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今天太后过来时,身边有其他人吗?”晋鞅在宫女的伺候下喝了药,突然想起了自己迷糊时听到的小女孩声音。
“今日太后召顾家二小姐进宫,因为担心太后太过着急伤着身子,所以顾二小姐陪着太后一道过来的,只是隔着帘子给您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晋鞅闻言点了点头,这半年来太后召顾家二小姐进过好几次宫,所以他对此女有所耳闻。
既然是顾先生的女儿,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晋鞅不再问,白贤自然也不会多话,只是在心底感慨,顾家父女也真是能耐,做父亲的受皇上敬重,做女儿的受太后青睐。若是日后太后与皇上不合,不知他们父女又该如何自处。
最近几天顾长龄有些悠闲,因为皇上生病了,他这个帝师也跟着放了病假,所以闲来无事的他,便带着儿子女儿去城郊查看自家养着的护卫。
京城里的世家,但凡不是太过落魄的,都会养一些护卫给自家种田或者看护别庄用。多则上千近万人,少则几十几百人。这些护卫都没有普通的民籍,而是世家们的“私产”。
顾长龄名下登记在册的护卫不多,只有八百人左右,加上杨氏陪嫁带过来的两百个护卫,他们全家总共的护卫也就一千人,与司马家、李家这些大世家比起来,这点数字只能算零头。
顾如玖第一次知道自家竟然养着“私兵”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后来才慢慢了解到,世家们都会养着这样的护卫,天下太平时就帮着主人家种田看家护院,天下大乱时,就成了主人的武装力量。
这也是即便该朝换掉,世家仍旧还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也难怪如司马家、李家这些家族骨子里带着倨傲。
她前世的历史上,也曾有过世家兴盛的时期,只是后来因为皇权渐渐的集中,世家们慢慢失去了他们的往日的地位,最后消散在历史洪流中,成为空有美名但无实权的名门。
虽然仍旧被称为世家,但是兴衰荣辱却系在帝王身上,再不复往日荣光。
在顾如玖看来,她现在所处的大丰王朝,已经是世家走向衰落的时期,因为皇室已经掌握了主要的兵权,世家们虽然还能养着护卫,但是数量却要登记造册向朝廷汇报,甚至连铁器铜器等物,也有数量限制,轻易是不能超额的,不然就是“谋反罪。”
皇室在温水煮青蛙,而世家们却为了荣华富贵,掉进这口煮青蛙的大锅中,却还无知无觉。
顾如玖心里清楚,这是历史必然的演变,她做不了那个倒推车轮的人。
更何况以顾家在京中的地位,世家兴盛也好,皇家崛起也罢,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影响。
说得难听一点,顾家不过是顶着世家壳子的新贵而已。近百年前,顾家因为过于没落,差点被踢出世家行列。后来前前任皇帝重排世家谱时,顾家刚好出了两个受皇帝重用的能干人,才勉强挤进二等末流世家行列。
从那以后,世家在朝中的影响,就开始不知不觉的降低,皇家地位却渐渐上升。虽然说腹诽祖宗不对,但是顾如玖有理由怀疑,让世家渐渐走向没落的这个事件中,有他们家那两位先辈的手笔。
每每想到这,顾如玖就长吸一口气,然后扭头去做她幸福快乐的贵小姐,这么有深度有理想的事情,娇弱如花的她,还是不要去操心了。
反正只要她的亲人们平平安安就好,其他人如何,她也管不着。
到了别庄后,顾如玖一行人就受到最热情的招待,她跟两位兄长骑了一会儿马后,就因为热得受不了,躲回了屋里。
正在听庄头汇报的顾长龄见到儿女们走进来,便笑着道:“就知道你们三个会热得受不了,快去把祛暑汤喝了。”
喝完祛暑汤,顾如玖蹭到大哥二哥身边,想让他们讲一讲朝中的花边八卦。
顾之瑀前两年刚入朝,现任职于鸿胪寺,这个地方平日里比较清闲,相当于皇帝私人专有的外交秘书部门。周边小国们给大丰进贡时,第一不能得罪的就是鸿胪寺官员。
“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顾之瑀笑了笑,“皇上登基后,已经有好几个小国派特使进京纳贡,稍远一些的还在半路上。不过这都是一些贫寒落后之地,并没有值得可说的地方。”
顾如玖捧着脸道:“不可盲目自大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不对?”
