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然,这样前程似锦的三为年轻祝家公子,也就成了永昌城人眼中最佳乘龙快婿人选了。虽然说目前祝家已经娶进两房媳妇,仅余一个指望啦!可富贵人家嘛,谁不求多子多孙的?纳妾只怕是早晚的事吧?所以媒人婆还是天天上门叨扰祝家老夫人,无非就是想探个口风,给外头那些与待嫁闺女、正引颈企盼的天下父母心寻个希望。

※※※

似今日这般景象,天天都会来上几次——

“哎呦!我说祝夫人哪,我的祝奶奶呦,您这三公子于今年也二十三了吧?看在老婆子我天天上门的份上,您就好心点儿给我说说三公子想要怎样的媳妇儿嘛?只要您条件开得出来,我林媒婆就铁定能给您找到满意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夫人您心里也是颇挂心的吧?都二十三了不是?”今天这林媒婆是打定注意非要问个明白不可了。

她可不愿厮磨了这么久的工夫,最后却给别的媒婆抢去这桩丰厚生意。

天天踏门过户前来抢着牵红线的媒婆不只眼前一个,不过对祝夫人来说,这一个却是最难缠的。别人多少还懂得含蓄的打探,可这林媒婆呀,就直刺刺得吓人了。

祝夫人长年跟着丈夫做生意,当然也不是那么好任人搓圆捏扁的,自有定见的她,知道该怎么打消林媒婆的喋喋不休。她静静地啜了口茶后,才道:

“说到二十三对,我倒想起来了,我那侄儿……就是则尧呀,林媒婆你记得的吧?

我那大伯的独子呀,今年也正是二十三了呢!我家老爷前些日子还惦着要留意他的终身大事,可最近委实太忙,一时竟给忘啦,真是不应该。幸好你提点,我才想起。我看就这么着,先别说其他的,就把我家则尧的婚事委托给你吧!你也知道我大伯,大嫂走的早,身后就留则尧那丁香火……

祝夫人说得正兴起,像是浑然不觉林媒婆的坐立难安,脸上的笑容甚至也垮下来了,一副很想逃的样子,径自地滔滔不绝。

就在这时,一道颐长的深蓝身影正巧从大门口跨进来,原本欲直接转往左边回廊而去的,但瞥见正厅有人,而且还是婶母之后,立即迈步过来请安。

看到那清俊的身影移来,祝夫人心里喜呼一声:真是天助我也!

也不待他走进来,便起身连忙招手:

“则尧、则尧,来来来,这里来!”

蓝衣男子听闻长辈叫唤,自是加快脚步过来,一下子就跨进了大厅,拱手请安着:

“婶母。”

祝夫人一把抓住了他,看似无比亲热,实则防他兔脱。牢牢地,教他纵想插翅也难飞。

“则尧,你回来得正好,婶母正想找你呢!快来,趁着今日里媒婆也在,咱们就来把你的终身大事合算合算。林媒婆为人最是古道热肠,方才她还说呢,全永昌城的美丽闺女她都识得的,那正好!你这孩子一表人才,可是个堂堂美男子呢,婶母当然要找个美娘子匹配……咦?林媒婆!林媒婆,你哪儿去呀?正要请你合个良缘呢……哟呼?!”

人已远去,化为远方的一抹小点,连个招呼也没给。

“真是失礼。”祝夫人状似若有所失地轻喃。

而无辜被挟持住的年轻男子这才弄明白自个儿差点被暗算掉,一头冷汗汩汩冒出来,苦叫了声:“婶母,您这是做什么?这样惊吓林媒婆不太好吧?”

祝夫人闻言,横了他一记白眼。

“什么叫惊吓?我是给她生意做!谁知她跑得比飞还快。”

“您明知全永昌城的媒婆都不会肯接下我这桩祸事的。”他从婶母腋下抽回手,将她扶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出口的话,又承接了婶母的一记白眼。

“则尧,你这孩子又在胡说些什么!我们堂堂祝家,谁不想攀亲带故来着?你没看婶母都快被那些不请自来的媒婆给烦死了吗?”

