是招呼。

“我绕了会场一圈,发现江小姐不在其中,我正怕上楼时看到香气刺激的景象呢。”

“我没邀她。”

“为什么?许久以前你似乎已打算娶她。”

“除非是明天进礼堂,否则我不会引见给全亲族的人看。”

“而且你尚未对外宣布离婚的消息,所以不方便是吗?”石仲诚索性好心的帮忙找藉口供他使用。

唐华不语。

“每次一扯到她,你的精明脑袋立即糊成一片。”

“什么意思?”他皱眉,没心情与人谈论自己的私事,尤其是有关于萧素素的话题。

“我才想问你什么意思哩。”石仲诚没好气的回应:“她仍然美得足以令你失神,只消她走出大门一步,你的心又升起希望,又期待她对你回报爱情了是吧?”

不理会好友的讥嘲,他昂头看阴冷的夜空:

“我很遗憾改变她的不是我。她不是走不出象牙塔,而是人不对;永远不会是我,却可以是不相干的一名外人,因为她们同是女性。只是这点不愉快而已。”

“如果你是这么想那最好,但愿那真是你唯一的困扰,否则,老大,你又有麻烦了。”

“什么?”他不以为然。

“因为你是个从不服输的人,短暂的败阵不会长久,一旦斗志又点燃,不达胜利不罢休,只要你确定那是你要的。我们不是年轻毛头小子了,但愿你的理智已能凌驾一切,明白什么对你最好。”

唐华轻笑,望着石仲诚沉重的脸色,淡淡说着:

“我不要『最好』,只取我所要的,但那并不代表我要的是素素。”也许要她只会再度造成她的困扰。

“你的嘴巴不够诚实。”石仲诚摇头。见唐华只是高扬着眉,似笑非笑,只能叹口气:

“算了,无论如何,我要你快乐,兄弟。不管带给你快乐的是萧素素还是江芷蓝,我都会衷心祝福你们。”

唐华显然不想尽在这话题上耗,微笑道:

“明天要出国的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当心以一双熊猫眼见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多苛待员工。”

“有在忏悔就好,不必太自责。”

“去你的。”出拳打了他肩一记,不让沉郁的心情太浮现。

直到石仲诚离去,他才又点燃一根菸。清冷的北风在身边呼啸,他将大衣拢了拢,想着这样的夜,有人喧哗有人寂寥,在伊人那方,必然只有一室她所欢迎的凄清。

他放逐她在台中,她拒他于心门之外。

这算不算某种奇特的公平法则?

11别为沉睡叹息

因为苏醒正在不远处静待

我的沉睡一如含苞

终在温柔的守护下颤动睫眸

苏醒绽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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