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父皇与母后稍等片刻,我们稍后便来。”太子松了口气,这沉默无言的尴尬,终于要结束了。
“陛下与娘娘不需要这么客气,此事了了过后,我与凡尘界便因果皆消,日后不会在轻易出现了。”箜篌怕自己的出现,让这些百姓与官员心生依赖,日后但凡遇到苦难,便只知求神拜佛,不图自身强大,“所以不管你们热情还是不热情,这次的事情我都会帮。天地生死,自由循环,日后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太子苦笑:“我明白。”
若是求神拜佛有用,为何这么多天以来,不管他们祭天还是拜神,都没有仙人显灵?
箜篌仙子愿意出现,是因为她曾经是这个国家的人,对这里的百姓还有感情。
然而仙凡终有别,箜篌仙子不可能总是来帮他们。这违背了天地规律,也容易让百姓养成遇事只知求神的习惯。
这样也好,太子释然一笑,生而为人,总是要努力的依靠自己。
风声袭来,太子猛地回头,就见姬箜篌口中的林前辈眨眼间出现在他面前。他张了张嘴:“仙人的神通,好生厉害。”
林斛淡淡道:“小事而已。”
京城距离疫病多发之地,还隔着上千公里,若是乘坐马车日夜兼程,也要花将近大半月的时间才能赶到,而仙人……只需要半个时辰。
“林前辈,你先换身衣服,我们去赴宴。”箜篌见外面还守着不少宫人,对林斛道,“疫情的事情,宴后再说。”
“嗯。”林斛点头,看了眼太子后,去内殿换了身衣服。
“仙人请往这边走。”太子在前面引路,他们的脚下已经铺好了红毯,侍女们捧壶执扇提香,便是帝王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皇室族人正襟危坐,全都望着殿外。
听到太子说话的声音,众人不自觉弯下了头颅,以示自己对仙人到来的敬意。
踩着片片金砖,箜篌走进大典,看着这些连头也不敢抬的大臣,她笑容淡淡,看不出喜怒。
目光一扫,她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缩着头的长公主。
“多年未见,长公主可还好?”箜篌问。
声音如玉珠,煞是好听。
但是众人却想到了七年前,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逼着仙子弹奏箜篌曲的事。
第88章 邪修
其他人想到的事,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长公主,自然也能想到。她抬头迎上箜篌的视线,惊惶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妥协。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起身道:“有劳仙子惦念,一切都好。”
“那便好。”箜篌见长公主面相中带着郁郁之气,叹息一声,“当年长公主想听我弹奏一首箜篌曲,因缘巧合之下却不能成,今日再次相逢,便让我把这首箜篌曲补上吧。”
听到这话,长公主神情更加不安。她当年逼着姬箜篌当着众人弹奏曲子,是现在所有人都想刻意遗忘的事情,然而他们却忘了,很多事他们可以装傻不知情,但当事人却不一定愿意配合。
“不、不用……”
“长公主不用客气。”箜篌拔下凤首钗,发钗化为巨大的凤首箜篌,在众人惊艳与担忧的眼神下,箜篌轻轻波动了一下琴弦:“且以此曲,祝天下万民安居乐业。”
景洪帝内心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身旁的皇后,皇后低头饮着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景洪帝怔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不是帝王,每当内心焦躁不安时,望向发妻总会得到她安慰的微笑。
当他成为帝王以后,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向皇后寻求帮助。看着皇后已经不再年轻的侧脸,景洪帝有些恍惚,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与皇后单独在一起交心了。
素手拨弦,箜篌声起,幽幽乐声就像是能够魅惑心神的妖孽,引起了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面无表情的皇后,后悔懊悔的帝王,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还有涕泪不止,口唤“延行”的长公主。一首箜篌曲,引出无数人间悲欢离合。
长公主口中的延行,是她曾经的夫君,举世皆知的才子。长公主与延行才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后来延行才子受奸人陷害,丧命于大理寺中。长公主悲痛欲绝,对姬废帝恨之入骨,连带着对箜篌这个五六岁的亡国公主,也恨意滔天。
心爱的男人,死于昏聩帝王心腹大臣之手,长公主表面虽仍是明艳动人的女人,内里却早已经疯狂。她恨无能的帝王,恨那些嫉妒贤能的奸佞,恨姬氏一族所有人。
最恨的,却是与延行生死分离,再不相见。延行死后,她为兄长做过不少事,推翻姬废帝以后,她就成了尊贵的长公主,嬉笑怒骂都要维持皇家的威严,也从未延行掉过一滴泪。
