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辰了,准备开饭吧。”周太后这才想起屋里还坐了一个皇帝,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顾如玖上前扶住周太后的手,与晋鞅一左一右走在太后两边,来到了饭厅里。
宫女们鱼贯而入,伺候着三人洗手擦手,然后便是一排提着食盒的宫女缓缓而入,打开食盒后,这些菜犹如刚从锅里出来一般。可见在呈菜过程中,这些宫女们有多快速与小心。
以顾如玖的口味来看,这些菜味道只能算一般,不过在太后期盼的眼神下,她的评价从“一般”变成了“不错”。
太后心里也知道,皇宫里的御厨其实比起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厨子,多的只是一个“御厨”的名头。所以听到顾如玖只评了一句“不错”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对方跟自己是越来越亲近,不会刻意说讨好的话来骗她了。
“能做到五六分也算是不错了,”用完膳食,周太后漱口后道,“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老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你们俩陪我到外面走一走。”
晋鞅与顾如玖齐齐应是。
御花园里并没有“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种景致,因为地面上扫得干干净净,别说是花瓣,就连一点尘土都看不见。
因为连下了几天春雨,石板有些潮湿,绣鞋踩在这样的石板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以当她发现,突然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时间还有些弄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直到对方自称“魏氏”后,她才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
早在魏氏出现时,晋鞅身边的白贤便已经往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晋鞅面前。
不能怪白贤太小心,而是因为他们大丰朝晋氏一族里,还真出过皇帝跟太妃不清不楚的那档子事,以至于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当年的“佳话”。
如今圣人尚且年幼,魏氏也才二十多岁,都是年华正好的时候,即便两人没什么,传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也不好听。
好在魏氏在周氏成为太后之后,先帝时一直学不会的规矩,终于学得十成十。所以当她注意到小皇帝也随行在侧后,便低下头退后了几步。
“魏太妃这是要去哪儿?”周太后对魏氏并没有多少喜恶,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也从未让人刻意刁难过魏氏。
可是这会儿见对方穿着七成新的衣服,头上的发饰也显得有些老气,就知道失去先帝宠爱的魏氏,日子过得并不是特别的好。
“不敢劳太后垂询,妾只是随意走走。”魏太妃面对周太后尊重到几乎畏惧,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头,看样子是害怕太后会苛待她。
“既然如此,你就自便,哀家跟两个孩子四处看看。”周太后淡淡的收回视线,申请平静如水。
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走远,魏氏才缓缓抬头,看着陪在周太后身边的小姑娘,她有些好奇的想,这是哪家的孩子,看起来太后似乎极喜欢此人。
她如今在后宫里没权势没人脉,有用的消息更是打探不到,所以看到太后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丫头,才感到十分好奇。
只是她没有勇气为了这份好奇去打探消息。
她膝下无子,又是先帝生前最受宠的妃嫔,但凡太后心狠一点,就能让她为先帝陪葬,可是太后没有,反而让她以贵太妃的身份活着。
仅凭这一点,她在太后面前,就完全失去了任何用手段的勇气。
“贵太妃?”她身后的宫女小声道,’“太后已经走远了。”
“今日天气不好,”魏太妃收回视线,“不适合散步,回去吧。”
太后与帝王游园,无干人等回避。太后虽然让她自便,却不代表着她真的就自便了。
园子里,顾如玖努力的伸出手去摘太后看中的花,可是让人感到悲伤的是,她的胳膊不够长,够来够去都没有采到花不说,还逗得太后看笑话。如果不是她有不乱猜花草树木的好习惯,现在只怕已经踩进花坛中去了。
眼看着师妹跳来跳去,连脚尖都踮了起来都采不到花,他看了眼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的母后,上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替顾如玖把花摘了下来。
