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他十两银子。”
冲他拍皇帝马屁不要脸的精神头,班婳也是要赏赐的。
“是。”。
“客官,请往这边走。”堂倌引着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往上走,这个男人在看到班婳后,便停下了脚步。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班婳还回头看去,察觉不远处的男人有些眼熟,思索片刻后才道:“严甄?”
十年前的严甄,还是一个面白无须的愣头青,现在他留着胡须,眼角也长出了细纹,她差点没认出他是谁来。当年她似乎听身边人提过一句,说是严甄去了外地任职,从那以后,她便再没听说过此人的消息。
“下官见过……黄夫人。”严甄怔忪了片刻,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班婳行了一个礼。
十年未见,眼前的女人似乎格外受时间的厚待,仍旧如当年一般明艳照人,在看到她的那瞬间,严甄又想起了当年那个马背上的红衣女子,肆意张扬,美得让他连呼吸重了些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黄夫人”对的称号,班婳忍不住噗嗤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坐吧。”
“谢夫人。”楼下传来笑声,叫好声,明明是十分热闹的氛围,偏偏严甄却觉得此刻安静得不像话。他小心翼翼挨着椅子坐了半边屁股,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敢看班婳的脸。
“说到英明神武的陛下,就不得不提到咱们的皇后娘娘。陛下是紫薇星君下凡,娘娘就是九天凤凰投胎为人,有高人曾说,娘娘与陛下在天上便是一对……”
“噗嗤,”班婳再也忍不住笑,对身边的属下道,“这说书先生是个人才,紫薇星君的夫人竟是九天凤凰,这么好的脑子,待在这里埋没他了。查清他身份,若是没问题就把人带回去,让他跟陛下……”。
她语气一顿,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下去。
“不用带回去,我已经听见了,”容瑕大步走过来,在班婳身边坐下,“婳婳可是想我了?”
班婳翻个白眼,不愿意搭理他。
“微臣见过黄公子。”严甄不敢在外面说漏容瑕的身份,在容瑕现身那一刻,便忙不迭起身行礼。
“严仲甄?”容瑕看了眼严甄,转头看班婳,“真是巧。”
班婳低头喝茶,没有理他。
严甄拱手弯腰站着,与朝中那些木讷老实的官员无异。十年前的严甄有胆量跟喜欢的女子告白,也会冲动的用绝食来抗议父母,甚至会毫无顾忌跑到女子家门口傻站着;但是十年后的他,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与荒诞,已经而立之年的他,与官场上的其他人一样,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年轻的时候不分轻重,勇气无限,人到而立以后,再回想当初,也不知道该自嘲还是感慨。
他站在一边,看着陛下轻言细语哄着皇后,最终皇后终于给了陛下一个眼神,陛下便喜得不行,抓着皇后的后,许了一堆的承诺,姿态低得犹如追求心爱女子的年轻小伙。
陛下与娘娘成亲十余年,竟还能如此哄着娘娘么?
他静静地站在一边,仿佛自己是茶楼中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直到帝后起身准备回宫时,才躬身行礼:“恭送公子与夫人。”
班婳想要回头看他一眼,但是容瑕转了一下身,刚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我们回去了,可好?”
她戳着容瑕的腰,哼了一声,不过容瑕牵她的手时,她没有拒绝。
严甄躬身送二人到了楼下,直到帝后两人进了马车,他才敢抬起头细细看一眼。
然后再次躬身垂首站着,对着马车行了一礼。
“公子夫人,请慢走。”
往日旧事,过往云烟。
第147章 番外五
“太子殿下, 今日课业已经结束,微臣告退。”
“先生慢走。”容昇起身向先生行了师生之礼,待先生离去以后, 才转身往外走。守在外面的侍卫太监忙跟上, 但是他手上的书袋, 没有人替他拿。
这是陛下的命令, 说殿下身为学子, 就该善待自己的书籍,让别人拿书, 非君子所为。
好在太子虽然只有七八岁的年龄, 但却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陛下让他自己拿书, 他也不觉得委屈。
每日课业结束以后,容昇都会到御书房让父皇检查课业, 检查完以后, 父子俩半便一同回后宫,与母亲一起用膳。但是今日似乎有意外发生,他甚至听到父皇斥责朝臣的声音。
父皇向来是喜行不露于色, 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定是有人踩在他底线上了。
“殿下,”守在殿外的王德看到容昇,上前给他行礼,“陛下正在里面与朝臣说话,您这会儿要进去么?”
