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
因为不是节假日,天又在下雨,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这条街还保留着上世纪木楼的建筑风格,就连店铺都带着上世纪的古旧味道。很多店铺挂着一些在其他风景区也能看到的劣质手工艺品,街道走了一大半,也没有找到哪里有油纸伞。
无奈之下,她只好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两瓶水,趁机向老板打听油纸伞的下落。
“油纸伞?”店老板诧异地看了花锦一眼,“一直往前面走,靠右边有家小店就是卖油纸伞的。”现在网购这么方便,天南地北什么漂亮的伞都可以买到,特意来他们这种小地方买油纸伞的年轻人还真不多见。
“谢谢。”花锦把另外一瓶水递给裴宴,裴宴接过水,“走吧,去前面找找。”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家卖油纸伞的店。一位穿着藏蓝色中山装的老人坐在门后,埋着头削伞骨,他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收拾着有些乱的店,口里还在抱怨下雨,刚做好的伞不能拿出去晾晒。
老人的很粗糙,手背上还留着一道道泛白的疤痕,见到花锦跟裴宴过来,他放下手里的伞骨跟刀,拍干净身上的竹篾:“二位是要买伞吗,请进来慢慢看。”
这个店不大,采光也不太好,很多伞都只能收起来摆放。花锦踏进店门后,闻到了一股很闷的桐油味。
收拾雨伞的那对男女看到花锦与裴宴进来,两人原本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清他们的长相与穿着以后,忍不住主动上前招呼。
男俊女美,这对情侣简直就是高颜值搭配。
“我们店是正宗的传统油纸伞手工店,从祖辈传到现在,已经近两百年了。”老人满脸沟壑,说话却中气十足,他弯腰从架子上选出一红一蓝两把伞:“大红伞是我们这油纸伞里最出名的一种,不过这位先生可能更适合蓝色,二位如果喜欢的话,可以慢慢挑选。”
“谢谢。”花锦撑开红色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白色梅花,白梅盛开在红伞上,艳中带雅。而且伞骨光滑如绸,甚至闻不到半点油味,做工十分精致,“好漂亮,您做了很多年这门手艺了吧?”
“做了很多年啦。”老大爷抚摸着架子上的伞,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几乎整条街都在卖油纸伞,外地人来了这边,也要买把伞回去,才算真的来过我们江酒市。”提到过去,他的语气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遗憾。
“爷爷,那都什么年代的事了。”弯腰扫地的男孩子无奈道,“现在市面上漂亮的折叠伞那么多,谁还会天天带一把占地方的油纸伞出门?”
听到孙子这么说,老人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笑道:“天天带出门肯定是不方便,可是年轻小姑娘小伙子拿着伞拍一拍照,也是很漂亮的嘛。”
花锦笑着点头应和:“您说得对。”
“科技在进步,人们生活水平在提高,像我们这种传统行业渐渐没落也是时代的必然。”老人道,“这其实是件好事,代表大家日子都好过了。”
“虽然如此,但是这种传统手艺,还是会传承下去的。”花锦收起伞,对老人道,“就像您说的那样,它们或许从生活必需品中退出,却可以走进手工艺欣赏品中。只要有人还喜欢它们,它们就不会消失。”
听到花锦这席话,老人笑得更加开心,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盒子:“二位看看,这两把伞喜不喜欢?”
如果说刚才看到的伞,可以被称作精品,那么盒子里这两把伞,就足以被称为顶尖的艺术品。这是两把红色伞,伞面上绘着龙凤,栩栩如生,看得花锦几乎失了神。
她当下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下来,顺便还买了几把,让店里发快递,寄给了她几位朋友。
做一把合格的油纸伞需要九十多道工艺,历时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让一把伞完全成形,所以价格并不便宜。见花锦一口气买这么多伞,店里的两位年轻男女很高兴。
等两人离开后,男孩感慨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女孩不解地看她。
“刚才那个男人长得挺好看,掏钱的时候却装作没看见,就等着女朋友付账。”男孩摇头,“如果我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肯定舍不得让她花钱。”
“想多了,你这辈子不可能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女孩懒洋洋地擦着家具上的灰尘,“更何况那个男人长得那么好看,说不定是那位美女养的小白脸呢。”
男孩:“……”
“裴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花锦看着手机里裴宴给她拍的照片,眼里的嫌弃几乎掩藏不住,“你……是不是没怎么交过女朋友?”
“跟你有什么关系?”裴宴脸色不太好看。
“因为交过女朋友的男人,拍照不会这么难看。”花锦小小声道,“我一米六八的身高,你却拍出了一米四五的效果,你对得起自己手里这部价格昂贵的手机吗?”
