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做第二人想。

邵离默然,脸色仍是温文平淡,看不出任何心思。

※ ※ ※

从第二天开始,湛蓝自动自发地担任下给翔鹤居送餐点的工作。这工作可不容易争取呢!自从鬼谷三王来闹过后,季府所有佣仆对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开始仰慕崇拜了起来。年轻男仆期望拜师学个拳脚:而年轻女孩子更希望给江湖豪杰看上,带回家当个侍妾也好。

别说佣仆了,连某些千金小姐都开始打听这些人物的背景来历以及武功强弱。就湛蓝所知,目前最被倾慕的正是那个龙九公子。要是她讨的差事是服侍快意居的话,一定马上被当成公敌。

这日,她端时鲜瓜果前来,发现季家二少也在。看来正在讨论大事呢,她来的真是及时呀!太好了。

轻声放下托盘,她悄悄站定在邵离的右后方,一副这里正是她的专属位置表情。邵离眼皮连动也不动一下,不过他左后方的近侍路奇倒是看了她一眼,无言表达着诧异。

季二少感觉到这丫鬟眼生得紧,但邵离没斥退她,代表她的存在不会是问题。也就继续说下去了:

“邵兄,因你的特意交代,这些日子我爹与大哥都按捺下前来找你的迫切心情。多亏邵兄帮忙,那冰魄寒蝉已安全送进宫里去了,但是既然宫里要求我等不得张扬,如今这事该如何解决是好?”愈来愈多前来夺宝的江湖人,让季府上下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这十几日来,已有数次突袭,虽没有鬼谷三王那般厉害,但仍是造成许多府卫受重伤,几个武林世家公子也有所挂彩。

“三年前那阵仗已算够瞧的了,但小弟以为,这次来的高手必定是当年那些人所不能比的。”季二少对这情况是明白的。

邵离从茶盘里拿出一只蜜桃,也没有转身看,便往右后方一递。

湛蓝瞪大眼,一下子便明白了邵离的意思——想旁听,就出些劳役当代价吧!

好吧!谁教她好奇呢。伸手接过,先跑到角落的清水盆那边清洗一番,然后拖着一张凳子回来坐下,膝上摆着干净的方巾与小碟子,开始认命地剥掉蜜桃的薄皮,还得小心不要把果肉捏烂了。

一边忙着,耳朵不忘拉得尖尖地,生怕漏听了一字半句的。

邵离分析道:

“三年前那些人,不过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武功上没太大修为,季府的府卫应付起来不算费力。但这次不同,冲着长生不老的威名,连皇帝都动心要抢,何况世人?

老人怕死,所以想求长生不老;壮年人练了半辈子武功,图求天下第一,所以妄想经由不劳而获的方式得到数十年功力;再说说年轻人吧,不管得不得到宝物,但求出名而已。

所以贵府才会这般热闹。”

桃子剥好了,拿出薄如蝉翼到呈半透明状的小刀片轻划两下,就见桃子平分为四片躺在碟子里,果核也分离出来了。她端到他眼前,放在桌几上。然后很自然而然地往茶盘里拿了一颗蜜桃犒赏自己。

当然又有两双眼对她侧目,不过还是没人对此发表意见。因为邵离没说话呀,旁人又怎好说什么?

二少拉回心神问道:

“邵兄,如果我们对外表示冰魄寒蝉已被销毁,这些江湖人会相信吗?”

“二少可以有这种希翼,但事情恐怕不会如此善了。”

“这我是明白的。”叹了口气,二少道:“我只是不愿再见到任何伤亡。”

邵离微笑,拿竹签叉起一块香甜的蜜桃送进嘴里。

“邵兄,你认为这事会如何结束?如果我们现在停止秋夜宴,送各家闺女回去,是否会好些?无论如何,都不能教小姐们受到惊吓或伤害。”比起对江湖人不怀好意的忧虑,季家人更担心娇客被危险波及到。

“来不及了,现在必须以静制动。分散府卫护送姑娘们回家,使府里人员不敷使用实属不智;再者,更怕那些野心份子趁机挟持她们以做威胁,到时更是不妙。”

“那……”向来尔雅从容的季二少终于掩不住焦急的神色,正要问更多,但邵离打断他——

“二少,东西已送进皇宫一事,府里有多少人知晓?”

