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松开腰间的玉佩,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最后马车停在了别馆,晋鞅住进院子后,听别馆里的下人提起,此处主要用来招待国外的使臣以及各地进京的藩王。

现在他们这五个藩王的儿子住在这里,甚至其中一人将来会成为帝王,所以别馆的下人不敢慢待,在他们这些藩王子嗣面前,莫不是客气又小心。

在晋鞅记忆中,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他看着这些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下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公子,别馆里没有今年的新茶,请您担待。”别馆的管事见晋鞅喝了茶,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以为他是对茶叶不满,忙作揖请罪,又说明原因。

“无碍。”他微微摇头,没有多话。

管事松了一口气,退下后还暗暗感慨,这位诚王府的嫡长子可真有气势,听说他外祖家是司马氏一族,难怪能教养出这样的公子。

随后他们在别馆中待了一月有余,除了每日有先生来为他们授课以外,皇帝并没有召见他们。

晋鞅的二弟与瑞王府的庶子坐不住,便整日都勾肩搭背的出门玩,剩下的三弟躲在院子里不出门,这便让晋鞅与瑞王世子晋良显得出众起来。

但是晋鞅心里清楚,早在几年前瑞王就为晋良请封了世子,所以皇帝过继晋良为子的可能并不大。

他们又在别馆待了大半月时间,先帝已经十多天没有上朝,可是仍旧没有召见他们这些王府子嗣。晋鞅一面努力的吸收各方面的知识,一面在心里想,当今皇帝心里一定非常不甘心。

肆意妄为了半辈子,却没有一个亲生儿子继承他的帝位,对于这个自大昏庸的帝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只可惜不甘心也好,甘愿也罢,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晋鞅是在半夜被人从床上拎起来的,听到外面的丧钟声响,他眼睛蓦地大睁,圣上驾崩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的复杂,有期待,有恐惧,有无奈以及焦虑。

马车赶得很快,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伸手撩起帘子一角,街道上漆黑一片,黑得无边无际,黑得让人心中没有底。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丝亮光,他举目望去,借着大门上挂着的两盏白灯笼发出的光芒,看清了牌面上的两个字。

顾府。

晋鞅听说过这家人,但是所知甚少,只知道这家的家主是个极有才华的人,膝下的两个儿子也很争气。

马车渐行渐远,他忍不住再度回头,看着顾府大门口两盏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来晃去,竟莫名让他觉得心中有些安慰。

下了马车,他听到走在他身后的二弟哼了一声,他看了眼前面领路的蓝衣太监,状若未闻。

“就凭你也想做皇帝,别做梦了。”

晋鞅回头,看着面目扭曲的二弟,淡然一笑,然后收回目光再也不看他。

见到太后时,他就发现,太后比自己想象中要温和与年轻,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晋鞅就知道,未来的帝王是他了。

成为皇帝后,他身边有无数想要讨好他的人,还有他以往奢求不到的名师为他授课,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权利赋予他的。无论这些名人名士口里把自己说得有多清高,多不求名利,在他还是王府里不受重视的公子时,可没有什么名人名士来主动教授他,更没有人夸他有天赋。倒是成了帝王以后,这些人处处捧着他,夸着他,仿佛他是世间最聪明能干的人。

好在他早就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倒也不觉得这些人可笑,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这些帝师中,唯有一人比较特别,那就是顾长龄。此人出生世家,却没有世家之人的拘泥与虚伪,他做得好时,顾长龄会夸奖他,做得不好时,顾长龄也会批评。

“你的字虽有其形,但是却无其风骨,虽说为帝者不一定要擅长书法,但是也不可过于懈怠,”顾长龄看完他写的字,摇着头道,“世人总是以貌取人,以字观人,陛下身为帝王,若是书法过于软绵,就会有朝臣认为你温和可欺,倒是不美。”

“先生教训得是。”当身边人总是说你好的时候,有一个人敢与站出来说不好的地方,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后来他们渐渐熟悉了过后,顾长龄曾笑言,“陛下现在这字,倒是能比上我家姑娘了。”

晋鞅好奇道:“先生家的姑娘也擅书法?”