“对得起。”裴宴面无表情,“如果不照了,就回酒店。”
“来,我给你拍两张,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拍照。”花锦掏出自己的手机,“你把伞撑开。”
“等等。”裴宴无意间扫到花锦的手机屏幕,表情变得严肃,“你跟别人共享地理位置?”
“咳。”花锦有些尴尬,退出位置共享,“误点了,误点。”
裴宴继续面无表情看着她。
被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花锦毫无立场地撇开头:“那个……女孩子单独外出,偶尔跟朋友分享一下自己的位置,会比较安全嘛。”
裴宴沉默片刻,不耐烦道:“快点。”
“什么?”
“拍照。”
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艳丽的红伞,在宁静的雨巷,美好得仿佛就像是一幅画。
花锦举起手机,按下了快门。
她放下手机,微笑着看裴宴,眼中星星点点:“谢谢。”
裴宴凝视了她双眼片刻,把伞收起来:“现在可以回酒店了?”
花锦笑着点头。
上台阶的时候,裴宴偏头看隔着袖子扶住他手臂的女人:“你们传统手艺行业,生意都这么差?”
“我们还好,因为蜀绣可以融入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衣服鞋袜箱包甚至是首饰上。”花锦道,“只是真正顶尖的绣师越来越少,愿意沉下心学习这门手艺的年轻人更是难寻。而传统手艺想要传承并发扬光大,就不能缺少继承人。”
“天天坐在那绣东西,不会觉得很无聊?”
“怎么会?”花锦笑容变得温和,“让艳丽的丝线变成美丽图案,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蜀绣于我……”她垂下眼睑,掩饰了一切情绪,“是很重要的救赎。”
“你是想夸自己是很能把传统手艺发扬光大的继承人?”裴宴问。
“哎呀。”花锦抬头,眼底满是笑,“被你听出来了吗?”
裴宴嗤笑着扭头,真是只喜欢自吹自擂的花孔雀。
作者有话要说:花锦小课堂提示您:无论男女,单独外出时,要保持警惕心,并时常用聊天软件给朋友家人发送自己的地理位置哦。同时,也要尽量少暴露个人隐私在公共平台。
第13章 误会
爬上长满苔藓的台阶,花锦闻到一股酸香麻辣的味道,扭头在四周找了找,她看到一家店的门口挂着布制招牌,上面写着狼牙土豆四个字。
狼牙土豆算得上是蜀省特色小吃之一,但是作为蜀省本地人,花锦只吃过一次。这段记忆太过久远,她隐隐约约只记得自己吃得很慢,很小心,连一次性塑料碗底的料汁都舍不得浪费。
“妹儿,过来尝尝正宗的狼牙土豆。”店主是个身材微胖的大姐,见花锦朝自家店里看,热情地招呼,“八块钱一大碗,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裴宴眯眼看着破旧狭小的店面没有说话,花锦走上前:“来两碗,不要放太辣。”
“原来你们是外地人啊。”店主听花锦说着普通话,熟练地把切好的土豆条倒进油锅,“是来我们这里度蜜月的?我们这里有很多窖藏老酒,如果家里有人喜欢喝酒,可以买些快递回去。”
度蜜月?
花锦眉头抖了抖,谁?她跟裴宴?
“没想到你们外地人也会特意来买龙凤大红伞,现在年轻一辈结婚都有汽车,这种龙凤大红伞基本上是用不着了。”店主大姐一边给土豆翻面,一边道,“整条街就老陈家做伞手艺最地道,不过价格也不便宜。”
花锦只好笑着解释:“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店主大姐闻言连忙道歉,随后尴尬地解释自己误会的原因:“以前新人结婚,有时候会遇到阴雨天,但打其他颜色的伞又不吉利,所以家里条件好的,就会提前在结婚前准备两把大红色龙凤伞,寓意龙凤成仙,红云罩顶。”
伞谐音“散”,部分人为了在新婚当天讨个好彩头,会对这些比较忌讳。
听了店主的解释,花锦哭笑不得,她怀疑刚才卖伞的大爷也误会她跟裴宴的关系了。
狼牙土豆做好,花锦分了一碗给裴宴:“我让老板少放辣了,你尝一点点。”
土豆酸辣鲜香,味道还不错,但是花锦发现,它并没有记忆中那种美味。或许有些曾经没有得得到满足的东西,就算后来得到很多,也很难找回当初的心境。
她转头看裴宴,见他竟从脸红到脖子,连双眼都泛着水光,顿时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辣。”裴宴把手里没有吃完的土豆扔进垃圾桶,“这就是你说的少放辣?”