延行已经死去十三年,她为他种的的石榴树,早已经开花结果,然而却等不到那个跟她一起吃石榴的人。
高傲坚强冷漠,所有的情绪在这首曲子下化为乌有,乐声是打开水坝的大门,积攒多年的情绪涌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箜篌看着捂脸痛哭的长公主,幽幽叹息一声。
年幼之时,只觉得长公主咄咄逼人,对她极不友好。现在跳出那段仇怨,再看长公主与姬家皇朝的恩怨,箜篌仅剩的唯有叹息。
她被生父漠视,身为公主,却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皇。
长公主本是蕙质兰心的女子,却被前朝奸佞毁去了一切。
她们俩,一个是前朝是公主,一个是当朝长公主,实际上都是这场浩劫的受害者。
在乐声响起后,皇后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却没有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她看着身边似悲似喜的帝王,撇开头站起身,朝箜篌走去。
在她即将靠近箜篌身后时,站在旁边冰冷如雕塑的白衣仙长转头看她,幽暗的眼瞳中,带着毫无感情的审视。
皇后停下脚步,朝白衣仙长福了福身。
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标志的男人,就连当年名震京城的延行公子,也远远不及这位仙长。
乐声骤停,箜篌起身走到痛哭得几乎昏厥的长公主,伸出手在长公主额间轻轻一点。长公主哭声渐渐停住,她抬起头看箜篌,满脸泪痕,十分狼狈。
把一块手帕放到长公主手里,箜篌没有劝她,只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看向众臣。
有些难过,在心中藏得久了,就会成为刻在心尖上的痛,到死都无法释然。
哭泣,有时候并不是软弱,而是情绪的发泄。
捏着手中柔软的手帕,长公主渐渐回过神来,她抹了抹脸,上面全是未干的眼泪,用帕子擦了擦脸,她才在恍惚中回过神来,这块帕子……是姬箜篌给她的?
她往四周看去,几乎所有人都还没从乐声中回过神,也注意不到她的失态。咬了咬唇角,她心情复杂的站起身:“多谢箜篌仙子。”
“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箜篌笑看着她,“记得好好休息,放开心胸,不然对身体无益。”
长公主苦笑:“爱人已去,我这个未亡人,痛哭或是悲伤又有什么要紧?”
她答应了延行要好好活下去,就绝对不会失信于他。不知几十年后的奈何桥头,会不会有他出现?
身为前朝公主,箜篌没有立场再多劝,她只是在长公主头顶敲了一下:“既如此,便请长公主多多保重。”
“谢谢。”长公主声音很小,但是对于修士而言,已经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箜篌仙子,你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这句话出口,长公主立马改口,“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再见得好。他仍是翩翩郎君,而我却成了皱纹爬上眼角的妇人,相见不如不见。”
生与死,老与幼,都是情感中最狠厉的一刀,再美好的爱情,在它们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箜篌不懂爱情,但是在长公主这里,她看到了痛苦与不舍,这样执着的爱情,就连死亡也都无法割舍。情爱这种东西,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仙子。”皇后看着满殿失去神智的官员,走到箜篌面前:“不知该怎么让他们醒过来?”
箜篌摇头:“心无挂念者,很快便能醒过来。至于……”她突然语气一顿,水霜剑划破长空,朝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官员直直飞去。
没有想到箜篌会突然情绪爆发,她愣了一下,心中涌出一股荒唐又可怕的想法,万一姬箜篌来了凡尘界就不想离开,那么整个天下,岂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仙凡有别,他们这些凡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在仙人眼里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至于作恶者,就该在天道前伏法。”
发现自己被追杀以后,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官员,忽然怪叫一声,连连往后退。
但是箜篌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松的放过他,手中的法器光芒大胜,“找到了。”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中间出现了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
被抓住的官员在地上挣扎了一番,见箜篌面无表情的样子,开口哀求道:“请仙人恕罪,小的知错了。”
“仙人?”箜篌挑眉,“我的身份,你如何得知?”
