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夫人轻叹了口气,又道:
“现下最要紧实际的是别教你买下恬静居心愿落空。你别去管谁会来收妖作法了,以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收入,怕是真给你叔父刁难着了,不知这么着,婶母这块有些钱—一”
“婶母!”祝则尧连忙趄身回绝:“侄儿承诺过叔父要以一己之力买下恬静居的!
既已承诺,断不能违背,侄儿一定可以做到的。”
“则尧呀——”祝夫人摇摇头,一时无言。
“请原谅小侄的无礼”他躬身吉罪,意态坚定。
“你啊——真像‘他’啊!”幽幽的轻喃,却是一直不语了。
祝则尧疑惑地抬头望了婶母一眼,不意却看到婶母满是迷蒙的表情,还带着依稀仿佛的少女红羞——
“想当年,我会嫁过来。还不是图着每日可以看到‘他‘这一点,’‘他’既是没娶妻的意愿,那么当‘他’的弟妹也是好的,能看着他最重要嘛。全城的女人都迷他的—一他啊淡泊名利、风度翩锻、重信守诺,又、又那么俊!你那大熊般的叔父跟他一点都不像呀!想当年……
祝夫人一迳回忆着想当年,自个儿想得很哀愁又很快乐,都忘了祝则尧的存在……
祝则尧静静对她躬受行礼,退下了。
※※※
其实他这五年来攒了不少银两。
只不过那些个“不少”若想拿来买房子,还是不够的。但他相信再努力个五年,必然可以存得他所需的五千两……
祝则尧策马欲前往东林街口,却因不经意看到了一辆眼熟的马车而转向往市集过去。
娄恬?她怎会在这里?
这几天他不敢与她多做接触,只约她看宅子。看宅子的过程中,他发挥天花乱坠的本事拼命说话,眼晴瞟天瞟地就是不敢瞟向她一丁点一一纵使还是有克制不住偷看的时候。然而,看完了宅子便借口忙,马上告辞,不敢去看娄恬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否对他有着深深的失望?
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已然不是用“欣赏美色”这四个字可以为自己开脱的了。
他已经太过,太过喜欢她了!
她的美丽、她的香味……最最致命的是她的温柔聪慧!从没人可以一眼看穿他,还让他这么的狼狈。
娄恬呀……
一个可预知的错误,即将重蹈的深渊,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娄小姐!”在距马车一仗远的地方,他跌下马背。
娄恬与丫鬟丽人正等在一处卖糕点的铺子前面,听到他的呼吸,一同转头看向他。
“祝公子?真巧”娄恬隔着面纱点头,很有礼的声音。
虽是有礼,但也极度冷淡。祝则尧自然地发现这一点,然后很快地心慌了!她生他的气了吗?
气他这一阵子的冷淡闪避吗?
“你……出来逛市集?他问着,努力想透过遮掩牢密的白纱。瞧情她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否恼着他?
娄恬平淡地点头,也没说话,这时丽人就开口了:
“祝公子,你应该有别的事要忙吧?别教我们耽搁了,我们地要走了”将钱付给小贩丽人扶着小姐,就要走了。就像面对的只是普通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一般,施舍一个笑,然后各自别过。
丫鬟表现出的热络或冷淡,来自小姐的态度授意。祝则尧知道娄恬是打算只当他是普通的掮商,没有其它的了……
也许,这样比较好,这样才是正确的……
“小姐!”但是身子制不住!他快步闪到娄恬面前。
“咦,还有事吗?今日与祝公子并无看屋之约是吧?”依然是丽人说话。
祝则尧凝视着娄恬;他知道这都是他的错,会得到这样的待遇全是他咎由自取。他早打定主意了,隔开些距离,放过自己,可是……当她真的对他冷淡时,心痛却超乎他所能想象。他该怎么办?
“走了,丽人。”娄恬对丽人说。
“是”丽人扶着小姐越过祝则尧,也不理他,上马车去了。
祝则尧只能呆呆望着她们远去,人走远了,心也远了……
这就是他要的吗?是的,这正是他必须要的。
他身上有这么多的不快乐,扛着这么多的负担,个性已然被扭曲变形,分不出是阴沉还是轻浮……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他不该去耽误任何女子,尤其是这么美好的她。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背过身,跨上马,往后方向而去。把原本已经够远的距离拉得更远更远,远到再也没他能妄想的天边,也许,心,就不会这般痛了,是吧?
是吧!
※※※
“来你们好乖,都给你们吃。”丽人坐在一块横木上,大力分送零食给十来个衣衫褴楼的小孩子们。
这就是她们方才去市集的原因了。
娄恬几次参观宅子时,都会看到这一些孩子拿着扫把,香箕的在扫地。有时替人扫房子,有时扫街道,好不勤劳。看到后来,不免对这些孩子兴起好感与好奇之心。
听客栈老板娘说这些孩子不是孤儿,就是赤贫人家的孩子,原车只是在街上流窜,或乞讨或诈骗的,非常惹人厌恶。往往见了就想给顿好打。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在三年前这些孩子也不闲晃了,开始拿起扫把帮人扫地,收费也不多,又扫得干净。干是渐渐的,永昌城人们都把一些大面积的清扫工作交给他们,大家省事又能教这些孩子有事做,不再上街胡闹。
娄恬以为他们只是打扫而己,可今天上山踏青,在山脚下看到这些小孩背着大竹篓在检柴薪。要去城里卖钱,一时感动,就回头买了一大吃零食来请他们吃。也不急着上山赏景了。
几个孩子心里充满戒慎疑虑,不敢靠近这两位穿得很高贵的姐姐,只能猛对着一大堆好吃的食物吞口水。
娄恬看得出来,这些孩子都听那个年纪最大的男孩的指挥。没他同意,其它人都不改造次。
“都,都是要请我们吃的吗?要是,要是吃完了诬我们偷窃,我们可怎么办?”那大孩子也着实馋极了,每讲完一句话就要吞一下口水。
“那你们要怎样才安心呢?娄恬温柔地问。
“你……你就……呀!对了,你可以写一张凭据,上头写明是你买来请我们吃的。”大孩子直拍着手,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喝采。
丽人扬高眉问:
“我们真写了,你就看得懂吗?”
