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诸位道友请尝尝这道菜。”双清笑着招呼大家,眼神却频频望向门外,倒不像是嫌弃徐枫烦,更像是在担忧。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箜篌放下了筷子:“我已经用好了,诸位请慢用。”

桓宗放下筷子:“我也用好了。”

长德等人也纷纷放筷,双清招呼了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内厅,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弟子带离徐枫的方向。这天中午,前来陪座的人是元吉门掌派大弟子周肖。

看到箜篌等人,周肖格外意外,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与箜篌见面,而且她还是云华门的高徒。难怪这位公子能用昂贵的灵草喂马,原来竟是琉光宗的剑修。

“之前不知三位竟是宗门高徒,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周肖开口便是致歉,互相客套一番落座后,周肖虽然对其他宾客都很热情,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箜篌格外热情。

绫波觉得元吉门这个掌派弟子眼珠子有毛病,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没人就这么被忽视了?

“箜篌姑娘,您尝尝这道汤。这些鸽子平日以灵谷喂养,血肉中已经没有任何杂质,有固神醒脑之效。”周肖亲手端了一碗汤在箜篌面前。

咔嚓。

桌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大家寻声望去,桓宗手里的勺子碎裂成了粉末。

“对不住,手滑。”面对众人的视线,桓宗解释得面无表情,低头用帕子慢慢擦着手上的粉末。

第70章 熟能生巧

饭桌上很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桌上的玉粉末上。

这手滑得可真讲究。

绫波的目光在箜篌与桓宗两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长德隐隐觉得,桓宗道友似乎不太喜欢元吉门,昨日在双清真人面前态度已是冷淡,今日当着元吉门掌派大弟子的面,更是毫不掩饰。难道元吉门做了什么犯桓宗忌讳的事情,他才如此?

周肖愣了愣,忙起身叫侍女重新取餐具过来。就在他起身的当头,桓宗把一碗灵鹤蛋羹放到箜篌面前:“早上用点这些,对身体好。”

“哦。”箜篌端起碗就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吃,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直到那碗鸽子汤放凉,箜篌也没机会喝进肚子里。桓宗伸手探了探碗,神情平静道:“汤凉了,我给你重新换一碗。”

把汤碗递给箜篌,等她喝下一口,桓宗面色温和:“味道如何?”

“还好。”箜篌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

桓宗点了点头,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已经用好,多谢贵帮与周道友的招待。”

“桓宗真人客气了。”周肖憨厚一笑,转头问箜篌:“仙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客随主便,周道友决定便好。”箜篌道了一声谢,“我辈修道之人,不太重口腹之欲。”

林斛想,好好一个小姑娘,竟跟着公子学会了撒谎,这罪过真是太大了。

“那仙子可要在奎城四处逛一逛,在下不才,愿为仙子引路。”周肖面颊发红,眼神不太敢落在箜篌脸上。

“不用啦。”箜篌摆手,“我已经与桓宗约好了,周道友无需特意招待我们,您自便就好。”

周肖看了看桓宗,又看了看箜篌,想起那日在密林中,两人乘坐一匹马车离开,恍然间猜测到某个真相。他怔怔地看着箜篌,心头一簇还没完全燃起来的小火苗,瞬间被厚厚的积雪压没了。

“既如此,便预祝仙子与真人玩得愉快。”周肖拱手行了一个礼,快步退了出去。

“桓宗,我们走。”箜篌拽了一下桓宗的衣袍,扭头看长德与绫波:“两位道友要一同去吗?”

长德:“看看也无妨。”

绫波:“不用了。”

长德转头看绫波,师妹昨天晚上不是还说要去奎城的御霄门分铺买最新出的裙子?怎么现在又不出去了?

“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两位道友请先去。”绫波不等长德开口,拖着长德就走。长德见师妹如此没规矩,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批评她,只好跟着她离开。

“绫波。”出了内院,长德无奈道,“你该多与其他修士来往。”

“大师兄,人家两个郎有情,女有意,我们去凑这个热闹作甚?”绫波对长德迟钝的感知能力已经绝望了,“你没看到方才周肖向箜篌献殷勤时,桓宗真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桓宗真人与箜篌仙子?”长德想了想,立即摇头反驳道,“桓宗真人在剑道很有造诣,我们剑修何时看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个人情感?更何况箜篌仙子不过十多岁的骨龄,还是云华门弟子,他们这两个宗门,修道理念不同,宗门管理方式也不同,又怎么会产生感情。”

绫波犹疑道:“难道是我想多了?”

