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够远了么?”刚才还扯着嗓子吼归临的高健演悄声问,“她有没有跟上来?”

“没有,不过正看着我们。”同门师弟道,“我刚才看到她在朝归宁笑。”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啊!”高健演用力拽住归临手臂,“跑起来!”

归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健演等三人拖着往城门方向跑,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才还走路不利索的老婆婆飞身往这边追了过来,不过见到他们已经进了城,老婆婆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飞走。

“吓死我了。”高健演扶着墙喘气,“好在我们跑得快,不然今天那座小木屋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他转身看归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幸好今天有你在。”

归临冷哼,只是他跑得面色潮红,说话的嗓音还在发颤:“你们不是要我给那个老妖婆道歉么?”

“这不是做戏给她看,我们好离她远些趁机逃命么。”高健演实在有些撑不住,靠着墙根一屁股坐下来,又白又胖的脸上汗水直滴,“那老婆婆看起来确实可怜,但自家兄弟比外人更可信,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事,只要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我们也关上门收拾你,哪能在外人面前让你丢脸。再说了,你脑子向来比我们好用,虽然脾气拧了点,但绝对不会跟一个连路都走不动的婆婆过不去,所以有问题的肯定是她,不是你。”

“对嘛,自家兄弟不信,难道去信外人?”另外两位同门也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难怪宗门特意说明,不能随意出城,看来外面世界真的很危险。”

归临看着形象全无的三人就这么坐在地上,扶着墙站着,再度冷哼道:“你们对自己的脑子,认识得倒很清楚。”

什么自家兄弟,实在可笑。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箜篌还是没有说话,吃完放下筷子对林斛道:“林前辈,我要去入定几日,这几天不要准备我的饭了。”

“好。”林斛点头,转头看桓宗,桓宗扭头看箜篌。

然而箜篌还是没有跟他交谈,起身走了出去。

桓宗盯着空荡荡的门出神,直到林斛开始收拾桌子,才去看他。

“公子,十个时辰还没到,箜篌姑娘不会跟你说话的。”林斛已经看出来了,箜篌姑娘是个说话算数的年轻人,说不理公子,那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是等她入定出来,早就超过十个时辰了。”桓宗皱眉,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林斛挑了挑眉,他又不是当事人,公子跟他说这个没用。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箜篌姑娘为什么会生气?”林斛知道公子已经习惯了有事自己扛,但是跟人做朋友,却不能一直这样,“你愿意为了箜篌姑娘拔剑出鞘,说明你关心她的安危,这是好事。可是你应该再仔细想想,你为了救箜篌姑娘内伤复发,却有意瞒着她,这让箜篌姑娘怎么想?”

“我不想让她担心,这样不对么?”桓宗不解,有苦自己扛,不让别人担心,有什么不好?

“若是她把你当做真心朋友,当她得知真相后,会难过,会愧疚,会担心。”林斛摇头,“公子,你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剑。能够遇到箜篌姑娘的确是你的幸运,但不是因为她帮你找到了难得一遇的药材,而是她让你渐渐明白什么才是活着的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剑。”

桓宗沉默下来。

“好好想,想明白,等箜篌姑娘出来,你就去跟她道歉。”林斛道,“不然箜篌不跟你说话的时间会从十个时辰,变成十天。”

“当真?”桓宗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公子,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试一试。”林斛心情极好,“左右最多十天半个月,箜篌姑娘还是会原谅你。小姑娘心软,遇到你这种不会说话,也不懂交友的剑修,都没嫌弃你。”

桓宗思索很久,抬头看向林斛:“林斛,我觉得你最近话变得多了。”

“公子,这叫近墨者黑。”林斛站起身,“我去练剑,你慢慢想。”

十天半月不跟人说话,对于桓宗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箜篌不过一夜不理他,他便觉得哪里都不自在。难道当真是近墨……不,是近朱者赤。

林斛当真不会用词语,箜篌哪里不好,怎么就是近墨者黑了?

