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寿礼上,竟然有他一个名额,这实在是一件能够称得上是惊喜的事情了。
孙氏见他这幅模样,走到他身边,脱去他的外衫让他透透气:“离陛下万寿没有几天了,我们要小心准备。”
“夫人说得很是,”司马趵连连点头,然后就走到书桌旁,开始写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时不时与孙氏商量,到时候穿什么衣服进宫比较妥当。
这幅高兴劲儿,简直跟几岁小孩子拿到心爱的玩具无异。
孙氏见到丈夫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只好陪着他一起发疯。
别看万寿礼只是皇帝的诞辰,但这其中讲究的可多了。京中贵人这么多,可是能参加宴席的名额有限,谁能去谁不能去,这中间可有不少的文章。
还有用哪家的酒,哪家的器皿能够御用,还有哪个戏班子或者名角有幸入宫,这都是不小的谈资。
宫里养着自己的乐府,但是这种大场合下,仅仅用乐府的人来表演,就显得有些单调了。寿宴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所以从民间调取一些可信可靠的戏班子杂耍班子乐师舞姬等,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像小说话本里那种,由刺客伪装顶替是万万不可能的,首先能进宫的民间艺人,都是有些名气的,而且大家都是混这碗饭吃,突然有个陌生脸庞混在人堆里,周围左右的人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发现。
还有能选进宫的人,连他这辈子做过什么都能查出来,冒名顶替这种事也不可能,除非跟他一块进宫的人都想与这人一起掉脑袋。
“娘娘,这是殿中省从民间挑选的艺人名单,您瞧瞧可还合适?”白贤把一份名单交到顾如玖手里,然后道,“这些人已经全部安排到宫中住下,四周有重兵把守,下面的人已经看过他们的表演,在万寿节前,还会有几次的筛选。”
顾如玖细细的看过后,发现这里面确实有些比较出名的艺人,就连她都听说过,还有一些曾经到顾家来登台表演过,她点了点头道:“这次来的宾客众多,一定不能出了岔子。”
“请娘娘放心,各个部门都会严格把关,定不会出问题,”白贤想了想,然后道,“听闻这次宫外来的有个舞姬,长得倾国倾城,引得无数公子倾心。传说只要她登台表演,台子上就会铺上厚厚一层的赏钱,有金有玉,引得无数舞姬艳羡。”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顾如玖指了指名单上的“扶摇”二字,笑着道,“字如其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绝色美人。”
白贤笑着道:“娘娘说的是。”没有姓氏,又带着股风尘气,可不是个好名字吗?
“谁是绝色美人?”晋鞅走进来,见顾如玖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便笑着道,“难道今日见到美人了?”
“我这不是见到了吗?”顾如玖瞟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名单,把名单递到名单他眼前,“美人在这上面呢。”
“美人不是在我眼里吗?”晋鞅把名单抽出来放到一边,看着顾如玖道,“世间可再没有比我眼中这个美人更有吸引力的女人了。”
顾如玖看着他双瞳中印着自己的影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油嘴滑舌。”
“我一片真心,久久怎么能不相信呢?”晋鞅笑呵呵的把胸膛凑到她跟前,“不信你听听。”
白贤默默的拎着被皇上扔到旁边的名单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拖得长长的,忍不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形单影只。
“白公公,宫外来的那些人,都安排住在月央宫了,您老可要去看看?”殿中省的一个管事太监见到白贤,忙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有您老掌眼,咱们心里也踏实。”
知道这些人是怕安排的人不合主子的意担责任,才拉上他一块,白贤抬了抬下巴,懒洋洋的开口道:“那咱家就去看看。”
要真出了事,这些人拉上他也没什么用。
月央宫原本是各地选女入宫后临时居住的地方,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宽敞房间多,地方偏僻,离三个主要宫殿远,就算里面的人排练曲子舞蹈等,也吵不到宫里的贵人。若是谁有歹心,以宫中森严的守备,这些人没走出月央宫半步,就能被射成筛子。
白贤到的时候,就听到传出各种乐器的声音,各种声音掺杂在一块,再美妙的天籁也能变成魔音穿脑。
殿中省的管事见白贤眉头皱了皱,忙让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进去让这些人都停下排练。
等声音都停下来后,白贤才踩着石阶踏进宫门。大门进去,就是一个宽敞的院子,进宫来的艺人们都老老实实的挨个站着,见到他进来,全都恭敬的低下头来。
这些民间艺人在外面虽然大小算个角儿,但是在白贤这个御前贴身公公面前,都不过是低在尘埃的贱民。白贤一眼扫过去 ,并没有看到长相非常特别的女人,便转头问管事,“这些就是请来的民间艺人 ?”
