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耶?那是说别人都会错意了?你没试图澄清吗?”

龙九冷哼:“你试试每当你笑,别人都拿刀指著你戒备时是何滋味。”

严茉苏理解了:

“当他们拿刀误解你时,你一定没试图解释,反而大打一架解决是吧?所以恶名更加昭彰。你脾气真坏。”

“他们当然必须对破坏我的好心情负责!”

“瞧瞧你,简直是小孩子脾气。别人还当你严肃冷漠,其实根本是在斗气而已。我怀疑当你真正想笑时要怎么办?!”

她当他是幼童吗?教训得这么顺口!龙九撇了下唇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说完你好奇的了,接下来该你说说我想知道的了。”

严茉苏瞪著他,发现他眼神充满坚持,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似的,只好道:

“就我猜测,大概有三方人马想对付我们。前些日子将死猫钉在门板上的,是柳川县城里一家书院的人。我们来柳川县一年以来,招收许多生员,且颇得声望,相对的也就让其它书院少了一些学生,其中尤以『昭亚书院』最是强悍,曾发誓要将我们书院赶出柳川县。最近动作尤其激烈,因为许多富家老爷都以把子女转进开远书院为光荣事。

又乐於捐田捐钱的,难免招嫉。”

“同行竞争手段通常如此。”龙九觉得这是合理的麻烦,不难处理。并以眼光示意她接著说。

好冷淡,也不会义愤填膺一下,这种事很过份耶。严茉苏心里犯嘀咕。

“再有……就是洛华,嗯,就是我相公……”说得有点结巴。

龙九沉声道:“无须解释『相公』二字之要义,在下读过书。”

干嘛呀,突然这么差的口气!她瞪他一眼,撇开脸道:

“洛华与他几个学兄有些纷争,至今我们已经迁徒了两处,但仍是被监视著,那边曾派人企图将洛华他们掳回开封……那是发生在前年的事,当时我们住在应天府。”

“是哪方面的纷争?”

“呃……”她想著要怎么轻描淡写。

龙九也不是好呼咙的。

“你最好全说了,我才有个拿捏的分寸。”他警告著。

“分寸?”是指?

“情节严重的,势必见血;不严重的,坐下来谈个清楚便成。”

严茉苏叹气:

“我知道的也许不是事实的全部,毕竟我是在洛华离家後才遇见他的。”她努力回想道:“洛华的父亲在开封有间『流芳书院』,非常知名,因为在同一年出过四个举人,举人里又出了三个贡士,贡士里又有一人高中一甲进士,简直是风光不已,一时之间几乎是天下的学子都往开封的流芳书院挤去了。洛华的父亲一生作育英才无数,其中有两名孤儿出身的学兄更是在刘家成长。五年前刘老山长因急病在京城病故,没留下什么遗嘱,一时之间书院的继承问题闹了个满城风雨,师兄弟之间反目相向……”

“为何?照理说由刘洛华继承天经地义。”龙九对这知名书院颇有耳闻,想了一想便记起了现今流芳书院负责人是一个开封年轻名儒罗言真,两年前与他曾有一面之缘。

严茉苏心念好几转,但回答得很快,没有迟疑。

“是这样没错,但他们有官学与私学之争。朝廷有意吸收流芳书院为官学,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同意,洛华坚持保持父亲遗愿,不让书院成为科举附庸,只想纯粹治学。”

“但现在的流芳书院是官学。意思是,目前掌权的罗言真一派,是支持官学的了?”

“你知道罗言真?!”严茉苏好震惊。

“见过。他是个正人君子。”

“是吗?他根本是驱权附势的伪君子!”她气呼呼。

“你见过?”他扬眉问。

“没有。可是他这些年这样苦苦相逼,不是伪君子是什么?洛华都没跟他抢书院了,他何苦非要害得我们活不下去?”

龙九猜测道:

“这些年你们一直逃,却没有跟他坐下来谈是吧?你甚至没问罗言真他想做什么,便一心认定他想不利於你们?”