“修道者之间,不似普通男女,寿命太长,看得太多,就不容易动心了。”长德看着还不到一百岁的小师妹,“你年岁尚小,不知道时间对感情的磨砺。”

年少时,愿意为情爱付出生死,即便轰轰烈烈一场也不后悔。年龄越大,对感情看得就越淡。看多了生死别离,便再难因其他人或者事而触动。

整个修真界,修为高深的大能中,又有谁有过道侣?或许曾经有过,但最后仍是为了追求各自的道,分道扬镳。

“难道就没有天长地久的感情吗?”绫波追问,“没有一个特别的存在?”

“没有。”长德摇头,“一个都没有。”

绫波虽没有心动之人,但对美好感情却有着向往,听到大师兄的回答,难免有几分失落。

“你不必介怀,或许未来会出现这样的神仙眷侣,只是不是现在。”长德笑着安慰,“你与其他师兄去逛街吧,我回去整理一下进秘境需要的东西。”

绫波点了点头,想到要买的东西,把心头那点失落忘得干干净净。

长德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年岁小。当年一位大能与他的道侣感情轰轰烈烈,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这份感情,还是没有经受住时间的消磨。两人相爱时有多浓烈,分开时就有多平淡。直到他的道侣陨落,大能却又忽然疯了一般,四处寻找复活道侣的办法。然而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还要在无尽岁月中继续活着。

这位大能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或许早已经陨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与泥土化在了一起。

箜篌把买好的东西与写给宗门的信,一起放进收纳袋中,送到了驿站,让飞剑使者把它们送回去。出门前她想了很多,比如万一没赶得及出来,她就要在秘境中关个几百年,所以她要提前告知宗门她去了哪儿。

“哎……”箜篌在某家店铺里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能一眼发现此人,不是箜篌的眼神好,而是对方的脑袋太方,芸芸众生中,他就是最耀眼的存在,“那好像是双清真人?”

在他们面前的双清真人总是保持着微笑,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此时不笑的他,看起来倒更有宗门之主的威仪,尽管他此刻挑选的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挑好玩具,他还亲手摸了好几遍,似乎确认上面没有木刺后,才满意的点头。

这是买给年纪尚小的徒弟?

“这个双清真人……”桓宗带箜篌往另一个方向走,“此人野心不小,你不要与他太过接近。”

“他想算计我?”箜篌惊讶,她一个宗门小弟子,算计她有什么好处?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元吉门想进入十大宗门,首先需要扳倒的宗门是谁?”桓宗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对于人心或是野心,却看得清清楚楚。

“谁?”箜篌瞪大眼睛,“不会是我们云华门吧?”

桓宗看着她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因为我们看起来最老实本分?”箜篌皱眉,“欺负老实人可不好。”

桓宗:“……”

“不过没关系。”箜篌很快释然,“这些事有宗主与峰主们操心,我们宗门的长老与峰主可厉害了。”

桓宗:“嗯。”

他们若是不厉害,云华门上下哪还能舒心的过日子?

“不过你提醒得对,我要写信告诉宗主此事。”箜篌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先不要急,若是我猜测错误,反而不美。”桓宗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拿传讯符出来,“此事牵涉到两个宗门的和平,引起误会不好。”

“你想什么呢。”箜篌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只是提醒而已,宗主他们自会有定夺,不会乱来的。”明明觉得可疑,为了稳妥不告知宗门,那不是给对方可趁之机。

不管是真是假,早点让宗门知道,有防备之心不是更稳妥?反正这件事除了宗门内部知晓,又不会传到外面去,怕什么矛盾?

人年轻的时候,思考问题时总是简单直接,但有时候恰恰就是简单直接,才能避免很多误会发生。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因为她对宗门,以及宗门对她的信任。对于箜篌而言,云华门就是她的家,在外面发现了任何她觉得可疑的事,给家人告状再正常不过。云华门也不会因为箜篌传错了消息,而对她严厉指责。

这种相处方式,琉光宗做不到,也无法做到。这是一份独属于云华门与弟子之间的信任,外人理解不了,而他们似乎也不在乎外人是否理解。

想明白这一点,桓宗不再劝箜篌:“那我们回去就处理此事。”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太适合传飞讯符。

“好。”箜篌拽住桓宗,“那我们快些回去。”

低头看了眼被拉得紧紧的袖摆,桓宗失笑:“好。”

两人走了没多远,与自称有事要处理的绫波迎面碰上。

绫波:“……”

奎城这么大,怎么还能遇到他们?她看了眼桓宗被箜篌拽住的袖子,这是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相处方式吗?

