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龙太是很典型的日本男人——严肃、固执、刚硬,并且不容许别人质疑他的权威,事业上的成功更助长了他的刚愎,活了七十多年,几乎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
三十年前三儿子不顾他反对的娶进一名异国女子是他人生中的一大痛处;然后那个一点也不温婉的台湾女人害他失去一名儿子是第二痛;最难堪的是那女人所生的子女竟最为他喜爱,优秀且谦逊得令人想讨厌都提不出一丝力气。
他有一妻一妾,四子八女,内孙外孙多不胜数,更别说自己儿子在外面偷生的还不算。
偏偏他就是锺爱群己及漾晨,想来真是心痛。
不!他绝不允许他优秀的川瑞家血统再被中国血统所稀释,至少不能是他最喜欢的孙子。
真搞不懂台湾女人有什么好,也不过是殖民地的次等血统。更别说群己中意的女人又不是什么天仙绝色了。
眼前这个中川雅子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在她十六岁那年还勇夺东京国民美少女选拔的第一名呢,茶道、花艺无一不精,又是留美回来的大学生,以后一定是群己事业上的左右手。他当然不能看着有经商天分的孙子埋没在教书生涯中……一如他那不成材的三儿子一样,真正是浪费了人才。
“总裁,群己少爷来了。”接到饭店柜台的通知,司机兼翻译的大泽胜介连忙来告知。
正在与中川雅子聊天的川瑞龙太笑道:
“雅子,你一定会喜欢群己的,他是个少见的优秀青年。川端集团能在台湾推动那么多的合作案,多亏了群己的帮忙,他用的甚至只是课馀的时间。如果你们能成为夫妻,对你家的企业也会有很大的助益。”
“希望川端大哥不会嫌弃我。”中川雅子优雅谦卑的回应。
电铃响了没多久,立即有人将门打开。范群对前来开门的大泽点了下头,才走到祖父那边。
“爷爷,您没说今天会到台湾。”这家五星级饭店有一半川端家的投资,想也不必想便知道祖父会在这边落脚。
“呀!群己,快给爷爷看看!有半年没见了,瞧瞧台湾的食物有多糟,让你瘦成这样子。”川端老爷连忙站起来,将孙子拉坐在一旁。
“我没有瘦,体重一直是这样的。”他轻笑。
“乱说!幸亏你二月份就要回日本了,否则再待下去岂不娈成排骨乾了。”川端老爷斥责着,并且连忙介绍:“来,群己,见过中川小姐,她是中川电子的千金,今年才刚从英国回来,高中时还与漾晨同班过呢。雅子,他就是我的宝贝孙子。”
“川瑞先生,您好。我是中川雅子。”中川雅子盈盈然起身,对范群躬身了九十度。
范群礼貌的回应:
“你好,希望你来台湾玩得尽兴。”
“有劳川端先生指教了。”中川雅子机灵的回应。
“对呀,群己,我们来台机,不找你当导游怎么行!无论如何你要拨出一星期陪我们走一走。”
范群摇头。
“不行的,爷爷。学生的功课耽误不得。大泽先生在台湾多年,他更适合当向导,我不能离开台北。”
“我看你是放不下那个无礼的女人吧?”川端老爷打鼻腔哼出一气。
“爷爷,没有人会轻易接受陌生人邀约、上别人的车子的。如果罗红随便被邀请就上车,那代表她太天真无知了。”
原来孙子己经知道下午的事了。
“那个女人告密?”印象更不好了。
“不,我还没见过她,是另一位男孩告诉我的。”
“那个女孩看来不检点,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爷爷,好女孩总会有许多爱慕者的,那代表我的眼光不错,喜欢对了人。”他温柔笑着。一份稳定的感情让他心中,踏实不已。
川端老爷撇了撇唇角。
“她读什么系?商学或日文?”
“不是,她读中文系。”所以蕴化了她清莲般的恬淡气质,他浅笑着想。
“什么?那她还妄想嫁入我川端家?一点诚意也没有。”当年那个台湾女人好歹也学了日文以取悦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个勾引他爱孙的女人连一句日文也不会,太嚣张了。
范群温言道:
“爷爷,不同的,是我妄想高攀她,她至今仍不见得愿意远嫁日本。
“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入赘台湾吧?我不许,我不许!只要我川端龙太活着的一天,就不许有这种事发生!”川端老爷当场跳脚不休。
那个台湾女人太厉害了,居然把他孙子迷成这样,比三十年前那个女人更可恶!