严茉苏冷笑:

“为什么要坐下来谈?要是他真是要对我们不利,我们不就没命了?这件事我听洛华的。”

这么听话?隐下不悦,龙九注意到她似乎总是把人性想得太卑劣——

“我猜你的愤世嫉俗来自你还没说的那件麻烦了?”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呢?他发现自己十分好奇……

严茉苏挺直背脊,硬声道:

“不是愤世嫉俗,人性本来就是如此——欺善怕恶、嫌贫爱富!”

“所以?”他不放松地问。

“所以当有人投靠我家,并拿了我父亲存一辈子的血汗钱去城里经商赚大钱後,却翻脸不认帐、不认我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将我一家子当乞丐一样轰出大门,任我们流落在异乡挨寒受冻不说,最後还起了杀机,我是一点也不意外!这是人性!就是人性!”她抬头看向天空,晚霞已经黯淡成灰蒙蒙的浅墨,再无风景可看,但她的脸却倔强得不肯低下来。

纵使她脸已经抬得那么高了,但他还是看得到她眼里有一点悲愤的水光。人矮就是吃亏在这一点,没什么地方可躲的。

龙九语气平淡地建议:

“如果想哭而不想让人看见,你矮,趴在地上的功效应该大一些。”

什么?!他在说些什么鬼话呀!

“谁要哭了!”她叫。这男人就是不想让她好过是吧?“我不会哭。哭了又有什么用?事情又不能解决。我早就知道了!”

“那很好。”龙九闪著淡嘲的眼光底下,有著不为人察觉的欣赏。

好什么呀?她瞪他,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但……

“九爷九爷九爷——”龙总管招牌的惊呼声远远传来。代表两人接下来是没有独处的时间了。

“什么事?”龙九问著。

“十六、十七两位少爷回来了!他们本来想逃的,但是给九爷的手下抓住了,现在正在前厅给捆得动弹不得。”

那两个兔崽子给擒住了?

“非常好。”龙九阴狠一笑,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严茉苏不小心瞧见了他那笑,不自觉心惊了一下,终於开始明白江湖人为何对他“误会”如此之深了。也许所谓的误会,只有龙九个人这么认为的吧?

※  ※ ※

在龙九还没抵达前厅之前,所有聚集在前厅等开饭的龙家人已经围成一圈对著厅堂中央那两团人形粽子投以同情的目光——

“哎!十七,你这次是做了什么呀?怎么叫九儿这般生气呢?”龙老夫人慈蔼问著黑衣少年。由於自家老爷还躲在山上不敢回来,目前家里的长辈只剩面慈心善的老夫人一个。她也是龙九最敬重的长辈。

“大娘,我才是十七啦!”穿白衣的龙十七抗议叫著。

“对呀!我是十六啦!”黑衣少年忧郁地说著。

老夫人连忙道歉:

“呀,是这样呀!大娘老啦,都记不住了,是了,你是凡儿嘛!”

十六忧郁到极限,终於哇哇大叫起来——

“我不是龙凡啦!龙凡是十三,我是十六龙小繁啦!都是爹取名字取糊涂了,忘了取过一个龙凡了,我出生时又要叫龙凡,发现取重叠了才连忙乱改一通,叫人家龙小繁!

我不要啦……”

“对不住、对不住,小繁呀,你别恼,大娘会记住的。”

“你现在哭这个会不会哭错了呢?小繁,别忘了九哥要过来了。”排行十二的端丽女子好心提醒著。

“我才不怕呢!我们立了大功呀!我们抢回了至宝喔,九哥高兴都来不及……”

“是吗?我会很高兴?”龙九跨进厅来便听到这种邀功之词,笑笑地问。

“九九九……九哥!”两名少年靠在一块抖声唤著。

龙九蹲在两名少年面前,问道:

“是谁让你们去抢冰魄寒蝉的?我吗?”

