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伙计上来报告着有访客以求见娄小姐。
“祝公子,是你?!”丽人下楼来,看看是谁来找小姐。虽然说她们在永昌城识得的人不多,可却没料到来访的会是祝则尧。
距上次带看恬静居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了。这三天以来,那个叫周必安的日日上客栈来拜会求见的,好不诚心殷勤的模样,直说若她们看恬静居不上眼,他手边还有很多美豪宅可以介绍。这周必安厮缠得紧,反倒那祝则尧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教她们差不多以为祝则尧已经不再经手这件案子了。
那么,此刻他又出现,是什么意思?
“这么晚了,有事吗?”
祝则尧拱手道: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叨扰。不知娄小姐歇下了吗?”
“还没歇下,你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祝则尧准备了数十个必须在现在见到她的理由,足以说服任何人……以及自己。
但,不管他承不承认,在那些借口之外,他只是,很想、很想她而己,没别的了。
“我来与小姐比恬静居的事宜,如果她对恬静居没其它的疑虑了——”
“这些事不是已由周必安接手了吗?”丽人打断他。
“并不。仍然是我的案子,能否让我上去与小姐一谈?”
“真怪。你们两个似乎各说各话呢,这叫我们信谁的好?谁才是真正能作主的呀?”丽人喃喃数落着。
眼睛不经意一瞥,看到他手上拎着一扎油纸包,问道:“那是什么?”隐隐透出一股香味,是吃食吧?祝则尧抬高了左手。
“这是蜜糖栗子,打西城门外十里处的夜市老铺买回来的。”
“是要请我家小姐吃的吗?我可告诉你,我家小姐从不收人馈赠的。”丽人吞了吞口水。
蜜糖栗子,光听这名儿就觉得一定很好吃。
“如果小姐不收,就请你们姊妹俩赏脸代吃,心意也是没有白费。是小东西,不必看得这般慎重。”祝则尧微笑说道。
“喔。那……那我去问问小姐是否想歇下了,若她累,不想见你,你可别怪我。”
“有劳丽人姐姐了。无论结果知何,祝某十分感激你的尽心。”
“那你等等。”丽人对他笑笑,转身上去回报。
祝则尧看着丽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脸上的浅笑才收,嘴唇抿成严厉的一直线。
这些日子以来,周必安的动作频频。他已从阿丁那边听闻。起先以为周必安只是想趁他不在永昌城时把恬静居卖出去,好抢占现成的功劳与抽佣。但就在方才,他终于忙完叔父交办的事之后,在总铺那边点货,遇着了周必安,见他拼命的旁敲侧击有关娄恬的种种,尤其是身家财产那方面的事,这才肯定周必安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居然敢妄想高攀娄恬!
他怎么敢!
愤怒的情绪迅速占领他的胸臆,他忍住体内倏然高涨的暴力念头,不让拳头失控地往那张淫笑得自命风流的脸上招呼去!
没再多理周必安,祝则尧烧灼的脑袋里只有一个迫切的念头——他要马上见到娄恬!
他已经三天没见到她了!
娄恬是他的……他的,客户,心口一揪,揪落了满腔又苦又涩的恼意,对自己气了起来。再也没敢多想,就拼命地策马疾奔出来。中途更是鬼迷心窍地转了个大弯,跑了三十来里路,就为了买这种据说女孩儿都爱吃的零嘴。
他与其它三位堂兄弟这十多年来常被婶母使唤大老远去买蜜糖栗子,永远吃不腻似的。想来它对女性来说是很好吃的东西吧?
在这种时间求见于她,是不恰当的,他知道这有多么唐突。
可是……他忍不住呀!
就算吃了闭门羹,也是好的,总是她亲自下的逐客令嘛。
真是没出息的想法,他也知道。
他开始变得不像原来的他了,这样是不成的。
但他无能为力。
“祝公子?”丽人的声音远远唤着。
他很快抬头看过去。丽人在二楼对他招手,要他上去。
啊!娄小姐愿意见他!
是吗?是吗?!
太好了!
他快步上楼,一下子就站定在丽人跟前。
“小姐她还没歇下?”
“算你好运,小姐愿意见你。要是来的是那个眼睛只会乱瞟的姓周的,小姐就算闲得慌,也是不给见的。”丽人扬眉说着,粗技大叶的她并不知道她这样的说词,提供了祝则尧多么重要的讯息,让他着恼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哎!你笑些什么?”丽人正要领他走向小姐的厢房,没见后头有动静,好奇回头一看,就看到他笑得傻呼呼的,不知在笑些什么。
可怪了,这人。有时精明油滑,不过大多时候都傻傻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祝则尧这才发现自己在笑,不过他无意收拾,让满面春风就这样镌刻在他的俊脸上,一路伴进佳人居处。丽人耸耸肩,反正他笑起来很好看,就让他笑个高兴吧!
至干他笑成这样嘛!想想也是,她家小姐可不给人随便见的,有幸能一睹小姐美丽容貌的外人,至今数不满十根手指呢。
他一定觉得很是感荣幸吧?
想及此,丽人也跟着笑了。与有荣蔫呀!