容昇略思索片刻:“你在前方带路。”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把父皇气成这样。
“陛下,您后宫空虚十余年,如今我大赢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万国来朝,若是让各国使臣知道,我国后宫仅皇后一人,您膝下也仅有一子,这让使臣如何看我们?”。
容昇听到这话,脚下微顿,他面色不变,走到殿中央,给容瑕行了一个礼:“儿臣见过父皇。”
“昇儿,”容瑕看到儿子,面上的表情略缓和几分,伸手招他到身边坐下,转头对这个朝臣道,“朕第一次知道,衡量一个帝王好与不好,是看他后宫女眷有多少,而不是他的政绩。历史上多少亡国之君毁于女色之上,你竟然还劝朕纳妃,沉迷于女色,究竟有何居心?!”
“陛下!”朝臣面色苍白地跪下,“微臣绝无此意,只是想让您多为太子增添几个帮手罢了。”
容昇眉梢动了动,他翻开手里的课业本,没有插话。母亲跟他说过,跟这些蠢货废话,不如多想想下一顿吃什么,反正这些蠢货的话,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父皇更加讨厌他们。
越聪明的人就越受不了蠢货,父皇如此睿智,哪里忍得了这种人。
容昇想得没错,没多久这个官员就被父皇骂得灰头土脸,甚至因为“引导陛下迷恋女色”,而被打入了奸臣行列,围观全程的容昇表示,父皇在母亲心中地位不倒,凭借的就是这份不要脸与坚持吧。
“这几个字不错,已经初见几分风骨了,”容瑕点评了容昇的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了,把东西都收起来,我们回去陪你母亲用膳。”
乖乖把课业收起来,容昇一手抱着书籍,一手被容瑕牵着,边走边听父皇讲一些小故事。
父皇待他,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严父,他听几个伴读说,有些世家公子从小就要背书习字,若是有一点做得不好,就要受到父亲的责罚。父皇待他,倒并没有如此严苛,不过他仍旧很崇拜父皇,因为其他先生,都没有父皇懂得多。
与父皇待在一起,会让他眼界越来越宽;与母亲在一起,他每时每刻都很快乐,还会接触到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每每听说别人家公子如何如何,他都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太幸运了。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允许自己懈怠。父母用心如此良苦,他若不好好回报他们,与畜生又有何异?
父子俩走得并不快,但是御书房离后宫并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大月宫内殿。
他们进门的时候,班婳正在歌姬唱曲儿,见到他们进来,班婳从贵妃椅上坐直身体,笑眯眯地朝容昇招手:“儿子,过来跟母亲看看,今日是不是又好看了一些?”
容昇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班婳面前,白嫩的小脸被班婳捏了捏,“今日果然又比昨日好看了些,所以乖乖吃饭是有用的。”
“母亲,我七岁了。”容昇捂着脸,这种骗小孩的话,母亲都说了好几年了,都不能换换吗?
“你是七岁,又不是十七岁,”班婳摸了摸他的手心,确定不热也不冷后,对容瑕道,“我让御膳房给你跟昇儿做了兔包子,等下记得尝尝。”
容瑕失笑,他一个三十余岁的大男人,竟然要跟儿子吃一样的东西。偏偏婳婳坚持以为,他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无趣,要把他的童年与昇儿一起补回来,所以常常给昇儿备下的东西,还偷偷给他准备一份,弄得他是哭笑不得。
心里虽然有些小无奈,嘴上却还是很配合:“好。”
终究是婳婳一片心意,他半点也舍不得糟蹋。
小兔包做得憨态可掬,松软可口,容瑕忍不住多吃了一个,转头见班婳笑眯眯地看着他,垂首在她耳边小声问:“婳婳笑什么?”