花锦:“……”
少放辣已经是它最大的妥协了,不辣的狼牙土豆,是要被开除祖籍的。
对方的双唇殷红如血,眼波含泪的样子,竟像是受了莫大委屈。花锦看着心软,去旁边店里买了一瓶水给他:“喝点水会好受些。”
裴宴一口气喝下半瓶:“谢谢。”
“不客气。”花锦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为美人服务。
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想起卖狼牙土豆店主的话,十分有默契地用手机搜到附近的快递站点,把伞寄了出去。
裴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东西,在听到花锦说什么“来都来了,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后,就真的把伞寄了回去。
雨已经停了,凉风拂过,花锦见裴宴的嘴唇还红着:“我还以为裴先生祖上是蜀省人,应该很能吃辣。”
“早在上个世纪,我的曾祖父就搬离了这里。”裴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懒,刚才辣的那一下,仿佛吸走了他大半活力,“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了解蜀省的文化?难道学了蜀绣,连蜀省都爱上了?”
“我本来就是蜀省人,在蜀省生活了十几年,肯定要比你了解这边的生活习惯与方言。”前方是个斜坡,花锦走得很慢,“七八年时间没回来,蜀省的变化很大。”
“七八年?”裴宴看了眼花锦的脸,“你一直没有回来过,你住的地方很偏远,交通不方便?”
“是啊。”花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老家在一个很偏远的小村镇,八年前交通确实不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宴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开口道:“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等我祭祖结束,可以陪你走一趟。”
“谢谢。”花锦笑容一点点绽开,“但是不用了。”
“真的不用?”裴宴看着花锦,想要确认她是客气拒绝,还是真的不用。
“嗯。”花锦笑着点头,“真的不用。”
“行。”裴宴点了点头,“明天一早回我老家。”
他没有问花锦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也没有问花锦老家的一切,甚至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
裴宴老家在江酒市管辖区的小县城里,两人回到村子里后,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接待。花锦看到,裴宴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了很多书籍药材玩具,送给了村里的老人与小孩。他去上香的时候,花锦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村里,跟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打听几十年前的事。
哪知道这几位老奶奶并不想聊几十年前有关刺绣的事,只想知道花锦与裴宴什么时候结婚。即使花锦极力解释自己跟裴宴没有关系,他们只是碰巧同行,这些老奶奶也仍旧露出“我们是过来人,我们懂”的微笑。
在这种微笑中,花锦只能无奈放弃解释,反正这里的人只知道裴宴,不认识她,这种误会还是让裴宴自己来处理吧。
村里人一个劲儿夸裴家人多么好,哪条路捐了多少钱,县里哪个加工厂是裴家投资的,就差没在裴家人脑门上贴“十全圣人”四个大字。
“裴宴的父母虽然去世得早,但是他爷爷婆婆是讲理的人,跟这样的人家结亲肯定不会受委屈。”说话的老奶奶头发灰白,看起来有些瘦,但是精神很好,“妹儿,你说是不是?”
花锦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笑着说是。最后想尽办法,终于把话转到了那位为国捐躯的先烈身上。
“那个年头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忆起当年,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老奶奶还有印象,但是关于刺绣方面的记忆却很少。他们能够记住的,只有战争时的饥饿与恐慌。
花锦还借此机会看了一位老奶奶的陪嫁,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白色枕面已经发黄,上面绣的鸳鸯戏水很生硬,针脚粗糙,像是普通绣工赶制出来的东西。但是老奶奶却很骄傲,因为当年能用绣品做陪嫁的新娘子不多。
裴宴祭祖回来,就看到花锦与几位老太太围坐在院子里,她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瓜子糖果,姿态惬意不已。再低头看自己满脚的污泥,他心情莫名有些复杂。走近了,他还能听到几位老太太在教花锦怎么让男人更听话。
都说蜀渝两地的女人在收拾男人方面很有一套,今日一听,果然名不虚传。裴宴觉得,身为男人,在此刻似乎不该踏入属于女人的绝对领域。
好在陪他一起去祖坟的村长勇敢站了出来,打断了老太太们的驭夫现场教学,招呼裴宴坐下休息。
长得好看的小伙子,向来讨老太太喜欢。裴宴一坐下,老太太们便对他嘘寒问暖,从头关心到脚。在外面威风赫赫,令无数人退避三舍的裴大少爷,竟无力招架老太太们的关心,最后以带花锦四处看看的借口,逃离了老太太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热情关怀。
山上有很多晚种菜籽花正在盛开,金灿灿一大片,香气十分浓郁。花锦看着鞋底上的泥,叹息道:“裴先生,你自己脚上沾了泥不算,还要拉我来有难同当吗?”
裴宴见花锦脚上穿着小皮鞋走得艰难,一转身就往回走:“回去了。”
“别急啊。”花锦叫住他,“菜花这么漂亮,你给我拍张照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