“是瞧着啦,都是为了大光来的嘛!”明人前不说暗话,祝则尧一点也不以为杵地说着。祝大光是小他三个月出生的堂弟,如今永昌城人心中的金龟婿。

祝夫人闻言,两道英气的眉毛高高扬起,正是就要出言一顿训的前兆——

幸而祝则尧乖觉,连忙接着说话,没给祝夫人先开口的机会:

“婶母,叔父嘱我回来拿帐簿去铺子里核对,正等着呢!我不能多做耽搁,叔父会训人的,回头待侄儿得闲了,再来恭听婶母教诲。”嘴里诚意十足,眼神更是情真意切,就是那快得几乎可说是在疾去步履露了馅。最后一个字说完了,他人也从大厅的侧门闪个不见踪影了。

只要逃出祝夫人眼皮子看得到的地方,就是生天——这是祝家最后两位单身汉的一致心声。能逃一时就是一时。

“去!活似我是青面獠牙、逼良为娼的老鸨似的,一个个见到我就像是见鬼了,这些个兔崽子……”独坐在大厅的祝夫人,脸色没有一丝气急败坏,嘴上虽是叨叨,但上扬的唇角却昭示着好心情的况味。

※※※

“尧少!尧少!这里!”

祝则尧手里提着装满帐册的沉重布包,正要上马回商铺,这时一道压抑的叫唤声自后方的矮树丛里传来。

四下无人,祝则尧很确定。

“这里啦,这里啦!”一只小心翼翼的手掌从树丛后方探出来猛对他扇。

这儿是祝宅的右后门,地处偏僻,平日除了马匹的出入之外,几乎可说是人迹杳杳,连佣人也不会没事晃到这边来。为了再度确定,祝则尧更仔细地看了看四面八方、天上地下。

没有人,四下真的没有人,也不会有人。祝则尧非常肯定了。

“哎唷!需要找那么久吗?啊这里就只有这堆树丛可以躲人,你还东看西看个什么呀?这里啦!”终于忍不住,自己跳出来。

祝则尧将包袱往马背上一搁,双手环胸地问道:

“阿丁,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你问我躲着做什么?!”那名叫阿丁的瘦小年轻男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直往祝则尧脸上瞪,似乎想瞪出他大少爷的良心一般。可惜这位大少爷全身上下什么都有,就缺良心,所以他什么也瞪不到。

“是你吩咐我的,每次来找你,都要尽量低调,最好不要教人发觉。我一刻不敢或忘,反倒是你却来问我躲着做什么,有没有天理啊?你以为我爱蹲在那边喂蚊虫呀?当然是为了你的交代,我岂敢等在旁边很闲地看……”

阿丁满口牢骚,若没人阻止的话,抱怨的口水八成可以喷筑出一条溪。祝则尧向来很有听别人说话的耐性,所以原本他是愿意拨出一点宝贵时间听他抱怨而不打扰的,不过……

“停一下。什么叫等在旁边很闲地看?”他忍不住问。

“就是那个、那个成语嘛!一时想不起来,只好讲白话一些了。”

“是……等闲视之这一句吗?”俊眉微凝。

“是啦是啦!就这句。用得不错吧?”得意洋洋等人夸。

扣!这就是“夸奖”,够盛情吧?

“尧少!好好的,怎么打人呀?”阿丁唉唉叫地捂着头上的肿包痛呼。

“才打一下你就叫痛,那接下来还有八下要敲,你怎么承受?”

阿丁哇哇大叫:“为什么要敲那么多下?我做错了什么事?”

“因为——一言九鼎。”很正经八百的语气。

“什么一言九鼎?”错愕。

“套用你的方法解释的话,就是指:说错一句话,打你的头顶九下,乃一言九鼎(顶)是也。”祝则尧笑吟吟地详释,非常有传道、授业、解惑的热诚。

阿丁傻眼,很快明白了这是尧少最新想出来的整治人招式——他乱兜成语,尧少就以另一句回敬,看他还敢不敢胡乱的不求甚解。

阿丁连忙抱头跳得老远,先保小命再说。

“饶命啊!尧少!以后我会用功读书的。”

祝则尧煞有其事地挽着衣袖,一边还笑道:

“除了你这句了不起的‘等在旁边很闲的看’之外,还有啊,你也真是厉害,在这种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地方也能自个儿躲得这般高兴,很是神秘,又有趣是吧?我们不妨来玩个更有趣的,猫捉老鼠你看如何?”

快快快,转移尧少注意力!啊,对了,说正事!

“尧少,正事要紧!请听小的说,昨天有人去看了‘恬静居’,直说要买下来呢!

这两天就要找负责卖那幢宅子的掮商——也就是你家叔父谈了啊!”

