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这里是我们宗门的藏书阁,这里记载着凌忧界历年的事件,风波起伏。”望宿推开门,里面是望不到尽头的玉简,层层叠叠放在阴沉木架上,“每一块玉简,都是一年的故事。很多事或许你们当事人已经不再记得,然而还记录在我们月星门的玉简中。”

阴沉木架旁,穿梭着几十名弟子,他们整理着玉简,不知疲倦,不知枯燥。

望宿招了招手,几枚玉简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把玉简递到桓宗面前:“几年前,贵宗的金宗主曾写信求药,因我在闭关,所以没有回信。这里面是有关药材的记载,你拿去吧。”

桓宗看着玉简没有接:“你不想我与箜篌在一起,又何必违背天意救我?”

“在没有见到你们之前,我确实想过拆开你们。”望宿直言不讳道,“我认为世间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不能冲淡的。”

桓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看到了箜篌姑娘看你的眼神。”望宿面上露出迷惘之色,“我不懂感情,但是这个眼神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东西,那像是希望或是生机,若是拆开你们,她眼中的这种东西,是否会消失不见?”

桓宗拿过了望宿手中的玉简,没有说话。

见桓宗接过了东西,望宿点了点头,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大殿十分宽大,但是格外简约朴素,里面摆着一排排命牌,这些命牌全都黯淡无光,说明这些命牌的主人全都已经陨落。

望宿点燃一炷香,放在了香炉中,转身见桓宗也点燃了一枝香,朝名牌们躬身行礼,神情间温和了些许:“百年前一别,真人较之往日更加温和了。”

若是那时的仲玺真人,只会面无表情站在旁边,怎么会主动点香拜祭。

“人都是会变的。”桓宗把香插1入香炉中,退到了望宿身后。

“我们月星门历代宗主,不少人都冠上了无情无义的称号。”望宿仰头望着这些命牌,“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桓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于我们月星门来说,别人厌恶也好,喜欢也罢,都没有干系,我们生来的责任就是护卫修真界和平,尽量减少生灵的伤亡。”望宿表情平静,“若是牺牲十个恶人能够救十个善人,我们会做。若是牺牲一个善人,能够拯救一万个善人,我们也会去做。而若是能够牺牲一千个恶人去拯救一个善人,我们仍旧会做。”

桓宗道:“那个牺牲的善人,做错了什么呢?”

“他没有错,错的是冷血无情的我们。”望宿淡淡道,“就算被救的一万善人怨我们,被牺牲的那个善人怨我们,我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

“就算那个被牺牲的善人是我们自己,我们仍旧坚持这个选择。”望宿走出大殿,大风刮起他的长袍,“仲玺真人,我答应了箜篌姑娘尽力医治你的身体,就不会食言,请你随我来。”

“邪尊本名为九宿,门主的名字为望宿,这是巧合?”仲玺走出大殿,语气平静地问出了这一句。

“不是。”望宿冰冷的脸上没有情绪起伏,“他曾是月星门第二十三代掌派男弟子,但是却不甘住在冰冷的月星门中,意图夺取宗门秘宝失败,便逃往邪修界,不仅成为了邪尊,还挑起了名门正派与邪修之间的战争。”

当年的正邪大战死伤无数,邪尊生死不知,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要夺取的宗门秘宝就是历代宗主灵气铸就的星盘,或许连他都没有想到,这个他没有机会得到的秘宝,会成为红言重伤他的法器。”望宿仰头望着飘落的雪花,“当年他因盗星盘失败露出狼子野心,如今他又因为星盘元气大伤,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贵宗身为天下第一神算宗门,为何算不出他的命运轨迹?”