“不不、不是,是我们自己想……想建功……进龙帮!”好可怕好可怕!九哥的脸色好可怕。光是摆出这种脸色,他们便很快照实招了,一点也不必严刑拷打地逼供。

“你们以为去抢到宝物,便是建功、便是江湖人——而且还是个名人,从此一夕成名天下知了,是吗?”他轻声问,温柔得像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但他眼里积聚的风暴却足以将两兄弟吓到去见阎王。

“九、九……喀喀喀……”想叫人的,却只能牙齿打颤,抖成风中落叶。

“很好,你们成名了。成功地让天下人来追杀你们了,喔,不止是你们两个,江湖追杀的对象是我们全家,真好,大家都出名了喔!”他寥寥地拍著手,拍出三两下表示喜悦与钦佩,如他们所愿地摆出“高兴”表情。

“不不不会的!九哥。我们有蒙面,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真的,我保证!”龙十七勇敢地辩道,不认为自己给家人招祸,他们明明是有蒙面的!

“对呀对呀!我也可以保证!”十六也迭声叫著。

龙九脸色一冷,为著这两枚笨蛋的愚蠢与死不认错大为光火!出手如电,很快从龙十七身上搜出一管火炮。往上一抛,挥过去一道手刀,就见火炮瞬间被肢解成两半,龙九抓过未落地的火炮卷纸,摊在两个傻蛋面前让他们看清上头的“龙”字,冷怒道: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是你们干的!因为你们这些想出名想疯了的笨蛋连这种东西都要印上大名宝号,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蒙面做什么?这么想出名,去脱得光溜溜的岂不是更风光?!嗯?”

“呀!”两名少年为时已晚地发现这个错误,一同叫了出来。

龙九开始替他们解绳索,嘴角扭出一抹恐怖的浅笑,问著:

“知道自己的错误了?”

两名少年脸色死白,哆嗦著不敢应。完了……完了……九哥要大开杀戒了!哇!明年今天一定是他们的忌日啦!

完了完了……

“你们——”龙九一手一个,轻易拎起往外头走去,嘴巴也没休息地交代著:“关上大门,先用晚膳,不必等我们了。”

“唉唉唉!九儿,你别跟弟弟们玩儿太久呀,记得回来吃饭呀!”老夫人在总管关上门前,殷殷叮嘱著。

“知道了,大娘。”

大门扣上,哀嚎声同时在每一处扬起,绵延不绝,一路从前院哀到後院……

※  ※ ※

“九爷,九爷!”总管通报。

龙九正在替鼻青脸肿的十六整骨,问著:“什么事?”

“有一群人在门外候著,领头的人自称是赵云扬,说是龙帮副座。”

他的手下日夜兼程赶来了。

“带他们去北厢房休息,送晚膳过去。”交代完。继续扁!

“九爷九爷!”总管一刻後又急巴巴来报。

“又有什么事?”正忙著将十七倒吊在横竿上,口气是被打扰的不悦。

“有、有访客!”

“不见!”

“那那……”九爷口气之差,一点也惹不得,不想被抓进去一起扁的老总管很知变通地道:“那我立刻赶他们走!九爷您一定要相信我已经想尽办法向那个邵离公子说明您现下的忙碌,不会拨冗见他,可他……就是笑笑地央求我过来通报一声,我也实在是不得已……赫!”唠叨没完,就被倏然打开的大门给惊了个魂飞魄散!不!不!不!不要揍他——他只剩一把老骨头啦……呜……

龙九抓住打跌的龙总管,确认道:

“你说邵离?来访的是邵离?”

“是……是的……”

龙九点头道:

“叫人过来将那两个笨蛋抬回房里去,然後到北厢房请一位叫做王沛声的大夫给他们上药。”交代完,立即往前院走去。

※  ※ ※

她嫌弃他暴躁不文,嘴巴坏透!是只大黑熊。

他认为她修饰过度,俗不可耐!简直像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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