“虽不及她两位兄长,倒也能看,”顾长龄摇头笑道,“只是内子与她的兄长姐姐都爱偏宠着她,把她养出个懒散的性子,实在有些不像样。”

话虽这么说,但是晋鞅能够看出,顾先生对这个女儿是极为疼爱的。

这大概便是人们口中的“父爱如山”吧。

第一次见到顾先生的女儿,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顾先生的女儿,只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姑娘,站在宫道旁,像一朵美丽的迎春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无限喜欢。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顾先生口中的女儿,在他看来,这个叫顾如玖的姑娘,比顾先生口中所说的更鲜活,也更惹人喜欢。

在他以为帝位是他此生最贵重的礼物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对久久抱着男女之情。

因为这个世间,只有久久会送他普通人都该有的礼物,只有久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人,而不是在看一个帝王。

在她的眼里,他是活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戴着冠冕毫无情绪的帝王。

得知司马家想要把家族中的姑娘送进宫时,晋鞅差点没当着司马鸿的面笑出来。司马家把他当做什么,不要要的时候置之不理,想要的时候就把女人往他身边塞。

司马鸿是个聪明人,回去以后就给自己孙女订了婚,不过他的那个弟弟司马鹏似乎并没有那么聪明。

天下的女人都想做皇后,可是皇帝却只有一个。

他并不太喜欢那些世家大族的女人,因为这些女人只会让他想到他的母亲司马氏。对于司马氏这个母亲,他的感情很复杂。

常常有人说,为母则强,只可惜他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没有谁规定当女人遇到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后,还必须要爱自己的孩子。

至少她十月怀胎给了自己生命,至少她对自己也算尽心,比身为父亲的诚王而言,更是强上不少。

他以前不知道诚王为什么如此对他,直到他成为帝王,渐渐培养起自己的人,去清查此事时,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诚王怀疑他非亲生。

这实在是荒唐又可笑,他是谁的孩子,司马氏与诚王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待他再查下去后,才发现上一辈的关系真是混乱又可笑,这些世家贵族,一个个端庄优雅,内里却肮脏不堪。

至于他究竟是谁的儿子,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早产也好,假装早产实则生父另有其人也罢,那有什么关系与分别?

他生来无人管教,生于王府却过着近乎于与狗抢食的日子,哪还在乎亲爹是谁呢?

反正他现在是皇帝,掌权天下,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可以让这个国家更加繁荣一些,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不再过自己往日的生活。

他太忙,忙得无心再去考虑以往那些不重要的人与事。更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她会为了弥补他的童年想尽办法。

她会带自己去吃她幼时吃过的东西,会带他去看她幼时看过的地方,还四处打听锦州小孩子们常常玩耍的东西,然后装作好奇的样子拿到他面前,一边玩一边向他请教。

他实际上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可是为了不浪费她的心意,总是会装作很认真的为她讲解。

她知道他不太懂这些玩具的玩法,可总是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然后让他把这些幼时没有机会玩的东西,通通都玩耍了一遍。

他很高兴,只是高兴于她的心意。

她看到他高兴,也跟着高兴,以为他没有过往的遗憾。

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弯弯的酒窝就像是最迷人的漩涡,可以迷住他的心神。

如果她真的想做祸国妖妃的话,他想自己一定会遵从她的心意。

可是她总是舍不得对他不好,导致他也没有机会做一个昏庸帝王。

第97章

(下)

为帝王者最忌优柔寡断,心软善变,晋鞅与先帝有太多不同的地方,所以自他亲政以后,在朝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加之藩王都被收复,世家越加势微,整个大丰终于成了皇权位尊的天下。

“父皇安。”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走进御书房,见父亲正在埋首批阅奏折,下面还站着大舅与张相,他上前朝晋鞅行了一个晚辈礼。

张仲瀚与顾之瑀齐齐朝太子行了一礼。

“宁恩来了?”晋鞅看到长子,放下御笔,朝晋宁恩招了招手。

晋宁恩走到晋鞅身边,就见父皇塞了一封奏折到他手里。

“父皇?”晋宁恩不解的看了看晋鞅,又看了看手里的奏折。

“汴州太守知法犯法,但是却有人以他曾做过善事为由,请求朕从轻处罚,宁恩对此怎么看?”晋鞅微笑着看着晋宁恩。

“儿子以为,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他因做善事而被父皇赏赐升迁,却又因做恶事而被处罚,这两者并不矛盾,”晋宁恩想了想,“儿子以为不该从轻处罚。”

