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斛动了动嘴唇,最终把藏在心底的话问出:“仅仅因为她很美好。”
“不。”桓宗摇了摇头,大步朝箜篌走去。
箜篌把蓄水法器抛进水潭中,待装满水以后,掐起法诀把法器召唤回来。转头见桓宗来到了她身边,把蓄水法器收进收纳戒:“桓宗,你要装水么?”
“不用,我的水葫芦中还有。”桓宗掏出手帕擦去溅在箜篌脸上的水迹,“听风谷里的风很大。”
“这个我早有准备,连纱帽都准备好了。”箜篌得意洋洋,她可不是没有准备的人。
在炼器炉旁边都要擦好几层护肤膏的小姑娘,为了陪他一起找药,竟然连能够吹伤皮肤的风也不怕了。桓宗轻笑出声,“箜篌,你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
“怎么不能?”箜篌瞪眼,“难道你还想跟我绝交?”
“不。”桓宗牵起她的手,“今生得遇箜篌,是我之大幸。”
“这话……”箜篌耳尖红了红,“挺肉麻的。”
“是吗?”桓宗挺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眼神温柔如春风。
“也、也还好。”箜篌整个耳廓都红了,长得好看的人,就算说肉麻的话也好听。
桓宗再度轻笑出声,低低沉沉的笑声,就像是最美的乐声,这让箜篌个跟在他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想起他们还在牵手的事:“桓宗,你是在秘境里养成了习惯?这里没有魅魔跟幻妖,你不用受累护着我了。”
桓宗嘴角的笑意稍淡,缓缓松开手,声音沙哑道:“是啊,习惯……忘记改了。”
第85章 祈祷
箜篌隐隐觉得桓宗有些不对劲,她观察着桓宗的面色,近几日与她开始天地双修以后,桓宗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连林前辈都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桓宗就能恢复以往八成修为了。
现在的桓宗修为已是深不可测,没想到竟只是他六成功力,待找回灵草桓宗心魔除尽时,不知又会是何等风采?
世上有一种人,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会觉得这样的人应该站在高处,不该平庸委屈的活着。在箜篌眼里,桓宗就是这样的人。亦师亦友亦是兄长,但凡有一丝恢复的希望,她都不想桓宗放弃。
看着少女神情恍惚,疑惑不解的模样,桓宗表情恢复如常:“这两日你一直陪着我修行,此处风景优美,先在这里歇一日,再去听风谷底。”
“好。”箜篌犹疑不定,但这里确实风景如画,难怪桓宗都喜欢这里。
走到水潭边盘腿而坐,灵气在体内运转时,箜篌脑子里浮现了心经秘法的内容。在秘境中,她被秘境之灵要求必须把心经背下来,当时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这部心法的内容就像是刻在了她心里,怎么都不敢忘记。
发现身体潜意识里想要照着心法里说的方法修炼,箜篌连忙控制好心神,抱元守神,运转起身体里的灵气。
“她天生适合修炼。”林斛看着水潭边,已经快速入定,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箜篌,摸了摸马儿的头,给它喂了几根灵草,眼中带着惊叹。
“这个世间,无论是谁,都带着天分出生。只是每个人的天分不同,多少不同而已。”桓宗看林斛,“你不必自卑。”
林斛失笑,公子可真会开玩笑,他这把年纪的人,哪会因为后辈的天赋心生嫉妒或是自卑。
知道公子是在说笑,林斛道:“与你共勉。”
“嗯。”桓宗点头,“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公子你错了,凡尘界这句话的意思是长得难看是做牛做马,长得好看才能以身相许。”
“我很好看,箜篌也很好看。”
林斛沉默许久:“公子,你是在与我说笑?”
桓宗反问:“我何时与你说笑了?”
林斛面无表情:“很多时候。”
“那你这次可以放心,我是认真的。”
林斛嘴唇颤了颤,扭过头没有说话。他解开马儿身上的缰绳,让它们自己去觅食饮水。四处跑动的马儿,就像是他无处安放的情绪,肆意奔跑着,但还没有疯。
“求求你,救救我们。”
“仙女公主,求你显灵,看看我们吧。”
“过往种种皆是本宫不是,求你显灵拯救苍生,本宫愿折寿十年。”
箜篌从入定中醒来,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脸色煞白。她睁开眼,花好景美,哪有人在说话?
“箜篌,怎么了?”桓宗见箜篌满脸是汗,面色苍白,担心她修炼出了岔子,大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探她的灵脉。
一切如常,并没有出现灵气混乱的状况。
“桓宗,我没事。”还没有从那一声声痛苦又绝望的祈求声中回神,箜篌怔怔地看着前方,“方才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桓宗的脸色更为奇怪,若是有修士向箜篌下咒,他离箜篌这么近,不可能察觉不到半点异样。那这些声音,是怎么来的?