“一切都密而不宣,除了我父亲之外,就我们三兄弟知晓。”

邵离点头,但眉宇微锁。就算四人都守口如瓶,也下能保证消息不会外漏,毕竟天下间还有各种迷药可教人乖乖吐实……

“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尽快找来各种与冰魄寒蝉颜色相近的玉石给我?”

“颜色相近的玉石?”二少疑道:“邵兄是想造赝品?这成吗?”

他笑。“不管成不成,总是有备无患。”

※ ※ ※

他实在愈来愈纵容这个小女孩!邵离心里不得下承认。

也许是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也许是他太忙,没空约制管束,于是就让这丫头一直随心所欲地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当然,她性格上的古怪,以及身世上的神秘,都让他不禁另眼相待。或者,还有一点投缘吧,谁知道?!

送走了季二少,邵离才正眼看着坐在他身后小矮凳上的湛蓝,她正津津有味地吮着多汁的蜜瓜,整颗捧着,在上头挖一个小洞口,就这么吸吸喝喝着,相当享受。

“湛蓝,你几岁了?”一直猜她十三、四岁左右。

“十六。正确来说是十五岁又七个月大。”

已经十六了?身子骨发育得可算是有些慢。

“你打哪来的?”

“蜀地。”

“离这里相当远哪,以你的脚程,恐怕走得走上三个月。”

湛蓝伸出五只手指头:

“我走了五个月,最后决定进季府。因为季府的宅子是我五个月来见过最大的。”

邵离接着道:

“于是你想,大宅大院的,定有诸多事端好让你瞧是吧?”

“对呀。”她眨眨眼,觉得他真是了解她。她看起来应该不至于那么好了解才是呀!

“不过我没想到会看到江湖人物出没呢,你是江湖人物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就不能痛快给个明白的答案吗?

“不如何。”她学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样看起来比较莫测高深了吧?

“既是不如何,那又何必问呢?”

她瞪眼!真是遇到无赖了,怎么可以拿她的话堵她呢?这种大人真要不得!他一点都不会有欺负小孩子的羞傀感吗?!

“我、我想知道嘛!”

“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怎么可以这样?我对你可是有问必答呀!”她跳脚。

邵离看着跑到眼前来与他仰视的湛蓝,笑得好优雅,但回答出的话却教人气绝:

“好教你懂得江湖险恶,孩子。在道上,会跟你讲究公平互惠的人并不太多。你记下了。”

多么用心良苦。湛蓝圆圆的大眼差点瞪他瞪到给蹦出来满地乱滚。很想对他咆哮叫嚣以泄心头之火,但是这样一来不就亏大了吗?他这个大人根本不会在乎她的叫骂,被骂了也不会反省,反倒可能从此撇开她,再也不给她机会过来旁听府里所发生的大小事,这么一来,怎么算她都是吃亏呀,而且还愈吃愈多,太不合算啦!

可恶!可恶!

深吸一口气……再一口……嗯,再多几口比较保险,好……

“你尽可保持神秘下去,反正我是认定你是江湖人了。现在,我也不追问那些你不愿回答我的话,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回答我的。我身上总会有什么正是你需要的物品,致使你自个儿开口索求交易。”她说得很认真。

不过邵离却是笑意更深,这种笑不同于寻常他所露出的那种客气或习惯性的扬唇动作,而是非常兴味十足的笑。

湛蓝皱眉:

“你不相信?你笑我做不到?”