“什么?!”原本玩笑的神态已不复见,祝则尧轻松的表情瞬间转为冷凝。“昨日的事?有人来看房子,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带去看的?”一把抓住阿丁衣襟,急切问着。

阿丁虽然被揪得一口气差点嗝掉,但因为知道这件事情对尧少的重要性,也就不好在此时提醒尧少,他阿丁仰头看人习惯了,也没指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高人一等,尧少大可不必将他双脚提高离地面那么远。唉……

“尧少,你忘啦?作日你陪祝老爷去长生城收帐,找不到你的人呀!当时那个小姐也有别的事待办,只进去绕了一圈就走了,没有详看,可是似乎相当中意。幸好当时我正在那里打扫,正好接应了她们,不然要是她找上了其他人嘱咐看屋事宜,那可就糟了。”

祝则尧神色沉重,放下了阿丁,接着问:

“是个小姐?怎会是一个姑娘出来看宅子呢?”常理来说应是由男性出面看屋的,不是吗?再有——“她应该听过恬静居是间鬼屋吧?难不成她没去打听吗?”如果她打听过了,就不会轻易说出中意恬静居这种话了。

“当然有听过呀!就算她不主动打听,也会有人跑去跟她说的。可是……”阿丁脸色苦惨地接着说:“但是,那位小姐不介意啊!只交代我请接头人直接去‘富满客栈’见她。她们在那儿投宿。她若不是不怕鬼,就是根本不相信这个传闻。真是太奇怪了。”

是很奇怪。祝则尧同意。

他双手负于身后,径自沉吟起来。

他不说话,阿丁知道他在想着如何让那个姑娘打消念头。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趁现在提醒他。

“尧少,你一直没去将恬静居卖出去,周管事很不高兴,要不是因为惦记着祝大爷的面子,他早想收回这件卖案,转给别人做了。我猜周管事不会再忍耐太久了,你心底可要有个数呀!”

“那问题倒是不大。不管是由谁卖,横竖是一间鬼屋,卖不掉的。”棘手的是一旦有人全然不畏传言,决心要买下……

“阿丁,那位投宿于富满客栈的小姐,怎么称呼?”

“哦!这个我有打听到,那小姐姓娄,听说是京城人士。我偷看到掌柜册子上登录的名字,叫娄恬。”阿丁得意地说着。

 第二章

 

叩叩——在两声轻巧地敲门声之后,门板被“咿呀”地推了进来。

“小姐,请用午膳。”端着几样清爽小菜进来的丫鬟,俐落地在小桌几上布好菜,然后才温声唤着伫立在窗口、望着外头出神的主子。

“已经是中午了吗?”收回遥望的目光,窗边的白衣女子半侧过身,秀致粉白的鹅蛋脸被探进的日光照出清艳绝俗的丽色。

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容颜,佐以贞雅娴静的气质,更衬出她出身高贵的来处,教人不敢有丝毫轻慢之意。

她缓步走到桌几边,并不急着进膳,问道:

“掮商那边有来消息了吗?”

“还没呢。”丫鬟说着,然后轻声问道:“我听丽人说那是一间没人敢买的宅子,小姐为何这般中意?”

“宝心,你昨日没跟去,所以没亲眼看到那宅子。若你看了,也会喜欢的。”

丽人与宝心两丫鬟自小就跟着娄恬身边服侍,她们是一双姊妹,出身自武师家庭,打小两人就被训练出扎实的拳脚功夫,是可靠的保镖兼侍女。

丽人胆大粗心没心眼,宝心则谨慎细心沉稳,所以每当娄恬出门看屋子时,都带着丽人,而留下宝心在客栈守护家当,就不怕有什么万一了。

“小姐,或许那宅子是美伦美奂的,可是风评毕竟这般骇人,再喜欢也该多做思量。”宝心扶着小姐落座。

娄恬只是浅笑,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轻道:

“你也出去用膳吧,别饿着了。”

“不会的,奴婢在这边服侍小姐。”

宝心向来拘谨且恪守主仆分寸,娄恬浅笑道:

“宝心,我们已经出来了,再不是侯爷府那样的环境,以后毋需这般拘泥,让我们都活得自在些吧。”

“小姐……”宝心正要回话,但外头的动静让她停住。

门外传来丽人的禀告声:“小姐,楼下的店小二来报,有位姓祝的男子自称是掮商那边派来的人,来找你谈宅子的事。”

掮商来了?

娄恬闻言起身,交代宝心道:“叫丽人去订个包厢,请那位掮商在那儿稍待,我一会儿就过去。”说完人便往后头的屏风里转去了。

宝心立即去办,打开门吩咐完后,迅速回来给小姐更衣。

“小姐,你等会儿要再去看那幢宅子吗?”

“嗯,先前只是匆匆看过,如果可以,我今日想看个仔细些。”

宝心虽是不甚赞同,但也不好多说什么,默默挑出适合外出穿的衣服给小姐换。

娄恬看了她一眼,笑着道:

“要不这么着,待会儿你跟我出门,留丽人看守。也教你看看那间宅子,你定会喜欢的。”

“嗄?这次我可以去吗?多谢小姐!”眉开眼笑,一反平日的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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