三十年来吃尽那女人排头也就算了,好歹那个范若伦是嫁到日本了。眼前这一桩可是非同小可,那个叫罗红的女人很可能会将他引以为傲的孙子迷到远离日本,真正叫十恶不赦!
他死也不会允许的。
***
近来与范群见面的机会是锐减了。
川端老爷来台湾三天,也代表了范群课暇时间全然让人给占据住了。
生活,复又回到以往的独来独往。
以前总以为恋爱前与恋爱后的生活并无不同,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可以谈话的人罢了,现在有了机会去比较,才知道果真是不同的。
小扮有空时会载她上下学,但她比较喜欢一个人——如果范群不能陪在她身边时。
都说着日文系年轻讲师的新绯闻,一名年轻貌美的日本大美女每每会出现在有范群授课的教室中,投射着充满爱意的波光。
她不喜欢自己这一次居然介意了!以前都视若无睹,不当一回事,但这次却无法潇洒。
因为秋晏染明白的告诉她,那位日本美人正是内定的川端媳妇之一。
秋晏染不是多舌的人,空穴来风的事她懒得传达,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绯闻不是造假,只除了范群的心意未知之外。
她对他的信心有多少?现在该是测试这份感情稳固性的时候了吗?二十个寒暑聚成的生命,并没有太多认知,心中的不安并没太过泛滥,是对他太有信心,还是太过不在意这份感情?
她不愿去多想。
今天范群没课,而她有三堂课。甫一上完,便有一位日语系的助教拿了一张纸条给她,上面写了一个地址,端正的字迹来自范群之手,并有几个字:
一起用中饭好吗?我等你。
范群
没有想太多,出校门招了一辆计程车往范群所写的地址驰去。微微紊乱的心口明白诉说着想念的心情,她是想他的,不然不会失了平静显得迫不及待。
十分钟后,她在一幢办公大楼前站定。大楼的七至十一楼标示着“川端集团开发事业部”,看来是范群家中的事业之一了。
原本以为上楼后会经过层层通报,不料电梯门一打开就看到范群愉快的笑脸展露在眼前,他张开双臂,让她不由自主的投入他胸怀。
会思念的人不只是她……那真是好!
“知道什么是望穿秋水吗?”他低笑着。
她与他的身躯分开些许,淡着晕红粉颊回道:
“你知道我今天有三节课的。”
“我知道,我是指太久没见了。”欣悦的拉着她的手穿过好奇注目的人群,他领她走入一间个人办公室。
“在忙吗?”她好奇的打量大办公桌上金底黑字的品牌:高级特助川端群己。这时才有机会打量到一身西装革履的他。很是商业人的派头,就像赵哥一样。
以往总见惯了他随意而休闲的穿着,柔软如婴儿的黑发不随风飘动时,总安静的垂在额前。但此刻不同,穿得正式,头发也理出一个型,使商业味道浓重,也符合他成熟的年纪,但看得并不习惯。
一如她比较希望他叫范群而非川端群己。
范群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牌子,笑道:
“这是临时放上去的,原本这是我堂哥裕的办公室,我只是偶尔提供一些意见的小幕僚。”
她点点头,看着手上的表,才十一点半。
“还不是吃饭时间,我来早了。”
“不,我可是痴痴等了一早上了。”他拉住她双手,半靠着办公桌与她平视她才二十岁,谈未来还太早。而他已是二十八岁的“大人”了,会打算的不只是恋爱,也应该不会满足于恋爱,计画更长远些,会是终身大事,那种她从未深想过的未来。这种落差令她有些烦躁,以及不安。
“你……快要回日本了。”现在是十二月了,她仍是不知道分开后,两人之间可以算得上什么。
“是。我没有资格向你要求承诺。”他叹息。
“那……就这样算了吗?”早晚要谈的,她不愿再闪躲下去了。虽然他说过要两边跑,虽然她也相信两心相契时,距离不会是问题,但没有人能保证时间与空间会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伤害。
陆游深爱着唐婉,然而在各自嫁娶后,还不是徒留一阙“钗头凤”的悲叹?