见妹妹这般模样,顾之瑀笑着抹了一下她的脑袋:“放心吧,朝中心中有数的。”朝中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心这些称臣的小国,只不过有些事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而已。
好在见他不说以后,妹妹也没有坚持再问,顾之瑀心里松了口气。
顾如玖见大哥放心下来的模样,偷偷一笑,带着几个丫鬟到院子里走走。出去后,看到院门口有几个小孩偷偷往里看,她让宝绿送了些糕点给这几个孩子。
今天的天气格外闷热,她根本没胃口吃东西。这种天气,糕点放着不吃容易坏掉,不如拿给这些孩子饱腹。
“姑娘,”宝绿送完糕点回来,正准备开口,却见墙角突然窜出好几只灰黑色老鼠,吓得她面色一变,忙挡在顾如玖的面前。
好在这几只老鼠并没有往人身上扑,而是仓皇的窜出了院门,门外几个护院追打了过去。
“这两天怎么回事,我刚才听那几个小孩子说,最近两天常常有老鼠从墙角窜出来,庄子里养的狗也常常狂吠不止,”宝绿说到这,抬头看了眼天,“这天热得连畜生都受不住了。”
听到宝绿的抱怨,顾如玖心头一跳,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第7章 地龙翻身
回家途中,顾如玖就有意观察四周,发现不仅老鼠与狗都狂躁不安,就连林间的鸟兽似乎也都格外活泼,半路上甚至有蛇跟兔子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让人心底更加的不安。
作为从出生开始就是世家贵族的顾长龄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不妥当,直到他看见一条鱼从路边的水田里自杀般的跳到岸上,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他是读书人,当有异事发生时,不会如无知妇孺般认为是不详或者天谴之类,而是猜测有可能是气候闷热引起的。
今天的天气格外闷热,仿佛把人扔进了蒸笼里,不然他也不会带着儿女往别庄这边走,哪知道别庄也不凉快,还要忍受禽犬们刺耳的叫声。
落后顾长龄半匹马身的顾之瑀眉头越皱越紧,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难免心里有些疑惑。
“父亲……”当他看到又有几只灰鼠跑出来以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回去再说,”顾长龄沉着脸,用马鞭拍了一下身下的马儿,“加快速度回去。”
顾如玖察觉到马车的速度加快,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好在老爹跟哥哥们也察觉到不对劲,她回去后也好开口了。
她一开始是怀疑鼠疫,可是京城没有闹过水灾旱灾,而且由于这里是世家与皇族聚集的地方,所以每年都会进行各种疫症预防,所以如果真是这种情况,还不至于太过担心。
真正让她担心的不是鼠疫,而是地龙翻身。
虽然《地理志》中并没有关于京城有过地动的记载,但是板块的移动与碰撞的时间,有时候会相距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谁知道京城这个地界,是不是处于地震带上?
可是难道要她跟父亲讲什么叫“地震带”,这完全行不通,更重要的是,万一她猜错了,根本不是地震呢?这种容易引起人恐慌的事情,谁敢出去乱说?
顾长龄带着儿女匆匆回到家中,刚进内院,就被跟着过来的女儿叫住了。
“爹爹,”顾如玖拽着顾长龄的袖子,一双大眼里满是迷茫:“我曾看《奇闻录》中说,鸟飞不回巢,鼠溃而仓皇,浑水沸腾鱼跃犬吠禽飞,乃是睡龙翻身之兆。今天我在路上见到……”
“奇闻录……”顾长龄看着可爱的女儿,心头大震,《奇闻录》中确实有此类描写,今天的所见所闻,不正符合书中所描写吗?