“被天道厚爱的人,我们这些聆听天道的人,是算不出他的轨迹的。”望宿转身看向桓宗,眼神中藏着无限情绪,“九宿的命运如此,箜篌姑娘的命运亦是如此,就连你的命格,也似是而非模糊不清。”

天道没有正邪之分,在他眼中万物都是平等的。若是邪修夺得飞升机缘,从此修真界生灵涂炭,除非等到下一个天命之子为正道夺回机缘。

所以他们现在要跟邪修夺的不仅仅是飞升机缘,更是为普通百姓争下生机。

他们别无选择,唯有如此。

这次交谈过后,桓宗与望宿再也没有提过天命机缘之类的话。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一年,桓宗收到了师父传来的飞讯符,问他什么时候与箜篌结为道侣。他拿着飞讯符看了很久,写下了十年。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二年,桓宗开始给云华门的人写信,他以为云华门的人会怪他没有拦住箜篌,哪知道他收到了云华门给他寄来的各色点心。云华门的人说,月星门的人在吃食上十分不讲究,以后每月都会给他寄好吃又新鲜的玩意儿过来。他们没有骗他,此后的每个月都会有新鲜的东西给他寄过来,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肉干,还有一些是用保温保鲜法器装着的肉菜。

大概是云华门与他来往最多,就连没有多少情感的望宿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已经判出琉光宗,拜在了云华门门下。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三年,九凤门忽然派人送上了一个小玉瓶,里面装着两滴十分珍贵的凤凰血。但还是缺了四味药,火莲蕊,千年化蝶草,寻云枝,龙血。

无妄海南边曾有人自称见过神龙现身,火莲蕊与千年化蝶草都在听风谷,唯有寻云枝无迹可寻。琉光宗派去的人在无妄海找了三年,也没有见到龙的踪迹。

在月星门住下的第五年,望宿请来了两位修真界最有名的药师,无名老人与云华门青云峰主。两个年近千岁的老头子为了这个古方,常常争吵得面红耳赤,举起药鼎互砸。

无名老人瞧不上青元炼丹还要焚香沐浴,青元也烦无名老人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模样,两人争来吵去,却在第六年等到了千年化蝶草,这不是琉光宗找到的,而是清风门派人送过来的。

千年化蝶草珍贵无比,清风门与琉光宗之间,因为在剑上要不要镶嵌华丽宝石的问题,产生了强大的矛盾,清风门愿意把化蝶草交给云华门,让云华门转交给桓宗,自觉大度非常,从此看到琉光宗弟子,都恨不得拿着华丽的剑在他们面前转悠三圈。

随后不久,就传出清风门依附到了云华门之下,两个宗门的女弟子经常亲热的凑在一起讨论哪种宝石好看,哪套裙子更配手中的剑,亲如一家人,让修真界看了不少的热闹。

也有人好奇箜篌仙子与仲玺真人去哪儿了,为何这几年都不见他们的踪迹。不过修士们有时候闭关一次,会花数十年的时间,所以也无人深究。

“又在这儿呢?”青元走到大殿门口,看到桓宗盘腿坐在蒲团上饮茶,把手里的瓷瓶扔给他,“一日一粒,不要间断。”

“多谢青元师叔。”桓宗接过瓷瓶,当着青元的面,取了一粒药放入口中。

见他这么信任自己炼制的丹药,青元也不介意他厚着脸皮称自己为师叔的事。他走到桓宗身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这么日日年年的守在这里,箜篌又看不见,这是何必呢?”

“她虽看不见,或许能够感觉到。”桓宗看着玉璧上的星辰纹路,“我只是在外面等十年罢了,而她却要独自一人在里面待一百年。”

青元摸了摸鼻子,从修行这个角度而言,其实是箜篌捡便宜了。在灵气浓郁的小世界修炼,那是事半功倍。月星门这么大手笔打开小世界大门,却是让他们云华门弟子占便宜,这事他都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至于天命之子这种事,青元的想法很光棍。反正箜篌已经是天命之子了,不管修不修练都会与邪修对上,还不如抓紧机会修炼,说不定赢面会大一点。

见桓宗如此,他叹口气道:“还有四年箜篌才能出来,你就在这里坐四年?”

桓宗没有说话,但是看他的表情,青元就知道,对方可能真的想在这里再等四年。他喝了一口茶,转移话题道:“火莲蕊已经有了消息,我们云华门与琉光宗的人一起去听风谷寻找踪迹了,应该没问题。”

“多谢贵宗。”桓宗起身朝青元行了一礼,“晚辈无能,让大家操心了。”

“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分神期修为,这如果是无能,那老头子我应该去自裁了。”修为刚晋为出窍期的青元摆了摆手,“客气话不用说,你是箜篌未来的道侣,那就是我们云华门的后辈,给自家后辈找几味药材那是我们长辈该做的事情,道什么谢。”

他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仲玺真人日后常住在云华门,外面的人会不会误以为他们云华门用了美人计,把琉光宗最有前途的弟子给拐带了?

