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桓宗笑了笑,偏头往西方看去,从云上站起身:“来了。”

“什么来了?”箜篌跟着站起身来,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不多时,西面天空多了一抹亮丽的云霞,灿烂的云霞中,几个剃着光头的僧人脚踏莲花台而来,为首的僧人慈眉善目,身上只着一件简单的青色袍子,倒是手中的法杖法光阵阵,大有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的架势。

“仲……”

“法檀大师,我奉我家桓宗公子之命,请大师劳累这一趟,多谢。”林斛闪身来到法檀面前,双手合十,“请。”

“请。”法檀笑了笑,凌空走到桓宗面前,“与小友多年未见,小友可曾改变主意?”

箜篌看着僧人光溜溜的脑门,疑惑的看桓宗,改变什么主意?

“多谢法师看重,在下觉得琉光宗甚好。”桓宗表情不变。

“可惜了,可惜了。”法檀摇头叹息,“小友甚有慧根,与佛有缘,何须做打打杀杀的剑修?”

箜篌看得目瞪口呆青天白日的,真没想到,这个大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竟然跟琉光宗抢人?

“我佛慈悲,这位小友好相貌。”法檀朝箜篌行了一礼,箜篌连忙还了一个大礼,“大师谬赞了。”

“贫僧从不打诳语,我观小友眉清目秀,面有仁慈之相,何不入我佛门,得证菩萨果?”法檀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一个佛修苗子,“小友以为何?”

箜篌:“……”

凌忧界佛修的处境很艰难?怎么四处挖其他宗门的墙角?

“多谢大师,只是晚辈已拜入云华门门下,此生不愿叛出宗门,还请大师见谅。”

做僧人是不可能做僧人的,想到要剃光头,她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种可能。

“那贫僧只好下次再来问。”法檀掀起青袍坐下,把法杖往空中一抛,整个天空都被印亮。

其他弟子纷纷盘腿坐下,开始护法。

箜篌不动佛,但是在法檀大师开口念第一句佛时,她便觉得整个天地安静下来。天那么大,地那么阔,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她转头看桓宗,一下子清醒过来。

佛说红颜枯骨,她此生怕是参不透了。

可见,她与佛无缘。

第93章 往生

“怎么回事?”阵法师发现怨灵的力量越来越小,推开跪在面前倒酒的美艳女子,大步走到山崖边向外眺望,只见天空祥云与黑雾缠斗在一起,不相上下。

“凡尘界的那个前朝公主,是拜入云华门门下,还是佛修门下?”阵法师咬牙恨道,“那群秃驴从不管事,怎么这里会有佛光?”凡尘界出身的修士,在凌忧界不受人欺负凌辱已是幸事,又怎能在短短几年内,与佛修搭上关系?

坏事的佛修绝对不是普通人,看这漫天的佛光,恐怕这个佛修早已经得证罗汉果位,修出了法相。

“尊者,这下我们要怎么办?”邪修见有秃驴来坏事,心中暗叫不妙。

“怎么办?”阵法师回头看身后众邪修,“这些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你们就去城里杀人,看这些和尚是继续念经,还是来阻拦你。”

“尊者,这些和尚……”

“怎么,你们这些邪修界的高手,还怕几个秃驴不成?”阵法师冷笑,“还是说,你们只敢对邪修耍横?”

“小的们明白了。”问话的邪修知道这位尊者喜怒不定,怕耽搁下去,他们还没死在秃驴手上,已经先死在这位尊者手上了。

“好。”阵法师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年纪大了,就喜欢乖巧一些的后辈。”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还站在原地不动的邪修,长长叹息一声,“孩子,你这是在害怕吗?”

“尊者恕罪。”这个邪修吓得连连摇头,“请尊者恕罪。”

“瞧你吓得,我是个十分爱护后辈的人。”阵法师笑了笑,挥手用灵力把这个邪修抓到面前来,忽然五指用力,掐断了此人的脖子。

“这样,你永远都不用害怕了。”他掏出手帕擦干净五指,转头对其他邪修温柔笑道,“怎么,还不动身?”