掌事点头称是,然后对这些民间艺人道:“这是御前总管白公公,你们快给白公公见礼。”
这些民间艺人们早就知道白公公身份不简单,因为平时仰着脖子看他们的管事,在白公公面前,跟个孙子似的。现在一听管事说,这位白公公竟是御前太监总管,他们都大吃一惊,忙低头行起礼来。
他们的礼行得参差不齐,姿势也不太好看,白贤便道:“让人教他们一些规矩,若是在贵人跟前失了仪态,得了训斥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是是是,您说得是。”管事点头称是,把这一条记了下来。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跑步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粉衣姑娘跑了过来,刚跑近了,因为跑得太极,钗环掉在了地上。
白贤见这个姑娘肌肤吹弹可破,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就连司马家三房那位姑娘也有所不及 ,便猜到这个姑娘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扶摇姑娘。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掉在地上的钗环,又瞥了眼扶摇鬓边的步摇,淡淡开口道:“宫中的规矩森严,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都有讲究,若是有人坏了规矩,即可让人送出宫。”
扶摇知道这个太监在说自己,偷偷抬头看了这个太监一眼,见对方满身威严的气势,又老实的低下了头。
摸了摸手腕上的绞丝金镯,她脸颊有些发红,然后拉了拉袖子,把镯子掩藏在袖子下面。
“行了,人我都看过了,只是规矩上还欠缺了些,至于音律舞蹈方面,咱家不擅长这个,也就不好多说什么,”白贤说到这,又用目光扫视了一边众人,见这些人纷纷低下头后,才满意的收回视线,“只有一点,不可惹得皇上与皇后娘娘不满,不然到时候咱家可帮不了你们。”
管事又连连称是,亲自把白贤送出月央宫后,才擦着额头的细汗回了殿内。回到殿内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扶摇换了身上的衣物。
其他舞姬见状,都有些幸灾乐祸。扶摇宫外再受贵族公子们吹捧又如何,进了宫就再也摆不了谱。
见扶摇卸去了钗环,并且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裙衫,舞姬甲冷笑道:“进了宫还敢打扮得花枝招展,真不知道是想迷惑谁。”
“还能给谁看,”舞姬乙有些兴致缺缺,“人家心思大着呢。”
旁边几个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她们这些能进宫的舞姬,莫不是容貌出众又擅长舞蹈的,虽然也妄想过有什么王孙贵族看中她们,然后把她们迎娶回家,但是实际上她们也都很清楚,出身低贱的她们,在这些世家贵族中,不过是赏心悦目的玩意儿,别说被娶回家,就是做妾也不容易。
现在见扶摇仗着年轻貌美,又被一些京中纨绔追捧,就飘忽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她们都觉得又可悲又好笑,她们谁不是有过这样的妄想?