“可以的,尧哥哥有教我们认字!”一名小女生大声说着。
尧哥哥?娄恬心里一怔,仔细端看那个小女娃,有点面熟呢。是在哪里看过呢?
啊!是上次吃石髓羹时见过的吧?
“丽人,你去写一份凭据给他们。”
“是”丽人耸耸肩,照办了。
不一会,收到凭据的小孩子们欢呼一声,发挥蝗虫过境的本色,开始向零食攻掠起来。
好吃好吃真好吃!这个美得像仙姑的姐姐买来的全是很贵很贵的高级吃食,是他们平常就算有钱也买不起的呢!这个白衣小姐真好!太过感动了,干是几个小朋友开始吱吱喳喳起来……
“这位姐姐很好呢,就跟尧哥哥一样好哦!”
“嗯!可是尧哥哥没钱买零食给我们吃。他好穷。”
“对呀,好可怜。明明他们家很有钱说。”
“我哥说,尧哥哥是为了存五千两买恬静居才会没钱的!”小女娃大嚷着。
“五千两!”所有孩子都大叫那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哪!
丽人机伶地加入谈话中:
“为什么尧哥哥要买恬静居呀?那是一间鬼屋啊!”
小女生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像是也很不相信的样子,干是挺起小胸膛叫得更大声……
“尧哥哥是真的想买嘛!有一次我还问尧哥哥呢,尧哥哥说他一定要买下恬静居,因为恬静居里面有他的爹娘!”
他的爹娘?!
那是什么意思?
娄恬陷入深思。
第八章
“小姐,中午有人追来邀帖,请你明天前去作客。”宝心见小姐回来,立即将请帖呈上。
“又是那些夫人的邀宴吗?”自从上次花宴过后,娄恬的约会不断。那些还没打听出她真正来历的夫人们对她就是不死心,其中更不乏见她秀丽温雅、进退得体的,想给她作媒呢。娄恬参加几次下来,着实也疲了,不想多做应付。
“不是的,这次发帖的是一个叫季明明的夫人,小姐记得不?就是那安兰居的主人哩。”
听宝心一说,娄恬就记起来了,讶然问道:
“季夫人?她怎会给我邀帖呢?我没见过她是吧?”
“是呀,奴婢当时也纳闷着,于是对这送帖来的仆从多问了几句。那人说,是想跟小姐谈谈安兰居的事。季夫人似乎认为我们也是想向她购买宅子的人之一呢。”宝心回道。
“有这样的事?”娄恬心里推敲着,是什么原因让季夫人有这样的误会?莫非……是他?是祝则尧做了什么吗?正待想着,但疾速奔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小姐、小姐!”丽人端着一盆水快步跑进房来,盆子里的水波晃荡,却是一滴也没溅出来。
“怎么了?跑得这般急?”
将水盆往宝心手上一塞,丽人比手划脚地叫着:
“我方才下去打水,不小心听到有人在跟掌柜的打听住客的名字,说是要问有无三个年轻女子前来投宿的,我听那声音耳熟之至,忍不住躲到小门边偷看。这一看可不得了!我的天!
那不正是侯府的豹组侍卫林河山吗!小姐,可不得了啦!京城的人找来了!还出动豹组耶,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你没看错吧?豹组是专事守护侯爷的死卫,怎么可能出来找我们?除非……侯爷也来了!”宝心说完,俏脸一白,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地软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呀?我们不是跟那里没关系了吗?小姐!”
娄恬很快地振作精神,问丽人:
“掌柜的有说出来吗?”
“没,这里到底是一流的客栈,岂敢随意将客人的隐私外泄。而目林河山又没有出示官家身分,当然无所获;可是他们既然来了,早晚会找到我们的。”丽人对豹组的本事可清楚了,毕竟她们姊妹俩进府后,可是在那边受训的。
“看来我们必须早他们一步离开了。”娄恬闭上眼,心里无限纷乱。
“离开永昌城吗?”宝心问着。
“不。”娄恬摇头,很快做决定:“先离开客栈,明日你们一同跟我出门,将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搬上马车,不重要且大件的物品,就先放着,我们不退房,可也暂时不回这里。”
“那我们要去哪里?”丽人不解地问。
“明日再找合适的落脚处。宝心,明日会帐时若掌柜的问起,你就说我们要去干泉山的‘慈秀庵’赏着踏青,打算游玩十日才会归来。让他用这番话去模糊豹组的追踪。”
“是。”宝心应着。
两人开始忙碌起来,并把贵重的东西打包在一块儿,省得明日临走时给遗漏了。
而丽人终究藏不住话,小心翼翼地问了——
“小姐……知果找来的是……侯爷的话,你想,侯爷……是想做什么呢?”
娄恬摇头,笑得有些悲凉。
“也许是我想的那样,也许不是,不管知何,我们已经与那里没关系了。而现在最好是不要见面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