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驾!”
静亭公府,班家三口坐在院子里,三人神情凝重,没有谁开口说话。府里收拾得很干净,几乎与没有抄家前一模一样。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座府邸,而是他们脑子有些懵。
他们千挑万选,给女儿挑了一个有才有貌又贴心的男人,本以为怎么也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哪知道没多久蒋洛就登基,还削了他们家爵位。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重点是……怎么眨眼的时间,容瑕就跟叛军勾结在一块儿了?
再一眨眼,容瑕就成了叛军了头子,还带兵打进了京城,成为了新皇帝。
昨晚上迎接他们回府的那些人,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娘娘,这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现实比话本还要荒诞。
“父亲,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班恒愣愣地看着班淮,“我成皇帝小舅子啦?”
班淮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听到他惨叫声后,肯定地摇头,“你没有做梦。”
“闹什么,”阴氏拍了一下桌子,“你们以为做皇帝的岳丈,是件容易的事?”古往今来,多少作死的皇后娘家,最后不仅作死了皇后,连一家人都跟着作死了。
班淮与班恒齐齐垂首听话。
“在婳婳与他成亲前,我们谁也没有看出他有这个心思,此人心计有多深沉,是你我都想不到的……”
“如果连我们都想到了,他造反还能成功吗?”班淮小声反驳,“我们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你这个时候闭上嘴,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班淮:……
“一个心计深沉的帝王,婳婳有多少手段可以玩过他?”阴氏忍不住嘲讽道,“凭她能揍过他?”
班恒觉得他母亲也是挺彪悍的,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让他们家沾皇室的风光,只想着他姐怎么压新帝一头,这思想觉悟与一般的后宅妇人就是不一样。
“不是我吹,我姐揍两个皇帝都不在话下。”班恒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昨天跟那些人打听过,姐还上过战场,挺受将士推崇的。”
“你如果有你姐一半能耐,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阴氏扭头训班恒,“就你这模样,好意思出去说,你是婳婳的弟弟么,也不嫌给你姐丢人?”
“这都丢了十几年的人了,你总不能让我一下子都捡起来吧?”班恒委屈巴巴地看着阴氏,“母亲,我可是您亲生的儿子。”
“你若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把你扔出门了,”阴氏深吸一口气,“好了,你们父子两不要再胡闹,有两件事我一定要嘱咐给你们。”
“一,以后不管谁来求你们办事,你们都不要轻易答应。”
“二,恒儿娶妻的对象,一定要慎重。我们班家不会苛待儿媳,但也不能任由儿媳连累全家,”阴氏看着班恒,“你也不要随意被什么花儿粉儿勾引,做出丢人的事情。”
“母亲,你放心吧,”班恒诚实道,“看惯了我姐那张脸,天下所有女人在我眼里,都是庸脂俗粉。”
“胡言乱语,”阴氏眉梢一挑,“女子之美,不仅仅在于皮囊,你若是用这种态度来看待姑娘家,干脆别成亲,免得糟蹋好姑娘。”
班恒神情一肃:“母亲,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并没有这个意思……”
“老爷,夫人,娘娘来看你们了。”管家满脸喜色的跑了进来,“咱们府门外围满了车马,娘娘可是乘坐凤驾来的。”
班家三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管家口中的娘娘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家被容瑕拐带着造反的女儿。
阴氏激动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朝上会不会有意见?”