班婳笑着道:“我在想,你小时候一定像昇儿这般可爱。”
容瑕转头看容昇,他正夹着一个小兔包吃得十分认真,两腮鼓鼓囊囊,打眼看去,倒像是单纯无害的小白兔。
他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可没有昇儿招人喜欢。”
“谁说的,”班婳握住他的手,“你现在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这般招人喜欢,更别提小时候。”
容瑕:老男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日便让太医找些养颜的方子来,万一哪日婳婳嫌弃他年老色衰,可该怎么办呢?
用完晚膳,一家三口聊了会儿闲话,容瑕便让人送容昇下去休息,他与班婳也准备洗漱睡觉。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晚上高兴多用了些饭食,他觉得自己睡得迷迷糊糊间,身体有些难受,睁开眼时,婳婳已经不在身边了。
“陛下,您可起了?”王德站在账外问。
容瑕看了眼空荡荡的身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触手冰凉。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会儿天色刚亮,以婳婳的性子,怎么舍得早起?
但他见王德神情如常,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没有多问。
上朝的时候,他看了眼右下方某处,岳父与妻弟又偷懒没有来上朝,还有那几个老纨绔也没有来,难道他们今日商量好不来上朝?以往他们不来上朝,好歹也是轮番着偷懒,今日竟然如此光明正大?
容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好在今日朝上也没有什么事,他偶尔走神,也没有谁发现他不对劲。
下了朝以后,他在御书房翻着奏折,上面写着西州干旱,百姓受灾,食不果腹。他眉头顿时皱得更紧,这里今年面豆刚大丰收,怎么会食不果腹?。
他把奏折扔到一边,脸色像是即将下雨的阴天:“王德,娘娘呢?”
“娘娘……”王德愣住,陛下十分不好女色,更不会在御书房提起后宫女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陛下,您问的是……哪位娘娘?”说完这句话,他发现陛下的眼神变得很奇怪,仿佛是在打量他,又仿佛是在防备他。
“你说朕问的是谁?”
王德在心中暗自叫苦,后宫就那么几位娘娘,偏偏陛下没一个看重的,一个月能进几次后宫便不错了,他哪儿知道陛下问的是谁?
“兴许是……德妃娘娘?”
容瑕眼睑轻颤,御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他盯着王德看了半晌,“朕问你,静亭公一家如何了?”
“静亭公……”王德仔细想了想,“陛下,您说得可是前朝德宁大长公主的儿子班水清?他们一家,早在十二年前便被戾王削去了爵位,后来还是您照应,他们一家才能到玉京州过上富裕安生的日子。不过许是您记错了,班水清并不是国公,只是侯爵。”
“嘭。”容瑕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盏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您怎么了?”王德担忧的看着容瑕,“奴婢这就传御医来。”
“不必了,”容瑕死死盯着王德,“那他的女儿班乡君呢?!”
“班乡君……班乡君,”王德吓得跪在了地上,“班乡君早就遇刺身亡了啊,陛下,您忘了吗?当年您领兵入关登基为帝,后来巧遇班乡君,还曾邀她到茶楼一坐,班乡君出去……便遇刺了。您怜惜她是性情中人,特意下令以郡主规制给她下葬,还……”。
“遇刺身亡?!”容瑕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王德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冷得刺骨。
噗。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背。
“陛下,快宣御医,御医!”王德吓得面无血色,连滚带爬扑到门口,“快传御医。”
容瑕没有管趴在地上的王德,他快步踏出御书房,来到了大月宫后殿,这个地方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里一砖一瓦并没有什么改变,陌生的是,这里没有丝毫婳婳的气息,仿佛婳婳从未在此处出现过。
“陛下,您究竟怎么了?”
“陛下。”
“陛下。”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捂住胸口连连吐出几口艳红的心头血。
没有婳婳,他要这天下有何用?
昨夜他才与婳婳一起用过饭,她就躺在自己身边,说今天让御书房给他做水果包,为何一早醒来,什么都没了。
婳婳死了?
十二年便死了,还死在他的面前?
他甚至……只以郡主之礼葬了她?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他怎会如此待她?
王德惊骇地发现,陛下他哭了。
当着所有宫人的面,他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失去了最珍贵,赖以生存下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