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病了三天,并且有一段时间无力振作,使得原本打算提早毕业的计划因为两个学分没修过而无法达成。

他当然还是比别人提早修完大学课程,虽然比森田广晚了一年。

但现在想起来,杨迟只能说:如果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注定了要面对一些挫败的干扰,那么,就该愈早愈好。至少恢复期快,也能快速成长。

失败者不可能永远失败,除非他从未记取教训。

那么,反过来,轻易尝到成功的人才是该担心的那一个。因为他从未失败,不明白自己可以承受多重的打击,也容易因自满而掉以轻心。

杨迟一口喝完手中的咖啡,唇边扬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望人那双雄心勃勃的眼底,并不戒惧,只是想着:侵略性强的森田广,承受得了在失败者面前失败吗?

他来台湾为了狂饮胜利的美酒,那,若得到的是失败呢?

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呀。

无视于萧菁菁不断抛来的眨眼,杨迟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回转过身子暗示下属再把电脑连线到公司,再不做事他一定会睡着。

趁现在多做点事,就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去找云晰了。

云晰呀……

他心底深处的唯一净土。

云氏夫妇一同由女儿的房中走出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前天放学回来后,除了带回一身触目心的擦伤外,接下来就是昏昏沉沉于高烧里,至今起不了床。这种情况一向是存在的,并且是医药帮不上忙的。

云晰生来就有强烈的感应,这种感应只曾发挥在预知周遭人下一分钟可能曾发生的危险。而每当她帮别人躲过灾厄后,身体就会陷入高热昏迷中,吃药、打点滴都没有用。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幼稚园时期。小云晰突然觉得使用过度的秋千不安全,说好歹地拉下几位小朋友之后不到十秒钟,整座秋千铁架倒了下来,原来是支脚早已被侵蚀殆尽,若那时还有小朋友在上头玩,怕不被那重量压死了。

那一次云晰沉睡了四天,以为她是受了吓,也就不曾太留意。直到陆陆续续又有第二次、第三次,云夫人才逼着丈夫掐指算算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偏偏云浩然向来是个有话只肯说一半的家伙——听凡是“大师”都是这副死德行。云夫人也只知道女儿的命底清奇,若是替别人挡去了该受的灾难,那么那些厄运就会反扑到女儿身上。但幸好只限于躺在床上几天,不至于有太大的祸事。

可这没道理呀!哪有人做善事没善报也就算了,竟还反而招来厄运?老天有没有长眼啊?

以前“只是”发高烧也就算了,现在还受伤咧!教他们做父母的怎么忍受得下去?

夫妻俩还没走下楼,云母就拉住丈夫直问:

“云大师,访问小晰的皮肉伤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回你要拿什么理由来让我安心?请别告诉我,咱们女儿的细皮嫩肉异于常人,就算受伤也不会感觉到痛。”

云浩然苦笑地看着他素来温婉慧黠的妻子,但凡事情攸关于女儿,她什么尖刻的话也不会忌讳的。

“你说呀!”摆出茶壶的阵式,云夫人没问出答案绝不甘休。

“曼晏——’她低唤着妻子的小名。

“别想搪塞过去,甜言蜜语此刻不管用。”

云浩然拉着妻子走入书房,叹道:

“我替咱们女儿卜过卦。”

“然后呢?”

“在见过杨迟那天,卜到的是随卦,雷泽随,表示出姻缘之象,这是好卦。前天女儿回来时,我又卜了卦,得到的是坎卦,坎是危险的意思,但仍能通于内外,险中求安,她不会有事的。奇怪在于,不应该有人真正伤得了她,但显然我是料错了,他都来了,其他人怎能不来……”谈话逐渐转为自方自语,云浩然抚着下巴沉思不已。

云夫人好有礼貌地问:

“谁又是‘他’以及‘其他人’呢?请问一下。”

云浩然回过神,为难地想着要怎么说才可以通过妻子这一关,还没想出方法,门铃替他省了事。有人来拜访了。

“我去开门。”他好勤快地冲了出去。

云夫人暗自跳脚,低喃道:

“你要是认为我会就这么算了,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大——师。”跟在后头,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远远地听到开门声没听到招呼声,她好奇地扬声问:

“是谁——啊!”随着她走近到可以看到门口的访客,也跟丈夫一样嘎止了声音。

门口站着两名男子。这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一名叫杨迟,而另一名叫汪宇,他们看起来并不认识,手上都十分有默契地各握了一束鲜花;更有默契的是他们没有看向云父,互相打量着,谁也不肯光移开目光,像两只觉得自己领域侵犯的野兽……

这是什么情况啊?

“请坐。”云父含笑开口,语气十分平和。

“请喝茶。”云夫人就紧张多了,满脑子飞转着以前看过的西部电影里面有关枪手决斗的情节。

两位来客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坐下、喝茶,而且还同时开口——果真是非常地有默契。

“云先生,听说小晰生病了——”

“云大叔,云晰有没有好一点——”

然后,两人同时又住口,扫向对方,开口相当一致。

“你知道她怎么了?”这人是谁?油头粉面的。

“你叫她小晰?”他凭什么呀?身为一个老男人好歹也避避嫌吧,免得被误会老牛吃嫩草。

虽然问了别人问题,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回答对的必要,以眼神交战了数回,便互不搭理,再度看向云氏夫妇。

云夫人暗中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要他开口话,看能不能把冷凝的场面稍微热和热和。

但云浩然似乎正在出神地思索些什么,无暇胜任暖场的重责大任。只见他闭眼又睁眼,掐着手指算了又算,目光游移在两名男子之间,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云夫人,我可以上楼探望小晰吗?”挂心着伊人的病体,比起对付可能的情敌,这事重要多了。

“可是她……还在睡,多谢你们来探病,我想……”

“妈……”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云晰含糊的声音。

“小晰,你醒了?”云夫人急忙起身迎了上去,见女儿已醒,哪还顾得了其它。

“你还没退烧,快回去躺着,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好了,别下床!”