“不。”他摇头:“天下间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也许我真有落到恳求你的一天,谁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笑?我这是在宣战哪。你不以为意吗?”他应该要更慎重面对才是,她可是说到做到的。

邵离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不意地发现她一头青丝的触感非常轻柔水滑,让他的手像是探入春水里、云朵中般感到奇异的舒服。但失神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瞬,心思很快拉回来:

“我只是高兴。”

“被人宣战还会高兴?”她疑问。

“这些年来,会对我宣战的人已数不出几个了,你有这种勇气,很好。”

湛蓝有些生气地道:

“你不当一回事是吗?我不是说假的,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是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人。

不要以为你现在没有对手……”

“我有对手。”他道。

“咦?!”她双眼又再度浮现好奇的光芒,亮晶晶地闪烁。

真可爱。邵离觉得她真是个古怪而有趣的小娃娃。

“除非天下无敌,否则人活于世就会有对手。”不待她发问,他便道:“没有人是天下无敌的,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一些弱点以及不擅长的事。”

湛蓝同意:

“就像你武功很好,但是不会制毒或医术是吧?”

“可不是。瞧,眼下我已有缺点让你抓住了。”他笑。

她眼珠儿直瞪他,正要说些什么,但邵离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一变,就见他迅扬起左袖,但听得“锵”一声响起没多久,门外已传来低哑的闷痛叫声。同时间,路奇化为黑色的流影往发声处掠去。

湛蓝眨眨眼,并没有跟着跑过去,直觉地伸手要抓他左手臂——但扑空。她不禁哎呀叫出声,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习武之人向来不轻易让人近身,更别说碰触了,没让她被震飞出去已是自身克制的结果。

“让我看呀!你袖子中有什么兵器?”不敢再试图碰他,但是好奇心仍是半分不减。

巴巴望着他衣袖,想知道他袖子里有什么机关。

邵离由她选择:

“你想知道我袖子里的东西,胜过想知道外头是谁吗?”

她也不笨,当下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然后……只好不再追问。转身往门外走去,只不过一张小嘴噘得好高。

邵离微笑,也跟着出去了。

※ ※ ※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对待来使的方式吗?!”一个形状狼狈的男子正伏在地上叫嚣。他无力起身,不只是因为身上受伤的关系,而是路奇的一只脚正踩着他的背让他动弹不得。

邵离与湛蓝缓步走出西园,来到了向来少有人烟的后方空地。这里是季府特意空置下的上地,日后打算用来扩建屋宇或园林,目前是荒置着的,偶尔有府卫过来这边锻链体魄外,连佣仆也不会到这里来晃。这也是路奇将人踩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在西园便擒住他,总不免招来一大堆人看热闹,对事情并无帮助,徒让季府上下惊慌而已。

伏在地上的男子见邵离已来,叫得更大声:

“邵离!亏你是有名有号的人物,竟做出这种暗箭伤人的事!传出去,不怕见笑他人吗?我只是传信的人,并非刺客,你竞这样欺人!”

邵离唇角仍是噙笑,看向大汉右后方肩背上的伤口,那是一只信镖,还插在伤口上,血正汨汨往体外流。

“是我暗箭伤人吗?”他轻声问着,柔和的语调与他的动作全然不搭,他抬起一只脚踩在信镖上头,微一使力,原本刀身只刺进一半的信镖,瞬间尽没入大汉的体内,在大汉尖嚎出声前,路奇迅速点住他的哑穴。

“邵某不过是把阁下的镖物归原主罢了,阁下不同意吗?”以指凝气弹向他哑穴,让他又可开口说话。

“你……你好狠……好你个狗娘养的……呜!”犹死不知悔改的大汉再一次被消音,而脸上被划出好大一道血口。

画出那道血口的利器是信镖,不知何时信镖已被邵离以脚尖挑出,在滑过出言不逊的男子脸上后,落到邵离手中。

“你……你……”大汉伯了,怕得不敢再乱逞英雄叫嚣,但那双眼仍是凶怒,恨不得把邵离干刀万剐。

“我知道你不服,但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邵离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表情没有变化,眼光回到大汉身上。缓缓道:“你只是送信差,卖弄武术不在你的职责之内。

而,你既知道我是邵离,就不该期望我是吃斋念佛的。”

“哼!杀一个信差,很威风吗?有胆等我伤好了,来大战三百回合!”这些有名有号的人物,大多是浪得虚名而已!他早就不服了,更恨不得取而代之、一战成名。

邵离摇头:

“我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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