“嗯。”有桓宗陪着,箜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些声音有老又少,有男有女,他们在求我救他们。有一个声音还特别熟悉,像是我在凡尘界生活时,皇后的声音。”她对皇后的印象十分模糊,隐约记得是个严肃的女人,不受景洪帝喜爱,但却很受他尊重。
她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后宫中的标志,命妇女眷们的表率。那时候的箜篌只会注意景洪帝的那些女人,如何争奇斗艳,根本就注意不到皇后。现在忽然听到很像皇后的声音,才会让她格外怪异。
就算是她在修炼时出了问题,也不该听到皇后的声音,她们两人之间,除了面上客气外,就没有其他交流,更谈不上有什么隔阂或是心魔。
抢了姬家天下的人是景洪帝,不是那个面无表情看着后宫妃嫔争宠的皇后。
听箜篌提到凡尘界的皇后,桓宗略有些意外,他想了想:“有人为你建了庙立了碑,受凡人香火。”
“建庙立碑?”箜篌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又不是神仙,给我建庙立碑干什么?”说完这话,她想起凡尘界那些有关神仙的传言,沉默了。
凡尘界有不少与神仙有关的故事,但是见到神仙的人又有几何?对于凡尘界的人而言,神仙是代号,是心灵的寄托,但神仙更像是缥缈无踪的存在,他们敬神却不依赖神。
当年她当着景洪帝与众多官员的面,与师父一起飞走,在那些人眼里,她就是“成仙”了。景洪帝是个谨慎又善于谋划的男人,他见自己“飞升成仙”,肯定会借此机会稳固地位。
要知道,她在名义上,还是景洪帝的义女。他的义女“飞升成仙”,建庙立碑受万民香火,那便是天经地义的事。而百姓听到自己国家有人成仙,只会觉得高兴,哪有不愿的?
神仙里有自己人,给百姓带来的安全感太强烈了。
想明白这一切,箜篌擦干额头上的汗:“桓宗,那么多的祈求声传来,是不是他们出了事?”
桓宗没有说是还是不是,反而道:“对于我们修士而言,香火毫无用处。那只是普通人类懦弱无能时,需求庇护的方法。在你踏上修行路时,前尘往事已与你无关。就算整个凡尘界的人都给你焚香祭拜,你也不欠他们因果。”
“我知道。”箜篌点头。
“你再休息一会儿。”桓宗站起身,把安静送给了箜篌。
箜篌看着桓宗的背影,叹口气抱膝而坐,沉思起来。
凡尘界皇宫里,皇后从蒲团上起身,把手上的香插1入香炉中,看着神龛上的仙女像,怔怔出神。
“娘娘,您已经一晚上未睡,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女官担心她的身体,扶住她的手臂,“您何必如此,陛下最宠爱的贵妃昨日还让殿中省送最好的胭脂过去,您却在这个小屋子里替陛下跪拜神仙,连膝盖都青了。”
做这么多,陛下就能念着她的好么?这话太过难听,跟在皇后身边二十余年的女官,到底不敢说出来。
当年陛下还不是陛下时,与娘娘也是琴瑟和鸣,山盟海誓,如今得到了天下,拥有了无数美丽的女人,往日的誓言也就淡忘了。
男人就是怎样,山盟海誓时是真的,疼爱的心是真的,见异思迁的心,也是真的。可怜娘娘陪伴陛下打天下,生儿育女,到头来却看着陛下与其他娇俏的女人打情骂俏。
可那又如何,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也只会记载陛下的伟大,娘娘只是陛下身边的点缀。所有文人学子,翻到有关皇后的记录,大概都会衷心夸一句贤惠。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现在的史书便是如此记录以往各朝的开国帝后,千百年后的史书,亦会这般记录陛下与娘娘。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天下万民。”皇后摇头,语气淡淡,她心中的夫君早已经死了,现在的陛下喜欢谁,宠爱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疫病爆发,无数百姓被痛苦折磨,求他神无用,能求的只有箜篌了。”皇后自嘲一笑,当年被她漠视的那个前朝公主,谁能想到会有仙人带她离开?
“娘娘,您可不能直呼仙女娘娘的名讳。”女官朝神像行了一礼,“仙女会听见的。”
“当年我待她并不好,她若是记恨,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叫了她名讳。”皇后叹口气,“陛下夺走了属于她父亲的天下,我们还让她在后宫中受了几年的欺凌与冷遇,你说她会摈弃前嫌显灵吗?”