“绫波仙子。”注意到绫波的眼神,箜篌低头看了眼桓宗身上被自己拽得皱巴巴的袖子,松开手与昭晗宗几名弟子见礼。

“两位请随意,告辞。”绫波怕自己再跟箜篌说几句话,又要推翻刚从师兄那里得来的认知。

“她走那么急干什么?”箜篌望着绫波的背影,“抢御霄门新款裙子?”

看着被丢开的袖子,桓宗道:“前几日我在吉祥阁看到成易道友手上带了一枚扳指。”

“你说的是那枚黑色扳指?”

“对。”桓宗绷着脸,看起来很严肃,“朴素大方,戴起来还不错。”

“那是我炼制的。”箜篌笑眯了眼,“那是我在雁城炼制的,全靠你送给我的精火,我才能炼制成功。”见桓宗拇指上空荡荡的,箜篌便道,“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你也炼制一枚。”

“好。”桓宗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还没有扳指。”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桓宗的手,箜篌开始默默思考,究竟要怎样的扳指,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手呢。

回了元吉门后院,箜篌回自己院子准备传讯符。桓宗回到自己院子时,林斛正坐在石桌边泡茶。看到他回来,林斛放下茶杯,“公子回来得正巧,茶刚泡好,你要尝尝吗?”

桓宗走到石桌旁坐下,等林斛把茶给他倒好:“你想跟我说什么?”

林斛并不是喜欢品茶的人,今天特意在院子里泡茶,明显就是在等他回来。

“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见春日暖阳高照,想出来晒晒太阳。”林斛把茶杯端到桓宗面前,“还有宗门方才传来讯符,近来会在各地宣传邪修的危害,以及防止邪修邪恶手段的各种注意事项。宗门的意思是,若是我们看到本宗门弟子在外面受到危险,最好是出手相救。”

“我知道了。”桓宗缓缓点头。

茶水略有些烫,但是桓宗喝起来却刚刚好。自从身体出现岔子以后,他的部分感官便不再像以前那般灵敏,就连痛觉也有所退化。也正是因为此,无苦老人那件催生心魔的法器才对他影响不大。

抬头看了眼印在墙上的橘色阳光,桓宗不再开口。

“公子今天早上的反应,太过了。”林斛看着他这张神情淡漠的脸,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桓宗测了侧脸,苍白的脸被阳光染上了金色。

“周肖乃元吉门掌派大弟子,性格敦厚,并未有失礼的地方。”林斛继续道,“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该如此。”

“他好与不好,与我并无干系。”桓宗眼睑动了动,淡漠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类似恼怒的情绪,“他离箜篌太近了,他们不合适。”

林斛惊愕地看着桓宗,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又似是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相貌平平,天资普通,心性也无出彩之处,师弟师妹们也都不省心。”桓宗可以挑出周肖身上一大堆的毛病,“他的骨龄不小,修为却还那般低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比得上箜篌,这样的男人,何德何能敢肖想云华门五灵根亲传弟子。”

桓宗这席话显得有些刻薄了,以往的他,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林斛愣怔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可是公子,这一切应该是云华门忘通真人烦恼的事。”

呼。

风起,吹动树梢,桓宗的眼睫毛也被风吹得颤动起来。

桓宗对上林斛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林斛跟在他身边三百年,名为仆从,实则亦师亦友。林斛大多时候都很沉默,也不轻易对他行为发表意见。

他放下茶盏,移开自己的视线,绷紧嘴角许久没有说话。

“桓宗,桓宗!”穿着鹅黄裙衫的少女趴在墙头上,朝他招手道,“我在收纳戒里找到了一瓶青元师叔炼制的丹药,对灵台有益处,你拿去吧。”

她手腕上的月光色缎带在阳光下晃来晃去,闪耀着美丽的光芒,却也比不上她脸上的笑灿烂。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