和风斋。

和风斋的建筑十分精致,里面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溪水在建筑四周穿流而过,发出潺潺水声。男修女修们都不住洞府,而是住在楼阁中。花草树木交相辉映,让整个和风斋看起来像是天上仙宫,地上桃源。

安和继任和风斋斋主不过几年时间,在和风斋里已具威名,但由于他安和公子的名号太过响亮,整个雁城的百姓几乎都爱称他为公子,就连他做了斋主也不愿意改口。

好在安和也不介意,由着他们叫。随着百花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整个和风斋上下都忙了起来,就连安和这个斋主也不得半分空闲,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静心修炼。

“大师兄,东街的那栋小院,好像有人入住了。”安和的师弟进来,见安和在闭目养神,“大师兄你若是太累,不如安排一名弟子上门拜访。”

“可是那栋小院?”安和睁开眼,神情变得肃穆。三百多年前,他成了和风斋的弟子,因为天资甚好,斋中长辈并不让他插手闲杂事务,前面一百多年他除了修炼以外,几乎不操心任何事。

在他一百八十岁那年,师父伤重而归,回来后就在东街最好的地段修建了一栋小院,并跟他明言,小院的主人是他救命恩人。此后不久,和风斋依附到琉光宗门下,师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他知道是那次受伤让师傅伤了根基,所以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他更加拼命的修炼,几年前刚把修为晋升到元婴期,师父便把斋主之位传给了他。五年前师父陨落,陨落前还特意交代过他,若是那栋小院的主人来了,一定要把他奉为上宾。

他答应了下来,但是这几年小院里除了几个仆从外,从来没有人进出,他甚至开始怀疑,也许师父的那位恩人,也早就陨落了。现在听到师弟说,小院的主人出现,他确实十分的意外。

“备礼,我亲自去拜访。”安和站起身,“此人是师父生前的大恩人,不可有半分的疏忽。”

“是。”师弟见安和态度如此慎重,应了下来,“那师兄可要换身衣服。”

“取我拿件祥云天喜法袍来,发冠要用御霄门最新出的哪款。”安和想了想,“再把斋里养的那匹飞天照夜白牵来,贵客面前不能失礼。”

师弟欲言又止,他觉得穿着是否华丽与礼貌是两回事。但他也知道师兄的小癖好,依言退了下去。

东街外的花雨街十分漂亮,不过这里不对游客开放,十分安静。安和骑着飞天照夜白走在花雨街上,如玉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

来到小院门外,有弟子上前敲门,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应门。

“斋主,或许是主人家不在。”上前敲门的弟子道,“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再去敲。”安和神情不变,他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再出门,若是连人看不到,他打扮了有什么用。

“是。”弟子见安和神情凝重,不敢多言,继续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

“斋主……”弟子脸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好像真的没人。”

安和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头微皱,恐怕不是没人,而是不想理会他。

他朝大门拱手道:“在下和风斋安和,求贵地主人一见。”他修为已至元婴,所以声音虽不大,但是却能清清楚楚传进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门后响起脚步声,大门大开,一位穿着青袍,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

中年男人看了眼安和,脸上不喜不怒。安和见他是位元婴修士,从马背上跳下,对中年男人拱手行礼:“在下安和,乃是和风斋的新任斋主,请问道友可是此院的主人?”

“昨日曾有幸在城门口见过斋主一面。”中年男人回礼道,“不过我非此地主人,我家公子才是此地主人,不知斋主有何事?”

见中年男人似乎并不想他进门,安和解释道:“早年在下的师父受过贵地公子的恩惠,这些年他一直不忘公子的恩德,仙逝前曾特意交待在下,若是见到公子,一定要以贵宾之礼相待。还请公子怜我师父一片报恩之心,让在下与他相见。”

“斋主的盛情我家公子心领了,但他向来不喜说话,又不爱见外客,还请公子见谅。”中年男人叹气道,“雾弥真人陨落,实乃修真界一大损失,请斋主节哀。”

安和苦笑:“多谢道友劝慰。”

中年男人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他拱手道:“斋主请回吧。”

“恩公既然不喜说话,在下也不多叨扰,还请道友带我入内,让我给恩公见一个礼。”安和知道修真界很多高手都有怪癖,此人能够救下师父,说明他修为不低。他也不想去打扰对方,但是明知恩公已经到了雁城,却不去见礼,他怕师父给他投梦,在梦里扯着耳朵骂他。

“如此便请斋主稍候,我去问询一下我家公子。”

“有劳道友。”

“斋主客气。”

安和恭恭敬敬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中年男人再次出现,他连忙拱手道:“不知恩公可愿我入内?”

“斋主请。”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道友了。”安和走进门,见中年男人沉默地走在前方,“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在下该如何称呼您?”

“免贵姓林,外面的人都称我一声老林。”中年男人回头看他,“斋主若是不嫌弃,称呼我一声老林便是。”

“原来是林道友。”安和朝他拱了拱手,脑子里的思绪飞速转动,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记得有个姓林的元婴修士做了别人的随从。

整个修真界,到元婴修为的修士已经寥寥无几,有了这等修为,到宗派做个长老,怎么也比做仆从强。

“斋主,我家公子就在正殿。”林道友停下脚步,“请。”

安和拾阶而上,当他看清坐在主位上那个男人的面容时,脚步停了下来。

他生出了一股后悔之意。

他不该到这里来。

世上为何有这等容貌的男人?