女官默默摇头:“奴婢不知。”
“你哪里是不知,你是不敢说实话。”皇后神情一肃,又是往日那个威压的皇后,“传令下去,让长公主为箜篌仙子抄经祈福,还有那几位与箜篌仙子同龄的公主、郡主,必须每日给仙子上三炷香,你派人亲自去盯着。”
“长公主那里……”女官担忧道,“她会不会违抗您的命令,吵到陛下那里去?”
“涉及天下百姓生死,她就算吵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用。”皇后冷声道,“天下女眷都归本宫管,陛下若是想替长公主出头,就先废了本宫。”
成千上百万的百姓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她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泼妇是高兴还是生气,惯的她!
“奴婢领命。”女官领了凤命退下。
屋子里再度恢复安静,皇后转身看着女神像:“我可以给你所有的交待,甚至是我的命,只要你愿意救下百姓。”
烟雾袅袅,神像的脸仍旧冰凉。
“陛下,皇后娘娘连下几道凤令,让长公主、诸位公主郡主向箜篌仙子祈福,长公主与皇后的人闹起来了。”
听到侍卫的传报,连续几日没有好好睡觉的景洪帝沉默片刻:“皇后是万民之母,她的命令便是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景洪帝又沉默了一会儿:“传令给钦天监,让他们在观星台设祭坛,朕要率众皇室男女,向……箜篌仙子拜祭。”
第86章 仙人
景洪十年春,不明疫病爆发,景洪帝多次调度太医院的太医,又请重臣到民间恭请名医,然而疫情却无法得到控制,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在疫病面前,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寥寥,就连最繁华的京城,也变得比往日冷清。但凡有人咳嗽打喷嚏,路人便惶恐不安的逃离,怕自己跑晚一步,就会染上疫病。
尽管景洪帝调度名医与药材到疫情重灾区,但是随着疫情不能有效的控制,一些流言开始传出。比如说景洪帝得位不正,所以上苍降下惩罚,让百姓受苦。
还有人说,箜篌仙子在景洪帝后宫中时,被帝后虐待,饭吃不饱,衣服穿不暖,每天做绣活到三更,还经常受到打骂。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宫里贵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只好把箜篌想象成后爹或是后娘折磨的小姑娘,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箜篌可怜起来。
没有被疫情感染的地区,老百姓们躲在院子里,拍着大腿骂当今皇帝不厚道,自己喝肉粥,吃面条都要放三勺油,竟然连剩饭都不愿给箜篌仙子吃。他们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现在又要倒霉了。
谣言传到官员耳中,这些官员不敢往上报,只略在奏折中提到“略有民怨”。景洪帝又怎会猜不到民间会流言四起,可现在却不是计较的时候,也无从计较。
这些日子以来,他请名医,筹集药材,甚至写了罪己诏焚烧祭天,可是疫情仍旧没有得到缓解。连续好几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景洪帝憔悴了不少,但是景洪十年四月二日这一天,他不到寅时便开始沐浴焚香,着玄色龙袍,不乘马车,不用宫人搀扶,三步一停,九步一揖,来到了钦天监设立的祭坛前。
祭坛由钦天监、殿中省、工部三大部门,连夜搭建而成,虽缺了几分隆重,但是该有的规格礼仪,却一样都没有少。
“父皇。”太子见景洪帝形容憔悴,想要上前搀扶,被景洪帝一把推开:“不必。”
求神在于心诚,他与姬箜篌之间本就有旧怨,若在祭拜大典上失礼,恐怕姬箜篌就更不愿意显灵了。等下祭仙台,景洪帝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父皇!”
诸位皇子见到景洪帝跪下,反应非常强烈。在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就这样跪下了?
“祭坛前不得喧哗!”太子脸色也不好看,可是想到那些陷入绝望的百姓,他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去。姬废帝专制,陷百姓于水火,他与父皇推翻姬家的统治,并没有什么错。
可是为何上苍如此不公,父皇登基以来,殚精竭虑,除暴乱、斩贪官、杀匪徒,让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并未违背君主之道,为何上苍却如此容不得?
若能求得上苍原谅,让老天放过无辜的百姓,便是跪下来又如何?
其他尚且忿忿不平的皇子,见太子跟着跪下,悻悻地收起不满的表情,三三两两跟着跪了下去。
武将、文官、侍卫、太监纷纷跪下,全场静寂无声。
太阳渐渐入中天,碧空万里无云,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景洪帝颤颤巍巍地跪行到祭桌前,从袖中取出一册罪已书,点燃扔进鼎中,对着祭坛上刻着箜篌仙子的玉碑行三拜九叩大礼。
帝王轻易不行三拜九叩大礼,除非长辈仙去或是祭天之时。此时他在玉碑前行了这个大礼,等于把箜篌摆在了高高在上的尊位,而自己是位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