《奇闻录》是顾家的藏书之一,里面描写许多奇异古怪之事,地龙翻身便是其一。
匆匆翻找出《奇闻录》,找到有关于地龙翻身的内容,向来乐呵呵的顾长龄神情十分凝重。这件事他知而不报,谁也不会知道。但如果真的发生地动,他只怕会余生难安。可若是报了上去,造成京城百姓恐慌,到最后地动却没有发生,那么他们顾家就将陷入困境之中。
进退维谷,前后两难。顾长龄捏着手中泛黄的书籍,伫立在原地未动。
“爹爹。”
他回头,看到幼女站在门后,脑袋却伸了出来,露出白嫩的小脸,“爹爹,你怎么了?”
顾长龄走到女儿身边,半蹲着身子平视着女儿,温热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的发漩:“一件事成功了,有可能拯救全城百姓,失败了却有可能牵连我们全家,你说该怎么做?”
这件事根本没有完全之策,唯有报与不报,报则是全城惊动,不报……则是眼睁睁的看着全城有可能陷入灾难之中。
说完这些,他见女儿满脸疑惑,不由得失笑。她还是个孩子,虽然是第一个猜到有可能是地动的人,但哪里知道地动有多可怕。
“想做就去做吧,”杨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她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个与自己风雨同舟二十载的男人,“即便是失败,也不过是你跟两个孩子无法再入朝为官。当年我们顾家先祖能在顾家一无所有时兴亡整个家族,我们的子孙后代,自然也能做到。”
顾长龄抬头看向发妻,她的身后还跟着儿子儿媳,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顾之瑀与顾存璟走到顾长龄面前,齐齐作揖道,“顾家男儿,自以百姓为重。”
“好,好,好!”顾长龄连说三个好字,面上露出自豪之色,“有子如此,何愁我顾家不兴。”
“嗯嗯,”顾如玖也跟着点头,“以极少数换大多数,是我们赚了。”她拉着顾长龄的衣摆摇晃道,“而且我相信爹爹不会出错的。”
“乖女这么相信爹爹?”决定已下,顾长龄心中轻松很多,朝顾如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就在家等爹爹回来。”
顾长龄拿着书进宫后,杨氏就开始忙起来,一边让下人把贵重的东西从库房的搬出来,然后带着下人们往郊外赶去。
京城里见顾家这么大的动静,都有些莫名其妙,这是要搬家还是怎么的,一大家子都往郊外赶?
与顾家结亲的陈家、胡家、杨家以及张家也都接到了顾家让人传来的消息,虽然抱着怀疑态度,但是见顾家这般郑重其事,也就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把几个受重视的后辈打包送到了顾家出城的队伍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家以及亲戚家的后辈们坐在临时搭着的棚子里,毫无睡意的看着月明星稀的天空发呆。
更奇怪的是,上午鸡鸣狗叫的郊外,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寂静得有些渗人。
杨氏带着女眷们待在一个棚子中,眼中不见半点慌乱与惊恐。
“母亲,关于有可能地动的消息,皇上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各处了,京郊的村庄里也已经开始有了预防,”顾之瑀满身尘土的从城内赶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疲倦,“只是有些世家还没有动静,京城里已经有关于父亲危言耸听的流言传出。”说完,他递上一张由钦天监张贴出来的告示。
“不用管这些流言,”杨氏喝了一口醒神茶,茶水已经凉了,但是这种环境下,她也不讲究这些,“我顾家人,但求问心无愧。”
顾如玖陪坐在杨氏身边,也没有心思与其他几个亲戚家的小姑娘闲聊。在她发现四周半点声音都没有时,心里就越来越紧张,不由得暗暗祈祷,希望这些的地动不要太严重,断裂带不要太长,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乘其他人不注意,她拿过大哥带回来的告示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告示极具神话色彩。
告示大意是,皇帝前日梦到先祖,先祖说,我见你是个非常好的继承人,所以特意投梦告诉你,近来京中要发生大事,你要提前做好准备。皇上醒来后,心中十分不安,恰好钦天监最近夜观天象,发现京城有地龙之兆。而此时宁平侯也发现鸡飞狗跳,鱼跃水浑等等地动预兆,于是特此通知,让大家近两日小心地龙翻身,做好防范云云。
这个告示的有两个重点,重点一,即使发生了地动,也跟皇上无关,不然先祖怎么会特意投梦给皇上,提前预警呢?可见祖宗们都在保佑皇上,保佑大丰朝啊。
重点二,怕死的就不要待在屋里了,地龙翻身是很可怕的。
至于钦天监跟她爹,只不过是让百姓更加相信有可能发生地动的砝码而已。
又过了两个时辰,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张家送过来的几个后辈都困得厉害,只是这种简陋的棚子让他们根本睡不着。不过尽管他们心里有些不满,但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他们家只能算是三等世家末流,能求娶到顾侯爷的嫡长女,已经算是高攀,外面哪家不羡慕他们家教子有方,能够求娶到顾家女?