“不能算!”他着急道:“我知道你的心不安,但我也不好过。如果我够自私,会立即要求你嫁给我,不去顾念你的家人与学业,可是爱情不该是其他生活的戕害,不能因为私心要成就两人,于是放弃任何事也无所谓。即使我非常害怕可能会有的变数,但我宁愿选择相信这份感情。”
“记得吗?我说过我对“范群”以外的你感到陌生。当你不是一个老师的身分时。”她抽出自己的手,缓缓走向窗边,俯瞰着下方的车流。
“你在不安吗?”他走到她身后问着。
她点头。
“那你的不安一定没有我深。”将她扳转过身,两两相对。一丝不苟的发丝终究垂落在额前成刘海。
“每次只要一想到回日本的日子近了,心中总不免着急着我俩的进展未到海誓山盟的地步,高开熹还笑我呢,他猜我们连接吻也不曾有过。你一定猜不到我有多想吻你。但每每自问于有没有资格时,都告诉自己一切都太快了。”
“你又没谈过其他恋爱,怎么知道“快”与“慢”的拿捏在哪里呢?”她伸手圈住他脖子。
他心一动,不由自主拥近她柳腰,往自己怀中缩绻。
“那……现在可以吗?我……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她喃问,见着他的唇近到几乎可以轻触她的。
“那我就不——唔。”他的声音消失于红唇的围堵中……
被动很快的转为主动;吸吮,来自人类天生的本能,即使没有类似的经验,也自然而此会产生更进一步的举措,试采的舌尖抵入她唇中,轻轻搅动她的震颤羞涩。
不知过了多久,渴求新鲜空气的肺迫使他们不舍的分离。羞眼相对,无言的品味着初吻的欣喜。
突地,她笑了出来,将面孔埋入他颈项中。
“怎么了?”微喘的问着,唇角也不自禁显露笑意。
““进展”……也可以是很快的。”
“啊,罗红,我被你吓呆了。”温存的搂紧她,不敢相信两人之间的初吻未曾酝酿就发生了。而且还是向来少有主动的她引发的。
她抬头看他。
“有时候你想得太多,担心得太多,却不愿让我分担,也不让我经由保证来让你安心。
我在想……或许当我的担心与你等量多时,代表着你爱我一如我爱你吧,我想测试一下……
其实,也想尝试你的唇碰触起来的感觉。”
“你已真爱上我了吗?”他屏息且虔诚的低问,不敢让狂跳的心与紊乱的心神太显露,吓到了伊人。
“我爱你。”她坚定的点头。
“天呀。”他闭了闭眼,又急切的张开,轻道:“我还可以再吻你一次吗?”
她点头,芳唇立即遭他撷取,诉尽了他的狂喜激动。
她爱他!她爱上他了!天啊!
***
“咳哼。”严肃而冷厉的轻咳,惊醒了深吻中的情侣。罗红抬头望去,便知道她看到的老人即是最有可能反对她的一名范家长辈。
“成何体统!扁天化日之下在公众场合卿卿我我,不愧是没有礼教的台湾女人。”川端老爷一连串严刻的批判,真是不明白自己聪明的孙儿脑袋瓜中在想什么!从来不在公共场合失礼的孙子,怎么会有这种行为,一定是被那女人带坏的!
罗红大抵猜得到眼前这个严肃的日本老人出口没有好言,不过她的困扰并不深,反正她又听不懂,只是略微好奇的看着,这人应该是范群的爷爷吧?也就是三、四日前与她遥望过一眼的人。
很唯我独尊的人。不然不会硬要一个陌生人上车与他谈话,而不管会不会对人造成困扰。
“爷爷,不是打算去拜访我外公他们吗?怎么回来了?”原本川端老爷今日的行程是去台东泡温泉,范群的外公外婆极是好客,尤其得知自己的女儿似乎没有“善尽”为人子媳责任时,更是觉得愧对日本亲家,好不容易川端老爷的尊腿愿意踏入台湾,早已热络的盛情邀约,所以面子十足的老人家愿意赏这个脸。
川端龙太微哼了下。
“台东那边天气不好,机场必闭,你不会期望我一把老骨头散在颠簸的路上吧?我要是没看到这一幕,还真不敢相信我那知书达礼的孙子居然会被带坏成这个样子。群己,你的定力呢?真是令人心痛呀。”他拄着手杖走到孙子身边,以凌人的目光瞪着始终不语的女子。
“不自我介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