第51章 我的朋友

“斋主?”林斛见安和突然站在门口处不动,以为是公子脸色太冷,让对方不敢进去。他走到门口一看,公子神情很平静,殿内的摆设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这是怎么了?

安和勉强笑了笑,迈步进门,朝桓宗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师出和风斋前任斋主雾弥真人,家师几年前已经过世,在下代家师向恩公道谢。”

话音刚落,他掀起衣袍跪了下来:“安和代家师谢恩公救命之恩。”说完,纳头便拜。

“我与雾弥真人只是萍水相逢,安斋主不必如此客气。”桓宗伸手轻抬,准备磕头的安和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他难掩惊骇地看着桓宗,没想到有元婴修为的他,在此人面前,竟然连身体都不能自主。

此人究竟是谁,长得比他好看便罢了,连修为也比他高,修真界何时有这号人,为何他却从未听过?整个修真界,年龄与他相仿,修为却比他高的,屈指可数。若不是天分极好,他也不会在短短两百年时间里成为元婴修士,甚至还继承了和风斋的斋主之位。

琉光宗的仲玺真人算一位,昭晗宗的长德算一位。前者久不在修真界露面,有传言说仲玺真人痴迷剑道,心冷如铁,相貌也十分可怖,见过他的人常被他的相貌吓得说不出话来。昭晗宗的长德年龄比他小些,但现在还只是金丹大圆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心境,成为元婴老祖。

还有云华门的勿川、九凤门的凌月这些勉强也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不过前者他见过,整个人沉闷无趣,若是不说明身份,旁人还以为他是琉光宗的弟子。九凤门的凌月他也见过,是个女人。

“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何能忘,对恩公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对于鄙派而言,恩公就是拯救宗门于水火的仙人。”尽管安和心中此刻已是惊涛骇浪,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怕引起恩公不满。

“当日我于邪修手中救下雾弥真人,他以这栋小院相赠,我与他已是恩情相清,安斋主不必再记挂此事。”桓宗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斋主请入座,但是你的大礼我确实不能受。”

明明对方语气平和,气息与普通人无异,但是安和在此人面前,却有些气弱。桓宗让他坐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坐了,其他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身为斋主,他有个人的脾性与偏好,但是当他以斋主的身份出现他人面前时,就要把这一切放下。

“恩公如此高风亮节,在下更为折服,日后恩公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定义不容辞。”见对方实在不打算让他报恩,安和只能作罢。

两人的交谈到了这,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桓宗虽没有直言让安和离开,但是看他的眼神中,却饱含此意。安和哪里还能坐得住,虽然他才刚刚坐下:“雁城景色优美,恩公来了此处,可要好好赏一下这里的景致。”

桓宗点了点头。

“那……在下告辞?”安和站起身,只觉得这个大典太过肃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慢走。”桓宗对他微微颔首,身为琉光宗的弟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态度,桓宗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来。

恩公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安和心中又惊又疑,难道是觉得他报恩的诚意不足?他想再说几句话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然而恩公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就在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听到恩公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桓宗起身走到了安和身后。

安和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在桓宗靠近他时,他差点下意识拿出自己的法宝扇出来防御,这个人太过高深莫测,他实在难以不起防备之心。

“听闻贵城的百花舞会十分受人欢迎?”

“不敢,只是恰好能让大家凑个热闹而已。”安和心想,难道恩公对百花舞会有什么意见?

“既然如此,就有劳斋主给我留三个好位置。” 桓宗道,“我有位道友对贵宝地的百花舞会很感兴趣。”

“恩公愿意来,是在下的荣幸,在下一定会为你安排最好的位置。”安和转身面向高人,尽管他不是高人的对手,但是面对面站立,让他更有安全感。

“有劳。”桓宗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回复,又对安和笑了一下。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安和冲他抱拳:“告辞。”

林斛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转头对桓宗道:“他就是雾弥真人在世时,常挂在口中夸赞的徒弟。”

“天资不错。”桓宗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转头问,“箜篌入定几日了?”

“公子,箜篌姑娘昨日才开始入定。”林斛看了眼外面天色,“现在天色还早,要不要我陪你去逛街买些东西?”

桓宗看了他一眼,扭头:“不用。”

被拒绝林斛也不难过,反正年轻人喜欢跟年轻人一块儿玩耍,他年纪大了,公子不愿跟他一起出门很正常,“那你自己去逛吧。”

桓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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