想到这些,几个舞姬也没了嘲笑扶摇的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便都各自回了房间。
扶摇也不介意其他舞姬怎么看待自己,在她看来,这些舞姬不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就是嫉妒我长得漂亮吗?”她回到房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拿出口脂轻轻涂抹在唇上,让自己的嘴唇看起来更加的水润吸引人。
美色,就是她的绝顶武器。
与她同住一个房间的舞姬见她这样,便小声劝道:“扶摇,这里是宫里,你……”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在见到我后不会发呆的,”扶摇看着她,轻轻勾着唇角道,“皇帝也是男人。”
“可是……”
“没有可是,史上有歌姬能做皇后,难道我连一个妃嫔都做不得么?”扶摇自信满满道,“要知道,陛下的后宫除了皇后外,还没有别的女人。”
“那是因为陛下与皇后娘娘感情好,你又何必掺合进去?”同房的舞姬有些不赞同,“到时候惹怒皇后娘娘,岂不是得不偿失?”
“天底下没有不爱吃鱼的猫,也没有不爱偷腥的男人,”扶摇给自己描着眉,“只要抓住了陛下的心,皇后就算不满又能怎么样。”
同房舞姬颇为无语,半晌才道:“你连陛下的面都还没见到,别的东西还是别想了。”说完,把被子一掀,把自己裹起来沉沉睡去。
两人的观点完全相反,所以这话也没法再聊下去了。
扶摇回头看了眼床上滚起的小山包,不屑的哼了一声,这些女人又怎么了解她的心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德隆五年六月二十八,德隆帝晋鞅大婚后的万寿礼终于在许多人的期待中到来了。
天还没亮,能够参加万寿礼的官员贵族们就起了床,然后盛装坐上进宫的马车。
街道上马车经过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有比较好奇的老百姓推开窗户望去,就见这些经过的马车,有朱顶,有蓝顶,以及玄顶等,不管是什么颜色,这些马车都十分的精致,贵气十足。
一些喜欢看热闹的小孩子躲在窗户后面,艳羡的看着这些马车,然后天真无邪的问身后的父母,这些马车都是谁家的。
“这几辆车是顾国公家的马车,看到没有,走在前面的那辆马车,已经避让开了。”
“这是李家的马车,他们家的马车看起来真精致。”
“那辆马车上印着瑞字,难道是瑞王的车驾?”
瑞王与忠王的马车几乎一起出门,几乎一起在拐角处停下了。两人都是铁帽子往,单论含金量,自然是忠王这个铁帽子更有分量。但是从亲疏远近上来说,瑞王是当今的叔父,跟当今更亲。
所以两人的马车,谁在前谁在后,就有些微妙了。
就在瑞王准备开口让自家马夫让忠王一家先走时,忠王府的马夫竟然硬生生的从他们旁边挤了过去,走到了他们前面。
瑞王两个儿子见到忠王如此嚣张的做派,差点没气白脸。当年太后挑选继子时,他们也进京了,只可惜太后看中的是无人教养的晋鞅,反而把他们这些经过先生教导的世子公子们扔到了一边。
若是他们兄弟二人中有人做了皇帝,忠王还会像现在这般嚣张。
“简直欺人太甚,”瑞王长子铁青着脸色,攥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了白,“不就是因为父王……”
他话头一顿,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父王因为天生腿疾,被皇祖父厌弃,不仅失去了皇位,连封地也比不上诚王的富裕。他身为人子,若是因为一时气愤把这种话说出来,岂不是不孝?
瑞王次子知道兄长想说什么,他瞥了兄长一眼,又看了眼身后毫无动静的马车,压低声音道:“由他去,他越嚣张,陛下就会对他越加不满。”
马车经过朱雀门时,守门的禁卫军搜查得比往日严格,搜完以后,抱拳道:“瑞王殿下,请。”
“有劳。”瑞王温和的笑了笑,才缓缓放下马车帘子。这番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让不少人好一番感慨,直夸瑞王如何的讲理优雅。
紫宸殿中,顾如玖亲手替晋鞅整理衣饰。因为不是朝会,所以晋鞅现在穿着的是一套绣着龙纹的锦袍,而不是正经的龙袍。
替他理衣襟时,顾如玖摸到了自己送给他的暖玉,于是面上露出笑意,然后继续整理衣服。
晋鞅低头看了看身上挂着的香包,来回看了好几眼后,还是把这个香包取了下来,然后换上顾如玖给他绣的薄荷香包,“别的香包,味道都不如这个。”
薄荷香包用的布料绣线都是最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绣工,顾如玖嫌弃的看了眼荷包上长得跟馒头团子似的祥云,忍不住道,“今天就别戴了,免得惹人笑话。”
“这不是挺好吗?”晋鞅爱惜的摸了摸香包表面,“就这个好,其他的都太俗气了。”
顾如玖看了眼旁边托盘里,做得精致新奇的香包,又看了看自己绣的这个丑香包,忍不住想,因为丑得太过有创意,所以才衬得其他漂亮香包太俗气?