“没开水了。“扬了扬手中的水壶,她靠在扶手边哝着:“躺那么久,骨头都躺散了,好难过。”

“那下楼坐一下好了。对了,你有客人哩。”云母小心地扶女儿走下楼梯。

“是谁?”才问完,就见两名风格各异的男子已在楼梯端村着。

“杨迟?汪宇?你们结伴一齐来呀?原来你们竟然认识,真巧。”云晰讶地低呼完,笑了出来。向来衣冠笔挺、满身社会菁英气质的杨迟,与穿着流行前卫、充满阳光男孩况味的汪宇看来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喔,连买来的花也不一样呢。杨迟捧着雪白海芋,汪字则是一大束艳红玫瑰,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九十九朵。

“我与这位汪先生并不认识。”杨迟简单地撇清,接着关心道:“你怎么了?

手肘上的擦伤怎么来的?”顺势接手云夫人的工作——扶云晰到沙发上落坐,问着。

“我差点让车子撞到,是汪宇救了我。”

“发烧是因为吓着了的关系吗?”他让云晰坐在双人沙发上,旁边的空位自然属于他。

“嗯…应该算是吧。我常这样的。”

“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他伸手深了探她光洁的额,还有点热,问道:“有按时吃药吗?”

云晰马上摇头,如临大敌的声明:

“这种病症不必吃药,没有用的。我睡一睡就会痊愈。真的。”

“怕吃药?”杨迟好笑地问。

“才——才不是。不然你问我妈妈。”

云母端了杯开水过来。

“是呀,小晰并不需要吃药,这种情况较为特殊,自然会好。”

“怎么说?”杨迟好奇地问。

“让我爸爸来说吧。咦?汪宇,你也坐呀,别老站着。”云晰招手唤着脸色不豫的新朋友。

云夫人倒是看得比她那迷糊的女儿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暗斗得火花四射,让人心惊不已呀。她伸手捧过两束花,顺势将汪宇压坐在单人沙发上,这位置虽不是靠近云晰最理想的位置,也算是第二理想的了。

好啦!搞定。

云浩然左右各看了一眼两名男子,轻笑道:

“你们的宿缘很深哪。”

云晰喝着热开水边道:

“哎呀,爸,他们又不信那一套,别说他们听不懂的话啦。”

两名年轻人礼貌地不作任何表态。

“我知道,只不过忍不住要有感而发而已。好吧,不谈轮回种种,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感应呢?也就是所谓的第六感?”

汪宇点头道:

“我相信。因为我自己偶尔也会有强烈的第六感,避过工作上可能曾遇到的危险。”

“那是经验累积而成的判断力所致吧?”杨迟道。

“可不见得全是那样,我——”汪宇反驳。

“无妨,怎么解释都行。我要说的是,小晰对周遭的危险也有很强的感应力,常常因此而使旁人躲过一场危险。但助人躲过之后,原本该由别人承受的煞气,就会由她来接收,所以向来不生病的小晰才会高烧卧床数天。”

“这没道理!”汪宇跳起来叫着。

“无稽之谈。”杨迟同时沉声说着。

云晰眨了大眼。虽然父亲说的是真的,但听在不信者的耳中,无异是妖言惑众、迷信……她可以原谅他们的拒绝听信,只要别逼她吃药就好。

“她可能只是吓到了。任何一个差一点被车子撞到的人,都会被吓病的。”汪宇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小晰只是平凡人。”不听信任何异能之,杨迟肯定地下结语。

“平凡人呀……”云浩然低喃;“我们都是这么希望的。”

云晰嘟着小嘴道:

“别谈这个了啦,肚子好俄,妈,有东西吃吗?”

云夫人笑道:

“我刚熬了莲子羹,大家一起吃吧。说得也是,咱们别聊这些扫兴的事了。杨先生、汪先生,你们不赶时间吧?”

“当然。”杨迟微笑。“叨扰了。”

汪宇立即也回道;

“我很有空——”

但他腰间的手机似乎不作如是想,雄壮威武的军乐声响起,正是经纪人丢来的催魂符。在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关机当成没那一回事,只好硬着头皮接电话了。

也果然,是经纪人以跳楼自杀威胁他立即赶回工作现场,半小时内没见到人,就死给他看。唉!

在杨迟略显愉悦的告别声中,汪宇咬牙切齿地跳上跑车,乖乖工作去也。

“你与他很熟吗?”送走了对手,杨迟轻托起云晰的下巴问,炯炯双眼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云晰道:

“才见过三次面,不太熟,但挺亲切的。他看起来很有趣,不是坏人。”

她的眼神坦然无邪,显然不知道她口中那位“有趣的朋友”,是抱持着追求之心而来。

“迟钝。”杨迟笑道。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我?”云晰不服地问。

“不告诉你。”偷啄了她一口,拉着她往屋内走,好心情全然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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