桓宗住在月星门的第八年,在云华门与琉光宗的合作下,终于在听风谷找到了火莲蕊。但是龙血与寻云树枝怎么都找不到,仿佛世间再无这两味药。

药材虽然没有找齐,但是在望宿、无名老人、青元的调理下,桓宗已经恢复了全部的修为,灵台也坚固了许多,唯有中间的那道裂缝,怎么都无法痊愈。

面对三人越来越担忧的神情,桓宗却释然了。

“我已是分神期修为,就算修为不能再进步,也还能活上七八百年,以箜篌的天资,七百年后她早已经能够飞升成仙了。”桓宗笑了,“能够陪她踏上成仙路,这样已经很好了。”

望宿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八百年已经够普通人投胎转世很多次了。”

无名老人偏头看了眼望宿,这种没有感情的门主,哪会明白恋人就算相守一万年仍旧会嫌短的心情。

倒是桓宗闻言笑了笑:“是啊。”

只是这个笑有些疏淡,未到眼底。他不甘于跟箜篌分开,有太多的不甘,可是在箜篌愿意为了天下生灵忍受百年孤独时,他忽然有所感悟。若是他看不穿,看不透,心生魔障,那么他与箜篌在一起的时间连八百年都没有。

此生得遇箜篌,已经是他最美好的意外。

青元看着桓宗,良久后道:“等箜篌出来,我就去催二师兄早点给你们举行结道大典。你觉得结道大典在云华门举办好,还是琉光宗举办比较好?”

桓宗笑了,这一笑如百花盛放:“修真界道友们都喜欢云华门的吃食,结道大典恐怕要麻烦诸位长辈了。”

青元摸了摸胡须,点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只是我们云华门几百年都不曾办过结道大典,还是要请贵宗一起操心才行。”

无名老人挑了挑眉,没想到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仲玺真人,竟然愿意为了箜篌仙子把结道大典办在云华门。不过听云华门这意思,似乎并不打算把仲玺真人留在宗门,而是让两个晚辈同属于两个宗门。

不愧是吃喝玩乐样样不落,却能屹立修真界多年的云华门。既不让小辈离心,又不会让琉光宗生出嫌隙,谁说这个宗门行事随便了?

分明是随便中暗藏深意,不可小觑。

桓宗住在月星门的第十年,龙血与寻云枝仍旧没有找到。琉光宗与云华门已经准备好了结道大典需要的所有物件。金岳甚至厚着脸皮传了一个飞讯符给望宿,请他算一个良辰吉日。

望宿面无表情地用神识看完金岳传来的飞讯符,脸板得更严肃。金岳不知道他只关心箜篌姑娘的修为吗?这种良辰吉日,竟然也让他算?

望宿把飞讯符盯了一个时辰,起身走到星宿殿看了眼安坐的桓宗,召出了他的本命法器。

他并不是心软的人,只是此时无事,顺手帮着算一卦而已。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卦落,望宿盯着卦象看了很久,今年最好的吉日,竟然是下月初八?可是箜篌姑娘尚在小世界中,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这个日子是用不上了。

他捡起卦,准备重新再算个日子时,忽然星宿殿一阵地动山摇,山巅上的大雪纷飞,这是有大能现世了。

把卦收了起来,望宿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看来他不用再算一卦了。这种俗事,也实在不值得他多算一次。

星宿殿上,桓宗站起身,看向忽然光芒大作的玉璧。

没一会儿,玉璧上的星辰纹路开始飞快的转动,随着灵气越来越充裕,玉璧慢慢出现裂纹,最后终于不堪重负,碎裂成块。

在玉璧碎裂的瞬间,身着红衣的少女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

桓宗连忙伸手把人接入怀中,牢牢的抱住了她。

“桓宗。”少女揽住他的脖颈,笑容璀璨,“我回来了,我们回宗门成亲吧。”