所以这会儿在顾家人面前,他们也都客客气气,极力做出有礼谦和的姿态,免得丢了张家的脸面。
宫中,周太后、晋鞅、顾长龄等几个朝中重臣都或坐或站的待在钦天监外空地上,他们面前摆着一架纯铜制成的地动仪,只是这架地动仪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半分动静。
晋鞅坚持相信顾长龄的话,是顶着极大压力的,他深知此举十分冒险,甚至有可能得罪一些世家。可如果地动真的发生,而他又毫无作为,那么事情的结果就会更加糟糕。
他不想成为历史上“被上天谴责”的帝王。
夜已经过了大半,地动仪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几个重臣看向顾长龄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好,就连张仲瀚都开口道:“寿之兄,我看这次只是一个误会。现在已经快到卯时,皇上又病体刚愈,在外面守了一宿,恐有伤身体,不如……”他的话没有说话,就觉得脚底似乎颤动了一下。
“咚咚咚。”地动仪上,金龙飞凤口中衔着的铜珠先后掉进下面的铜盘中。
晋鞅猛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个时候大地开始剧烈的颤抖,若不是身后的白贤与顾先生扶住他,他差点摔倒在地。
整个天地轰隆作响,仿佛忽然间便陷入了炼狱。
第8章 庆幸(捉虫)
在自然灾害来临时,人类是渺小的。不管是世家或者普通百姓,在他面前,都会受到最公正的待遇。
剧烈的晃动并没有因为大地上的哭叫声而停下,反而以摧枯拉朽之势,摇晃得更加厉害,仿佛天地都要翻过来般。
人们似乎听到地下传来轰隆声,这个可怕的声音让不少逃出来的人跪倒在地,哭求苍天能饶过他们的性命。
不知道是巨龙翻身疲倦了,还是百姓们的祈求有了效果,摇晃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一些不太结实的屋子已经成了废墟,四处都是呼唤亲朋的声音。
经历过地动的可怕,百姓们虽然损失了一些财产,可是内心却满是对皇上的感激,如果不是皇上仁德,得以让先祖托梦示警,恐怕此刻他们只会在睡梦中被落下来的房梁砸死,哪里还能保住性命,甚至护住重要的财产。
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皇上万岁”,竟引得无数百姓朝着皇宫的方向磕头作揖,恨不得给皇上立下一块长生牌位。至于皇帝只有十三岁事情,于天性中就对皇家有着崇拜思想的百姓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才不管皇帝老还是少,丑还是美,反正皇上刚登基就受到先祖投梦,让全京城百姓都逃过一劫,那就说明皇上定是英明之主。
比起老老实实听朝廷的话,早早就躲出屋子里的普通百姓,京城里一些世家贵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他们打心底没有把小皇帝当一回事,所以认为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
所以他们尚在睡梦之中,便被地动摇醒,虽然大多人在忠仆的保护下逃过一劫,但仍旧有部分的伤亡,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司马家同样损失不小,三房人看着乱七八糟的府邸,皆都心有余悸。
站在众人中间的司马玲脸上犹带着泪痕,发髻散乱,再无平日里的冷静自傲。在一边小声安抚着她的司马香也好不了多少,不仅头发乱七八糟,衣衫上还沾着尘土,简直是说不出的狼狈。
司马家现在是有苦说不出,他们家按理虽是小皇帝的母族,可是他们与小皇帝并不太亲近,甚至不好看他的帝王之途,所以近半年来彼此间不过是守着君臣之礼,没有半点情谊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