“嗯。”晋鞅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奏折,在上面批下几个字。

晋宁恩偷眼看去,见父皇果然驳回了对方的请求。

“你今日可见过你母亲了?”晋鞅批完折子后,问起了家事。

“父皇英明,儿子正准备去找母后呢。”晋宁恩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哪知道半路却被何明给请了过来。

“那你快去吧,若是被你母后知道是我半路截了你,恐要念叨我。”晋鞅朝他温和一笑,倒是没有故意拿着皇帝与长辈的架子,让孩子拘谨为难。

“是。”晋宁恩行礼退下,离开前,还跟顾之瑀与张仲瀚行了一个晚辈礼。

张仲瀚看着晋宁恩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倒是颇有几分陛下年少时的影子。他偏头去看顾之瑀,见对方脸上也颇有满意之色,便道:“陛下,太子殿下虽是年幼,但却有几分陛下当年之风采。”

他知道陛下教育两位皇子十分的用心,便是普通父亲待子女也不过如此了,这份情谊放在皇家,就十分的难得了。

“张相莫要夸他,这孩子被朕与他母后宠坏了,”晋鞅笑了笑,口中虽是嫌弃,但是脸上却是一片浓浓的父爱。

这让张仲瀚不免想到了当年陛下在诚王府时受到的待遇,或许正是当年诚王待陛下太过冷淡与漠视,才让陛下对皇后以及皇子如此的用心。

顾之瑀对太子这个外甥也格外的看重,听到皇上如是说,脸上亦露出几分笑意。

晋宁恩出了御书房,就去了紫宸殿,进去的时候就见母后正在欣赏舞姬的舞姿,手还不时的配合音乐打着拍子,显然十分的悠然自得。

他看了眼这个舞姬,心里有了些印象,这似乎是去年到避暑山庄时,官员奉上的舞姬,结果父皇没看上,母后倒是看上眼了,从此就养在宫廷的舞乐坊里,还颇受母后宠爱。

这让当时担心母后的他无言以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见到他来,顾如玖便招呼着他陪着自己一块儿欣赏美人的曼妙舞姿。然后母子二人各自端着一盘水果埋头苦吃,一边吃还一边讨论何处何地的农作物有什么,气候对这些农作物有多大的影响云云。

水果吃下两盘,舞蹈欣赏得差不多后,顾如玖挥手便让舞姬退下,然后带着大儿子去找二儿子跟女儿四个人去荷花池旁去钓鱼。

自从顾如玖有了钓鱼这个爱好以后,荷花池里便不再养锦鲤,而是养一些能食用的鱼,让顾如玖钓鱼后还能吃下肚。

“母后,为什么鱼儿还没上钩?”只有五岁的小公子坐在顾如玖身边,见鱼钩一直不动,便有些心急。

“傻孩子,知道为什么鱼儿不肯上钩吗?”顾如玖塞了一片水果到小公主嘴里,小公主说不了话,只能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她。

“因为心急的人是钓不上鱼的,”顾如玖似笑非笑道,“一名优秀的渔人,要稳得住,静得心,擅观察,只要做到这三点,就不怕鱼儿不上钩。”

小公主与二皇子点头啊点头,虽然他们并没有听懂多少。

倒是最大的晋宁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内心对母后更加崇拜起来。

午膳的时候,晋鞅发现饭桌上有几道用鱼做的菜,不用问就知道久久定是又带孩子去钓鱼了,他把鱼鳃旁与鱼肚的肉分给久久与三个孩子,然后露出温和一笑。

虽为帝王,却能拥有这样美好的生活,他已无憾。

年幼时虽受尽苦难,年少后却得到了自己曾经所希望的东西,老天待他不薄。

吃完饭,三个孩子离开了,顾如玖与晋鞅一起躺在床上小憩,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晋鞅陪着顾如玖睡。

看着身边安睡的久久,晋鞅忍不住回想起十七年前初见久久时的样子,当年那个粉嫩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成为成熟的女人。只不过时光似乎格外厚爱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肌肤白嫩水润,头发乌黑亮丽。

忍不住在她唇角轻轻一吻,他是如此爱着身边这个女人,爱逾生命。

晋宁恩回寝宫的路上,遇到了钱太妃。

他很少在宫中见到这位太妃,只是偶尔在太后那里才能看到她,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

“太子殿下,”钱太妃朝他行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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