“好。”在桓宗的眼中,除了怀中的人,世间一切都黯淡无光。

第145章 真有缘分

箜篌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她常常会去逛街,会跟师姐们一起买东西,也喜欢跟同门们一起玩闹。没有在凡尘界皇宫里待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冷清有多可怕。

重重宫闱之下,没有人主动陪你说话,更没有人陪着一起玩闹,宫人们看她的眼神,不是在看活人,而是看一件能够移动的工具。长久处于这种环境的人,脱离以后就很害怕重新回到这种环境中。

落入小世界以后,箜篌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是看着望不到边际的蓝天,还有茂盛的草地,竟没有恐惧的心态。或许是星宿门后的十年让她越来越耐得住寂寞,也或许是她知道门外有桓宗在等他,虽然两人不在同一方世界,但她相信,若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桓宗一定会打开小世界的通道,冲进来救她。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在桓宗面前,箜篌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

待在小世界的前二十年,箜篌无数次回忆自己的这一生,遇到的所有人,最终想到的就是师父把她从皇宫中带出来的那一幕,还有桓宗笑着放开手,让她来小世界的一幕。

师父救赎了她没有自由的人生。

桓宗救赎了她想要为百姓做些什么的心。

师父给予的她是爱,桓宗给予的也是爱,师兄师姐们给予她的是爱,就连雍城百姓给她的蔬菜水果还有微笑都是爱。她这一生,几乎所有的美好都来源于修真界,她并不想让他们受到邪修的伤害,甚至因此丧命。

她爱桓宗,爱师门所有人,也爱雍城那些可爱的百姓。

这种感情不应该是狭隘的,不是选择了某一个人,就要抛弃某个人。

她不是红袍女,不是青箩王后,不是红言,每个人遇到的人不同,得到的感情不同,结局也不同。她不想用别人感情的结局套用在自己身上,那是对自己情感、命运、甚至是心灵的束缚。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也没有一步都不变的道路。

从元婴到出窍期,箜篌花了二十年。从出窍期到分神期,箜篌花了足足六十年时间。这六十年里,她开始思念桓宗、师门,还有师门膳食堂里的各色膳食,不知道等她出去的时候,膳食堂与五味庄在一起研究了多少新鲜的菜式出来?

越是思念,箜篌就越清醒,想要美好一直持续不断,就只能不断的变强,才能守护拥有的一切。

坚强、勇敢、小爱、大爱、坚持、守护,这是箜篌修行路上渐渐领悟到的东西,这是云华门想要弟子明白的道理。

后面二十年,她的身体疯狂吸收着小世界的灵气,她的身体就像是永远吃不饱的饕餮,最终在九十五年的时候,就被小世界嫌弃地提前扔出来了。

见到桓宗的那一刻,箜篌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漂亮,头发没梳是不是没有想象,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她在小世界里,已经想过一百次自己与桓宗结为道侣的排场,见到真人以后哪还忍得住。

“下月初八就是好日子,你们可以去成亲了。”望宿看着已经碎裂成块的玉璧,本来就冰冷的脸变得更冷了,“月星门偏僻苦寒,就不留二位了。”

箜篌偷偷用灵气探了一下桓宗的经脉,经脉浑厚有力,灵台也修复得只剩下中间一道小小的缝隙,她若无其事的从桓宗怀里跳下来,躬身行礼,“多谢门主。”

“不用。”望宿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移开视线走出殿外,一句话隐隐约约传了进来:“日后不要怨我便好。”

“他是在赶人吗?”箜篌把飘在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后,扭头笑眯眯地看桓宗,“想我了没有?”

“想。”桓宗嘴角露出笑意,箜篌身上的灵气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乍眼看上去,身上的修为还没有进入小世界前高,但是桓宗知道,这是进入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也想,小世界太无聊了,不仅没有人,除了花草树木,连个活物都没有。”箜篌比了一个十的手势,“后面几十年,我每天至少要想你十遍。甚至连我们如果举行结道大典,我要穿什么样的法衣,戴什么样的头饰都想了无数遍。”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