第76章
皇帝的万寿并不是每年都大办,每次大办都是有讲究的,比如说满寿、大婚过后第一年,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男子大婚,就意味他已经成年,这个寿宴是向世人展示,他已经是丈夫,能够成为父亲,能够教育下一辈。
司马家这次受邀,既在众人意料之中 ,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大房受邀 ,意外的是二房竟然也在受邀的行列。司马家二房事情做得不厚道,大家都看在眼里 ,皇上登基后这几年,一直把二房当做透明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现在寿宴上突然有二房的一席之地,大家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外面人瞧着热闹,司马趵内心却十分不安,睡到半夜就把孙氏从床上摇起来,然后担忧的问,“你说陛下会不会在宴席上突然发作,治我的罪?”
孙氏睡眼惺忪道:“放心吧,陛下就算要对付你,也不会在寿宴上那么做,传出去那话该有多难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
听完孙氏这席话,司马趵觉得自己更加不放心了,“那你说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对付我?”
孙氏慢慢清醒过来,她叹口气,“夫君,依我看来,陛下未必有心思对付我们,当然也不见得乐意看到我们。世人都说,当今陛下仁厚爱民,心胸宽大,是个难得的英明之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过往而费尽心思的算计,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未来是远方,而不是当下。”
“这就是说,皇上不会对付我们?”司马趵心中一喜,眼神闪亮的看着孙氏。
“只要我们别做碍眼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大问题,”孙氏嫁给司马趵多年,知道他是个什么都害怕,什么都担心的人,所以便低声劝慰道,“如今我们家不沾权,不沾利,能做什么让陛下厌恶的事情?”
“你说得对,”司马趵连连点头,心里的担忧终于少了很多,“那我日后出门定要小心为上。”
什么应酬美人佳肴,通通能离多远就多远,被人暂时冷待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家族能够得以保全。
“行了,睡吧,”孙氏打了一个哈欠,把身上的锦被拉了拉,转身就就打算继续睡,谁知道司马趵又突然道,“你觉得我穿哪套外衫比较合适,既不会丢咱们司马家的脸面,又不会惹得陛下不满?”
孙氏瞥了眼丈夫那张不怎样的脸,抿着嘴角道:“放心吧,你穿什么都合适。”反正穿什么都不会太显眼。
司马趵见孙氏面带疲色,心里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然后恹恹的缩回被子里,等着早晨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乘坐马车来到朱雀门外时,朱雀门外已经停着长长一排马车。
“今天搜查得似乎格外严格,”孙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转头对司马趵道,“今天宫里只怕有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事关陛下的安危,多加小心也是应该的,”司马趵搓着手,整个人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只是不知道轮到我们进宫还有多久。”他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见后面是辆不怎么显眼的乌灰色马车,也看不出品级与家徽。
“我们后面那辆马车是哪家的,怎么如此不起眼?”司马趵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有哪家身份低还能进宫的。
孙氏跟着看了一眼,思索过后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应该是太仆寺卿家的千金。”
“太仆寺卿?”司马趵想了半天,才道,“太仆寺卿哪来的女儿?”
他记得太仆寺卿是李家一系的人,家里除了三个儿子外,一个女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