“我……我早上远远看到仙人的英姿,所以对仙子的身份,略有了解。”
“是嘛?”箜篌看着跪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官员,语气怪异道,“我还以为你是邪修派来的手下,就连现在爆发的疫情,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并没有。”官员连忙道,“疫病传染力强,小的们哪敢靠近?”
“小的们,是指哪些人?”箜篌指了指天地,“还请道友说清楚。”
听到“道友”二字,被抓的官员浑身僵住,随后恢复常态道:“仙人的话,小的听不明白。”
箜篌冷笑,用剑指着此人鼻尖:“身为修士,本该远离红尘,不让自己沾染太多红尘。你身为修士,伪装成普通人,藏匿于文武百官之中,身带煞气,定与疫情脱不了干系。”
她踏上祭台的那一刻,就发现东南方向有浓浓的煞气与怨气,又听太子说,疫情最重要的地方也是这些地区,箜篌心中便有了数。
邪修胆大包天,以活人性命为祭,借用凡尘界百姓的性命,来视线某种荒唐的野心。凌忧界管理严格,各大宗门都会保护名下的百姓,所以邪修很难找到这么庞大的人群来献祭。
为了避开名门正派的那些修士,凡尘界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这里虽然灵气稀薄,又没有灵花灵草,但是却有很多的人,而且没有正道修士来插手。
软弱的人类,就像是待割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有这些死去的怨灵在,那件足以令天气变色的法器,即将被唤醒。
箜篌猜到,以邪修们瞧不起人类,又喜欢看他们惨状的性格,定会安排手下潜在人类里面,然后得意洋洋地观赏人们如何从担忧走向了绝望。
邪修的这种喜欢欣赏别人倒霉的心态,非正常人能够理解。
不动声色的来到大殿,她趁众人听到乐声神思恍惚间,把这个邪修控制起来,是最简单的方法。
失去普通人皮囊的伪装,这个邪修看起来又黑又干,就像是墓地里爬出来的干尸,既邪气又恐怖。
皇后面色有些发白:“箜篌仙子,您的意思是,这次致无数人死亡的疫情,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么多百姓的生死,无数家庭的破灭,竟然是因为这些身份不明的……
这是魔鬼?神仙?还是妖怪?
“或许。”箜篌看着邪修身上与东南方向相似的煞气,把邪修一脚踩在地上,“这个祭魂阵的破阵方法是什么?”
第89章 没用的歉意
“没有破解之法。”邪修缩着脖子,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这个祭魂阵名为万骨枯,是邪修界最厉害的阵法大师所设,以山川河流为阵,以人的性命为引,便能得到无数的煞气与怨气。”
站在箜篌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桓宗听到“万骨枯”时轻轻皱了皱眉,他走到箜篌身边,拉了拉她的手腕。
“桓宗,怎么了?”箜篌转头看桓宗。
“别踩着他。”桓宗道,“脏。”
邪修:“……”
他被人当成垫子踩在地上,都还来不及嫌弃地上脏,反而被人嫌弃他身上脏。这些名门正派说话做事,也太不要脸了,就连侮辱人的手段,都这么创新。
箜篌把脚从邪修背上挪下来,鞋底在地上蹭了蹭,恍然道:“你说得有道理。”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枉为名门正派,竟然如此虐待俘虏。”邪修注意到箜篌的动作,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我们邪修才干的事情么?”
“公子,身为名门正派的修士,我决定满足他人生最后一个愿望,让他的头点地。”林斛拔剑出鞘,走到了邪修面前。
邪修连连求饶:“真人饶命,我们邪修说话不算数的,您千万别当真。”
“你的意思说,那个叫万骨枯的阵是假的?”剑尖直指邪修的眉间,邪修吓得抖了抖,剑上丝丝缕缕的寒意,似乎已经浸入了他的脑子。
“不不不,我们邪修有时候也很诚实。”邪修立即开口,“我是邪修里的奇葩,我最爱做好人好事了。”
林斛懒得跟他废话,收起剑道:“这个阵,当真没有破解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