话音一落,其他邪修便飞身离开悬崖,朝城内方向飞去。

阵法师脸上的笑意消失,他一脚把脚边的尸体踢下悬崖:“废物。”

伺候他的女邪修早已经吓得全身发抖,他瞥了眼缩成一团的女邪修,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化作一掉白光消失在天际。

“死者生,六道轮回……”

法檀睁开眼,看着城门方向,皱了皱眉。

“大师请继续,其余的交给我。”桓宗手持龙吟剑跳下云头,看着城外朝这边飞来的邪修们,挥剑一扫,飞在最前面的几个邪修,被剑气划过喉咙,纷纷坠下云头。

“怎么会有剑修?”剩下的邪修见在眨眼的时间内,他们就损失了好几位同伴,忙停下脚步,互相围站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城门。

紧闭的城门大开,一个穿着白衣,青丝如黛的男人不疾不徐走了出来。

“剑修!”

“不对,是仲玺真人!”修为最高的邪修额头渗出冷汗,一百年前,他的师父就死在此人剑下。此人的剑无情,人比剑更无情,这个本应该在琉光宗修行的剑修,为什么会在凡尘界。

“快逃。”在仲玺真人面前,谁堪一战?他往空中发了一个信号弹,希望阵法师能来救他们。

“既已来,又何必走?”城门处弥漫着难闻的尸臭,不远处的大坑里,还堆积着没有来得及焚化的尸体。桓宗手中的龙吟剑散发出夺目的金光,他的眼神很冷,飞身拦住了邪修们的去路。

“仲玺,我们这么多人,不一定怕你……”为首的邪修声音有些发抖,捏紧手中的法器,一边吆喝着让其他人去对付桓宗,一边找机会逃走。

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邪修,在桓宗的剑下,就像是萝卜土豆,很快便被他杀得七零八落,他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

为首的邪修转身就逃,然而他刚飞出去没多远,只听耳边一道风吹过,他的左臂从身上掉落,跌进埋尸首的大坑。

“仲玺真人,身为凌忧界的剑修,你太多管闲事了。”邪修频频望向远处的山头,希冀阵法师能够早点赶过来,“这些凡人寿命短暂,你何必管这种事,难道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桓宗一脚把他踹进坑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坑里的百姓,每一个都死得不甘又无辜,从今日起,你的灵魂就在此处守着,直到所有百姓都投胎转世,你的魂魄才能离开此地。”

“不不不……”邪修连连摇头,转身就想踩着尸首往坑外爬,一道剑气划过,他瞪大眼睛与这些被他们害死的百姓倒在一起,而他一直等待的阵法师,仍旧不见踪影。

桓宗虚空一抓,抓住一道青色的魂影,咬破手指在魂影上下了几道符咒,然后把魂影扔回了尸坑中:“此地怨魂不散,你永世不得超生。”

挥袖把尸坑中所有尸首焚烧干净,桓宗收起龙吟剑,看着燃烧的火苗,转身朝邪修方才频频张望的方向飞去。

悬崖之上,有没有来得及撤走的桌椅宫殿,一个容貌美艳的女修跪在玉桌旁,抬头见到桓宗忽然从天而降,看着他手中的龙吟剑,吓得往后缩了缩,随即把身上的衣服往下一拉,露出白皙的肩膀,流着泪站起身朝桓宗跑去:“仙长救命。”

“退后。”龙吟剑出鞘,桓宗面无表情地指着女修,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人呢?”

“仙长,您说的可是绑走我的那个坏蛋?”女修抿着红唇,样子格外魅惑,“或许他察觉到仙长的仙气儿,心中害怕,已经提前逃走了。”

她想,不知这位仙长是哪个宗门的人,竟长得如此好看,世间大概再也没有男人能把白衣穿得如此诱惑人了。

“幸而有仙长前来,不然奴家就要被邪修……”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剑已经穿透了她的灵台,她弯腰捂住腹部,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连魅惑术都用上了,竟然会有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轻易的对她动杀心?

“这不可能……”临死前,女修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这一定不是个男人……

桓宗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一眼,转身往回赶。这些邪修浑身煞气冲天,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像这样的邪修,他从不多说废话,让他们在世上多活一刻,都是对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百姓的无情。

法檀带领弟子坐在云间,把往生咒念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朝阳即将升起时,法檀睁开眼,看着已经失去大半效力的万骨枯阵,起身叹息道:“怨魂虽已经得到超度,但是被锁在纳魂阵的魂魄,还需要有人去放出来。”

“我去。”林斛站了出来。

法檀摇头:“不可,纳魂阵中全是此处百姓的魂魄,现在他们的魂体虚弱,灵智大失,禁不起半点变故。你对他们而言,只是不知来历的陌生人,你若是靠近那里,会受到他们的攻击。”