“给你。”
看着手里的花,又看了看面前笑得有些腼腆的小皇帝,顾如玖嘴角一勾,脸上浮起两个小酒窝:“谢谢陛下。”
回头看了眼还在笑的周太后,顾如玖鼓起了包子脸。
这可真是亲姑妈,看笑话的时候,都不带一丁半点含蓄的。
第17章 野心
御膳房里,赵大厨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做好的点心放进食盒里,并在食盒上面,挂上了一块两指宽的牌子,上面写着“敬献康泉宫”字样。
现在虽不是饭食的时辰,但是大家都知道,康泉宫的太后会时不时让御膳房里的厨子做一些东西,他们自然会费劲了心力去做好。因为康泉宫有自己的小厨房,轮到他们御膳房里献手艺的机会实在不算多。
“赵哥今儿的手艺好,”旁边负责红案的厨子似乎有些羡慕嫉妒恨,可又碍着同在一处做事,不敢真的把话说得太过,便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糕点似桃花盛开的模样,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见笑了,不过是我们做下人的一片心意,”赵大厨长得白胖憨厚,笑起来更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旁边几人见状,便是心有嫉妒,也说不出难听的话了。
要说这小子运气也真是好,本来在白案区混得也就一般,哪知道他做的某道点心受到了太后以及顾县君的青睐,以至于常有机会敬献一两道糕点到康泉宫里。
他们这些做厨子的探听不到内宫的消息,但是一见老赵敬献了这道进去,各个心里都门儿清,太后定是召顾县君进宫了。
要说这也邪门,太后娘家也有不少小姑娘,也没见太后召见过,反而对顾县君这个隔着几层关系的表外甥女十分喜爱。
也正因为此,顾县君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是在御膳房里,已经非常具有神秘的地位,让大家既好奇,又不敢多言。
赵大厨敬献的糕点很快就被太监提走,约莫半个时辰后,这个提食盒的太监回来了,身后还多跟了一个人,有人认出这是康泉宫伺候的内侍,于是都热情的围了上去。
要知道这可是能在太后面前伺候的人,别说是内侍,即便是能在院子里扫地的,那也是他们平日很难见到的。
康泉宫里的内侍进来后,态度也不见有多傲慢,但是御膳房的众人却莫名觉得对方比其他地方的内侍有威严气度。
“这次敬献的桃蕊糕味道非常不错,太后特命咱家来感谢一二。”
御膳房众人心底齐齐泛酸,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敢,不敢,此乃小人的荣幸,不敢担感谢二字,”赵大厨又惊又喜,不住的朝内侍拱手。
宫里的贵人虽然不会明着把“赏赐”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是他们的“感谢”也不是谁都敢接下的,所以赵大厨便不住的作揖。
见他识趣,内侍便说出来意,原来是太后看中他的手艺,让他日后专供康泉宫的点心。但因为赵大厨不是宦官,所以仍旧在御膳房里当值。
赵大厨当即便喜得应下了,送内侍出门时,把身上所有银两都摸了出来,塞进了内侍手里。
内侍不动声色的把银子揣进兜里,才慢慢开口道:“平日里太后并不爱用糕点,你只需要送些清淡爽口的过来就行。像今日这般,你就要多费费心思,别怠慢了娇客。”说完后,他语气有些艳羡道,“圣人对你的糕点,也是满意的。”
宫里人说话都不会太过直接,尤其是未出阁的贵女,宦官们更是轻易不提及她们的名号。内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大厨大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太后满意是假,顾县君喜欢才是真,更巧的是,皇上今日也在场。
作为御膳房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圣人登基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对吃食方面并不是特别挑剔,所以又怎么会因为一盘糕点表示满意或者不满意?
一切皆因顾县君而已。
送走内侍后,赵大厨喜得朝康泉宫方向作揖了好几下,又念叨了几句顾县君的好,才转身回了御膳房里。
旁边人瞧见了,都在心里暗骂赵大厨会拍马屁,康泉宫的人都走了,还不忘做戏表忠心。
康泉宫内,顾如玖与晋鞅仍旧是面对面坐着,两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是谈起话来却也不尴尬。
周太后眼看着两人从书法谈到某本杂谈,又从杂谈聊到某些附属小国的风俗习惯,最后关于风俗习惯的话题终于还是变成了各地美食讨论。
果然不管什么话题,到了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大丰朝的人,对于探索“吃”文化的精神需求,是刻在骨子里的。
“据传清原州的醋鱼乃是我朝一绝,宫里御厨也曾做过这道菜,只可惜我无缘去清原州,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如此。”晋鞅见顾师妹自从聊到美食就明显自在不少后,就有意把话题放这方面引,“师妹祖籍乃是清原州?”