她嘴里念叨着,脚下却没有停,匆匆往外跑去。
班婳乘坐凤驾从京城主道经过,禁卫军开道,太监宫女陪侍,阵仗不可谓不大。就算是没见过多少市面的普通百姓,看到马车上雕刻着龙凤祥纹,并且还用十八匹马驱车,立刻就离得远远的。
一路风光地到了静亭公府,班婳扶着宫女的手走下马车,看着大门口上熟悉的牌匾,眼眶微热,拒绝了下人准备的轿子,直接提起裙摆走进了大门。
一草一木还是熟悉的模样,仿佛她从未离开。
长长的宫裙在洁净的青石板上划过,班婳的步子走得很快,她身后的宫女太监纷纷快步跟上,唯恐有半点懈怠。
在临近二门的时候,她突然了停了下来。
二门处,班家三口站在那,他们伸长着脖子看来看去,直到班婳现身的那一刻,班恒便匆匆迎了上来。
“姐!”班恒跑着迎上去,然后便围着班婳问来问去,顺手把宫女提着的裙摆抢到自己手里,像个小狗腿般跟在班婳身后。
看到他这样,班婳笑得眼眶发了红,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瞧着长高了一些。”
“真的长高了?”班恒笑得一脸灿烂,“这一年里我一直在练拳,饭量增大了不少。”
“男子汉多吃一些才好。”她拍了拍班恒的肩膀,果然比以前更加结实了。姐弟俩说说笑笑来到了班淮与阴氏面前。
“父亲,母亲,”班婳朝着二人跪了下来,“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起来,快起来,”阴氏抹着眼泪把班婳从地上扶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班婳在阴氏身上蹭了蹭,小女儿姿态十足。
她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宫女太监,对王德道:“你们都等在外面,里面不必你们伺候。”
“是。”王德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阴氏认出此人是原先云庆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不过面上没有露出情绪,直到一家四口进了内院以后,她才道:“王德是容瑕的人?”
班婳点了点头:“嗯。”
“难怪……”连皇帝身边都有自己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内太监总管,容瑕不做皇帝,谁来做?
三人围着班婳问了不少出京后的事情,班婳也挑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讲出来,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天色便黯淡下来。
一家四口这才想起,他们从中午到现在,除了用了茶水与点心以外,连饭食都没用。
阴氏看了眼天色,内心想要留班婳下来用饭,但是理智告诉她,女儿该回宫了。
她颤抖地摸着女儿的手,勉强笑道:“夜路难行,你……小心。”
班婳笑看着阴氏:“母亲不留我用饭吗?”
“留,留,”阴氏扭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才笑看着班婳道,“我这就让厨房开饭。”
二门的客房中,一个小太监凑到王德身边道:“公公,天已经晚了,娘娘她……”
“闭嘴,”王德沉下脸道,“皇后娘娘做事自有章法,不必尔等多言。”
半个时辰后,王德听到外面传讯,皇后娘娘准备回宫了。他忙起身整了整衣服,还用茶水漱了漱口,才一路小跑着出了客房。
夜色下,班家人一步一步送娘娘到了大门外,就连娘娘的裙摆,也是班家世子提着。
王德知道班家人感情有多么深厚,看到眼前这一幕,竟有种心生叹息的冲动。
或许班家人从未想过,班郡主会成为皇后娘娘。
“娘娘起驾回宫。”王德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扬声报了一嗓子。
马车缓缓前行,骑在马背上的王德回头,静亭公府门外的红烛高照,班家三口站在台阶下,一动未动。
他回头看没有动静的马车,摇头感慨,这就是天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班班们: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第129章
凤驾在大月宫前停下,班婳扶着宫女的手下车时,看到大月宫前有个人提着灯笼站在夜风中。
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一地,班婳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容瑕提着灯笼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把灯笼顺手递给王德,“回去玩得开心吗?”
班婳点了点头,看着王德手里的灯笼道,“怎么你提着灯笼,身边伺候的人,这么不尽心?”
“他们倒是尽心,但只有我提着灯笼,你才能第一眼就看到我,”容瑕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我让人给你做了喜欢吃的菜,你陪我一起尝尝。”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用饭?”