这个阵法实在太过阴损,纳魂阵里的魂魄,就像是油灯中的油,油灯上的火虽然熄灭,油却不能随随便便往外倒。

“林前辈,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箜篌手持凤首,走到林斛面前,对他福了福身,转身看着已经有了一丝光亮的天际,“我从出生那一日,便享受着百姓赋予的一切。当年我帮不了他们,今日我不能让他们就连死也不能安宁。”

“箜篌姑娘……”

“注意安全。”桓宗深深看了箜篌一眼,扶了扶她鬓边的发钗,“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箜篌笑弯了眉眼:“好。”

“公子!”林斛皱眉,虽然怨气与煞气已经被压下去,可是危机并没有真正解除,公子怎么放心箜篌姑娘单独前去?

桓宗没有理他,收回放在箜篌鬓边的手,微微往上翘了翘嘴角,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温泉:“去吧,我就在这里。”

箜篌点了点头,从云头跳出,朝阵眼飞去。

桓宗往前跟了两步,直到法檀念了一声佛号,才停了下来。

云上的风大,把桓宗的袍角吹得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眼盘腿坐着的法檀,抛出飞剑,跳上去朝箜篌追去。在离阵眼不远处,他停了下来,把龙吟剑握在了手中。

来到阵眼旁,箜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无数哀嚎的灵魂,他们伸着手臂,试图朝外面爬,却一次又一次被拉了回去。头颅、手臂交缠挤压在一起,所有人都无法解脱。

箜篌走到阵边,一只乌青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这只手干瘪,但还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手。她弯下腰,轻轻在这只手臂上拍了怕,毫不犹豫跳进了进去。

“先有天地,水泽万物,清气祛浊。天地生阴阳,阴阳汇两仪,两仪生四象……”

灵魂试图撕扯她,想要踩在她肩膀上,离开了这片禁锢他们之地。箜篌闭上眼,抱着凤首盘腿坐下,手指搭在了凤首弦上。

这些百姓生于此处,葬于此地,却不该束缚于这里。

乐声悠扬,就像是一曲最祥和最温柔的安魂曲,一点点安抚着这些失去理智的魂魄。发髻已乱,衣衫已旧,耳边皆是痛苦与不甘的嘶吼。

她身上所有都是凌忧界的,但是她自己,还有她创造出的声音却不是。

城里的百姓看着箜篌跳进怨魂累累的阵中,有人在阵中看到了自己的亲人,有人在阵中看到了自己的友人,也看到了箜篌公主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

他们沉默了。

“下雨了……”

一滴滴细雨落下,不再是苦涩的雨,而是甘甜可口的甘霖。

随着细雨的冲刷,阵中愤怒嘶吼的怨魂渐渐安静下来,他们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渐渐变得完整鲜亮,身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

乐声未歇,雨仍旧在下。

雨水淋湿了桓宗的发梢,顺着他的下巴掉落在地,他眼也不眨地看着阵中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染得润泽起来。

“阿弥陀佛。”法檀缓缓睁开眼,“好一曲安魂往生调,老衲已经多年未曾听过如此美好的曲调了。”

“师父,这是……安魂往生曲?”弟子玄悟道,“这位箜篌姑娘,不过是心动期修为,怎能弹奏如此强大的曲子?”

“仁爱不分老幼,自然也不分修为。”法檀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此女若入我佛门,悟性远高于尔等,可惜……”

一曲停,箜篌拨弦的手指已经血迹斑斑,她睁开眼,看到阵中的冤魂们化作光点朝往生路上飞去。

第94章 代价

怨魂们受到超度,化作白光飞出纳魂阵,箜篌靠着凤首勉励维持着坐姿,耳朵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视力模糊得只能看到朦胧的虚影,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只要合上眼睛,她就能睡过去。

恍惚间,一个温婉的女子从无数怨魂中走出,她朝箜篌遥遥一拜,嘴里说了什么,但是箜篌听不清,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口型,这个女子对她笑了笑,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这个女子过后,无数的怨魂向她行礼,有莽夫农妇,也有文雅书生,优雅秀丽的千金,箜篌揉了揉眼睛,只恨自己现在的视线太过模糊。

一个仅有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跑到她面前,懵懂的双眼中,还不懂生死是什么,就已经成了一缕亡魂。箜篌咳嗽几声,把口中腥甜的血咽下,她怕吓到这个孩子。

小孩朝她张开了双臂,箜篌弯腰抱起了她,放在了自己膝盖上。她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索性就这么坐在泥坑里,还能省些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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