顾如玖见小皇帝对各地美食说得头头是道,心下感慨道,原来这也是个隐形的吃货。想到对方半大的年纪,就要承担起一国的未来,轻易更是不能出京,便有些心疼加同情。
“是的,我听爹爹提起过,醋鱼只有清原州才最地道,离了那里的水跟鱼,怎么做就失去了原来的味道,”顾如玖说到这,小脸蛋顿时一皱,“只可惜臣女祖籍虽在清原州,可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也是无缘品尝地道的醋鱼了。”
她这样说,小皇帝的心里会不会平衡一点?在这个中二病高发的年龄段,她可不想小皇帝因为少年时期吃不到地道的醋鱼,最后学某些皇帝,没事就挥洒大把银子,在全国各地四处乱跑,既费钱又扰民。
君不见还有人因为一个馒头变成大坏蛋么?醋鱼可比馒头美味值钱。
“吃不到也没事,京城里的鱼味道也很好,”晋鞅见小师妹似乎极其失望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当即便把美食话题的地理范围转移到京城地界,“听说京城里有家酒楼的全鱼宴特别有意思。”
“在哪儿?”顾如玖见小皇帝似乎对醋鱼的执念并不深,对小皇帝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的有自控力,可见长大以后,应该不是个易受外物影响的好帝王。
“我也不清楚,只是偶然听到侍卫提及而已,顾师妹如果有兴趣的话,我让侍卫去打听打听,然后让顾师兄回家转告给你。”晋鞅歉然一笑,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低下头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晋鞅口中的顾师兄,是指在宫中做五品龙禁卫的顾存璟。
“谢谢圣人,”顾如玖点着头应下,对这位体贴温柔的小皇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晋鞅看着顾家师妹的笑脸,脸颊有些红。
申时下刻,顾如玖才乘坐马车离开皇宫。当然,她不知道小皇帝为了陪她聊天,当天下午连课都没有去上。
好在周太后派人提前去给负责课时的先生放了假,不然晋鞅人生第一次逃课的名头就要落实了。
“太后,顾县君与圣人相处得倒是好。”烛火下,刘姑姑替周太后散开了发髻。
周太后叹口气:“都还是半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久久是个好姑娘,日后到底如何,且都由她,这深宫内院,也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不过是瞧着风光而已。”
刘姑姑知道太后是真心疼爱顾县君,舍不得她受委屈,只好转而道:“陛下日后定会让大丰越来越好的。”
周太后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谁说她没有野心?
她的野心就是培养出一个名垂千古万民称颂的英明之君。
第18章 掩藏的矛盾
司马家近来的氛围不太好,大房里老太爷收藏的孤本古玩在地动中没了,二房里的姑娘没了。到了今天,二房与三房又闹起来了。
好在两房人都顾及面子,关起门来以后才开始撕破脸皮。
作为中间人的大房有些尴尬,既怕遭两边怨恨,又担心任他们吵下去,伤了情分。只是人心都是偏的,大房与二房这些年在京城互相扶持,感情上自然要偏向二房一些,所以当二房指责三房时,大房的老太爷虽然呵斥几句,但是却来不及拦住二房,以至于事情闹得有些僵。
早在三房进京的时候,两房人就因为一些小事有些不快,不过碍着大家多年不见,所以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不满不会因为时间而消散,而是越积越多,最后二房姑娘的死,成了最终的导火线。
原因就在与二房姑娘在跑马开始前,曾跟司马香交谈过,而且据两人身边伺候的人说,当时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二房家的姑娘才会气冲冲的赶着马转身就走。
谁也不知道两人当时说了什么,而司马香坚持说,只是普通的交谈,事实如何,恐怕只有香消玉殒的司马二姑娘知道了。
但是不管司马香承不承认,二姑娘的母亲认定了此事与司马香有关,于是便关上门闹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安平康顺,哪知道……”二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三房的人,也不像是看亲戚,更像是看仇人,“你们进京后,我们一家有何处对不住你们,你们要如此害我的女儿?”
听到二房直接把二姑娘的意外推到自家女儿身上,三太太也不高兴了,当即便道:“世人都说,不相干的人胡言乱语不可怕,最可怕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且不说我家姑娘性格向来温顺,但就说说,她何必去害二姑娘?”
“她自然是有目的!”二太太恶狠狠的盯着司马香,就像是在盯一头恶鬼。
作为晚辈,即便二太太说得再难听,司马香作为小辈,也不好直接还嘴。她见二太太声音凄厉,双眼发红,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恐怖,于是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当然有目的,我的女儿没了,她进宫的机会就大了,”二太太看着司马香那张精致的脸,又哭又笑,状若癫狂,“便是没有我女儿,也有大房的丫头在,哪里轮得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
“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还想母仪天下?!”二太太哈哈大笑,“我且看着你,怎么的落魄荒唐!”
站在大房太太身后的司马玲闻言抬头看了司马香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低下了头。
“二房太太,”大房老太爷听二太太的话越来越不像,便开口道,“你家大郎还在学堂念书,你这么闹起来,让孩子怎么想?”
这般吵闹,哪像是世家太太,简直就是市井妇人的做派。
二房太爷早些年前便去了,留下一儿一女,跟着大房一起长大,所以大房老太爷在二房人面前,还是极有威严的。
三房老太爷向来是只读圣贤书的清贵人,哪里会跟人开口争吵,所以二房闹起来,他只是坐在一旁皱眉,却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