容瑕在她耳边用两人猜呢鞥听到的音量道,“婳婳女王不在,我寝食不安,怎么吃得下。”
班婳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说她已经在静亭公府用过了,陪着容瑕用了饭以后,才洗漱睡下。
如今整个国家百废待兴,前朝后宫都是一团乱。容瑕虽是文人,但是行事却又多了几分武将的杀戮果决,该圈的圈,该流放的流放,一道道政令颁发下去,短短几天内,京城就恢复了以往的次序,虽然仍旧有些人心惶惶,但至少街头巷尾又勉强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长青王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蓬头垢面地排在出城的队伍中。
他早就观察过了,除了刚开始那三天出城彻查极严以外,这几日只会彻查进城的人,出城要求倒不太严格。
果然,轮到他的时候,守卫根本没有细查,他报了一个名字,家住在哪儿以后,便被放了行。出了城门,他心中的大石放下一半,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只要离开京城地界,就会有人在玉京州接他,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前面那个抱东西的人给我站住。”班婳骑在马背上,手里还把玩着一根马鞭。这根马鞭是容瑕让人给她特制的,华丽又劲道,一鞭子下去,不会让人破皮,却又能疼得钻心刺骨。
长青王全身一僵,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班婳。这个女人不好好待在宫里,跑到京郊来做什么?
他不敢躲,因为只要躲开,就绝对会让人察觉到不对劲。
“贵、贵人叫的是草民?”他缩着肩膀,就像是一个胆子极小没有见过世面的底层百姓,在见到贵人时,会忍不住露出胆怯的模样。
“就是你,”班婳用鞭子指着他,“抬起头来。”
长青王出门前,特意化过妆,他有自信班婳认不出他。
这是一张极其难看的脸,脸上还有烧伤的疤痕,旁边看热闹的路人,都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也有人不太忍心,觉得班婳是在仗势欺人,故意羞辱他人。
不过他们见这个小娘子衣衫华丽,身后还带着不少护卫,没有谁敢站出来为这个可怜人说一句话。
“这张脸……”班婳轻笑一声,“我瞧着怎么不对劲呢。”
“草民有罪,草民有罪,吓到了贵人,”长青王心中暗骂,面上却半点都不犹豫,在班婳面前跪了下来,“求贵人饶了我。”
旁边围观的人群越发看不下去,这贵人也太过了些,有钱有势玩什么不好,偏偏要为难一个可怜人?
“贵人,”一个穿着裙衫的女子从人群中挤出来,眼中还带着几分胆怯,不过却没有因此而退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不如让他早早离去,也免得污了贵人的眼。”
班婳让亲卫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拦住,转头对这个女子笑道:“姑娘这话真有意思,你是哪家的,我以前怎么没在京城见过你?”
“小女子身份低微,贵人不曾见过我,并不奇怪。”女子不卑不亢给班婳行了一个礼,她虽不知道班婳的身份,但对方身上穿着的骑装用金线绣着花纹,在这种特殊时期还敢带这么多亲卫招摇过市,可见她的家人在新帝面前也很有脸面。
班婳身后的女护卫驱马上前,在班婳身边耳语了几句。班婳点了点头。
“你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裴东升?”
女子面上露出几分惊讶,这位贵人明显对她毫无印象,但是她身边的护卫,却仿佛对整个京城的情况耳熟能详,这是什么样的显赫家族,才能养出这等护卫?
“回贵人,家父只是前任国子监祭酒。”裴姑娘行了一礼,“让贵人见笑了。”
班婳摇头:“你父亲是个饱读诗书之辈,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交由他,再合适不过。”
裴姑娘心中一热,丰宁帝登基以后,她父亲因为不赞同丰宁帝的政令,向他上书后,就被丰宁帝罢免了官职,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她父亲无祭酒之才。
她父亲兢兢业业一辈子,临到老却得了这么一句评语,他老人家郁气不散,已经缠绵病榻多日。她今日出城,本是为了去京郊采一种草药,没有料到竟然看到这一场闹剧。
更没有想到的是,看似有些咄咄逼人的贵女,竟然为她父亲说了一句公道话。
父亲一生公正廉明,也不拉帮结派,这个时候京城贵人们互相忙着攀扯上新帝的关系,谁还能注意到她的父亲?现在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她鼻子有些泛酸。
“多谢贵人赞誉。”
“我没有称赞过他,只是实话实说,”班婳翻身下马,一脚把跪在地上的长青王踹翻在地,“不过你们家的人实在太正直了,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本就最擅长装可怜。”
“来人,扒下他脸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