第五章
娄恬没让宝心再把她的长发梳成髻,只在身后松松拢成一束,任黑丝垂下。换了一套简单而适合见外客的衣服,便往花厅走去了。
这些天来他没有出现,仿若平空消失一般,而那位周行办也说他不再主事恬静居事务,不会再出现了。可她心里还是猜着——他会来。
光是为了恬静居,他就放不开了。
这人,非常不希望有人将恬静居买走,是吧?纵使他的责任与工作是将恬静居卖掉。
她忍不住好奇着原因,想知道他背后所坚持着的理由,即使这一点也不关她的事……
于公,他有非出现在她面前不可的必要性。
至于……是否还有其它见她的理由……她就不知道了。
纤足一踩进花厅,就见到祝则尧告罪的身影——
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小姐,请小姐见谅。”他站在门边,就在离她不到三步的地方。
“没关系的。请坐。”她说着,没有走开,让两人的距离维持着这样的近。
他抬头,像是想说些什么,因为他向来薄抿的嘴是微张着的,可张开了,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发出。
太灼热了,这样的眼光。她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双颊微泛红晕,脸儿也垂下了。
好美丽的人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在都是不同的秀色……
他无力招架,连连退了几步,好把神智抓回来,差点给身后的黄花梨木圆脚柜绊歪了身子。
“你这是怎么了呀?歪歪倒倒的,听不到吗?”丽人疑惑地问着。
“不,我这是给小姐让路,让小姐好走些。”祝则尧一脸端正,认真的口吻完全听不出他的狼狈,也能说服别人相信事实正是如此。
“小姐身形纤秀,需要让这么大一条路吗?”丽人想不透。
娄恬唇边接下一抹笑,走过他让出来的四尺宽路径,率先坐下。
“丽人说祝公子带来了糖蜜栗子,想必就是这香味的来由了吧?”她指示宝心倒茶,边问着。
“是的,只是不知合不合几位的口味。”
祝则尧将油纸包打开,原还谈谈的甜香一下子浓郁地弥漫了满屋。由于包得扎实,所以栗子还热着呢!在这样微寒的春夜,出现一袋还冒着烟的香甜美食,真是太美妙不过的事了。
“好香呀!”两个丫鬟都暗自吞了好几口口水。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娄恬伸手拈了一颗——
“小心烫!”祝则尧想也没想地一把握住她纤日素手,另一手拿过那颗栗子。当他发现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心中无比骇然!所有动作都顿住了,忘了要放开,忘了脱离这罪不可的恕冒犯——
她的手……好柔软……
他没想过女孩子的小手竟会这么柔软……
她的手……也好暖……
暖得像春天……好温润……
娄恬脸色乍红,整个人无措极了。他的手掌好大,将她整只手都包住了。而他的手……更是一下子变得好热!像把火,将她给烫着了。
她轻轻挣扎,欲抽回手,但只动了那么一下下,他手掌心的肌肉瞬间一搐,将她抓牢了一下,而后赶紧火烧一般的放开!
两人都起身各自退了几步,无措地望着对方。
“对不住!”祝则尧哑声喃道,“我、我我……”他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失态说什么,这样失礼可恶的事,就算被乱棒打一顿也是应该。
“没……没关系。”娄恬低下头,声音细微,“我晓得你不是存心的。”
她低头的动作使得一缕乌丝自背后垂落了下来,像一片薄纱轻轻覆盖住她右半边的秀颊,乌黑的,磁白的、薄醺的,映得多么美丽……教他看得痴了。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情不自禁地伸手将遮住她美丽的那撮乌丝给勾到她耳后去——
“我们边吃边谈正事吧!”她蓦地转身坐回位子上。
祝则尧立即点头,装作方才的意乱情迷全是来自不真实的幻梦。
“好的。我来替你们剥壳。”
接着是他卯起来猛剥栗子壳,小小花厅里,只闻“喀喀喀、啵啵啵”的声音,再没其它的了。
两名丫鬟被方才的情况吓得呆了,完全不敢作声;而暖昧事件的当事人则一个低头拼命剥壳,一个低头缓缓地吃。
直到栗子与栗子壳全部分做两座小山,没事做了,祝则尧才平定下自己狂跳的心,抬头看着娄恬。
她螓首低垂,不若先前随时都能直视他……是……还在恼他的无礼吗?呀!一定是的,她是大家闺秀,不会轻易把怒意搁在脸上,教别人难堪的……他该怎么求得她的原谅呢?
“……很好吃。”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差点不敢抬起头了。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他……不该是口拙的人,却老是在她面前生楞,也……也不会找个什么话来舒解舒解现下这情况!
这……这呆子!好想这么骂他。
“丽人、宝心快些来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哦!是,是的。”两名丫鬟很快过来帮着吃栗子。
“祝公子,该说说正事了。”娄恬提醒着,怕他再这样动不动就发呆,就算给他一辈子的时间都别想谈事情了。
“抱歉!”他清了清喉咙,“我是想来与你约明日的看宅子事宜。上回跟小姐提过的安兰居,如果你同意,请容许我将它排进去。那宅子精巧雅致,初时便是专为夫人、小姐而特意设计的。宅子不大,正好适合你们居住,以三个人来说,相当宽敞了。相较之下,恬静居对你来说是过大了些,并不好整理。小姐觉得知何呢?”
娄恬想了下问:
“听周行办说那安兰居已有许多看了钟意的人在竞价了,而那宅子并不是你的房案,是周行办的,是吧?”
“是谁的案子并不重要。我只替买主找适合的。”几天前他就将永昌城所有待售宅第全看过一次,从其中精挑出几幢格局方正、背景清白、出入便利又雅致的要给她多作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