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盯了男同事一眼, 没有说话。部门里女性比男性多,内心多少有些为刘秋抱不平的意思,只是大家都不想得罪人,才勉强维持着办公室的和气。
男同事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态度, 他拿起杯子在饮水机下接了一杯水:“我跟你们讲,这次并不是上面的领导下来视察,而是有位大投资商过来。据说这位大投资商是个有名的慈商,近两年在序构市投了不少项目,又有亲戚住在我们佚名县,所以才特地过来看看。县里的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才特意安排接待工作。领导带他来我们部门,是想让我们介绍一下农产品科学开发计划。”
“能让领导亲自接待的投资商,肯定很厉害吧。”听到这种小道消息,其他同事都有些惊讶,“如果真能让他在我们佚名县多投资一些项目,帮老百姓多创一些收,那还真是好事。”
“哪有这么容易。”男同事嗤笑,“听说邻近几个县,已经在偷偷接触这位投资商,想把人引到他们县里去。”
“不是说这位投资商有亲戚在我们县?”同事小声道,“跟其他几个县比起来,我们还是有优势的。”
“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能起多大的作用?”男同事见同事们都认真地听着自己的分析,忍不住有些得意,“先看着吧,等下你们千万不要出岔子,领导们很看重这次合作,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至少不能坏在我们手里。”
刘秋听着同事们的对话,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花锦今天早上发消息过来,说她人已经在佚名县,上午就过来找她,现在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怎么还没见到人影?
“来了。”男同事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对众人道,“大家注意一下形象,记住不要乱说话。”
刘秋有些担心花锦,她这么多年没有回县城,会不会是迷路了?她左思右想,发了一条消息给对方,让她有事就给自己打电话,注意安全。
繁花:不用担心,我已经快到了。
刘秋微微松口气,人没事就好。
“刘秋,把手机收起来。”男同事见刘秋还在玩手机,“不要影响我们部门的形象。”
“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同事,说话的时候,不要带命令语气。”刘秋收起手机,瞥了男同事一眼,“我每天看手机的时间,还比不上你十分之一,你急什么?”
“你……”男同事被刘秋挤兑得满脸通红,正准备还嘴,听到外面传来主任说话的声音,以及各种脚步声。
“裴先生,花小姐,这就是我们部门的办事处,为了贴近老百姓生活,服务年轻化,最近两年我们招了几位高学历的年轻人,现在他们都是我们部门的中流砥柱。”部门主任见裴宴与花锦都很年轻,就特意表扬了几位年轻人。
“贵部门服务百姓向来抱着认真细心的态度,这我是知道的。”花锦看着部门外挂着的牌匾,“我有位相交多年的好友,正是两年考核到这个部门工作的。”
陪行的工作人员们闻言一喜,他们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隔壁几个县抢人,现在花小姐有好友在这里上班,那是好事啊。
众人纷纷夸这是缘分,又说考入这个部门多么不容易,花小姐的朋友是位才干出众的年轻人云云。看着这些工作人员带笑的脸,花锦想,为了给当地招商引资,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一点,他们也都不容易。
听着脚步声谈话声越来越近,部门里的众人有些紧张,等领导们带着投资商出现,他们都有些吃惊,两位投资商男帅女美,看起来比他们还年轻,这是什么样的人生赢家啊?
刘秋惊讶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花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花锦怎么会跟投资商一行人走在一起。
花锦与刘秋的视线对上,朝她笑了笑。
听花锦说,她的朋友在这个部门上班以后,陪行人员就在偷偷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朝坐在里面的刘秋笑了一下,在场谁还不明白她的朋友是谁。
部门主任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刘秋道:“小刘,你跟花小姐是朋友,过来跟花小姐介绍一下,我们县近两年农业方面的工作。”
刘秋眨了眨眼,起身走到花锦身边,强压着好奇与震惊,带他们去楼上陈列馆参观。
留下的一众同事面面相觑,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为了让男同事在领导面前露脸,领导早就安排他做讲解员,尽管大家都知道,对这项工作最熟悉的人是刘秋。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刘秋竟然与跟投资商是朋友。这实在让人太意外了,有这么厉害的朋友,怎么他们没听刘秋提起过。
佚名县的陈列馆不像大城市那么繁华,甚至连设备都缺少了科技感,但是刘秋却把无聊的数据,讲解趣味横生,时不时穿插一些佚名县的小趣闻,引得参观人员时不时露出笑。
参观工作结束,市上的领导特意对部门主任道:“这位小刘同志,工作能力非常出众,一定要好好培养,让她为更多的百姓服好务。”
“领导说得是。” 部门主任扭头朝刘秋看去,见她正在与投资商说话,便没有过去打扰。
“花花,你今天可是吓了我一大跳。”刘秋看了眼离她们俩几步远,陪着领导们说话的裴宴,小声道,“这就是你朋友圈提到的那个男朋友?”
花锦点了点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今天这是在狐假虎威,真正的投资商是他,我是来给你撑面子的。”
“姐们,你这可真是做到了富贵不相忘。”刘秋有时候跟花锦在微信上聊天时,会向她吐槽一下部门里的那位极品男同事,“我代表组织感谢你。”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花锦拉着刘秋往旁边又走了几步,“你刚才给我们讲解工作的样子好帅,好御姐。”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遇到完美的爱情,只能沉迷事业了。”说到这,刘秋忍不住又多看了裴宴几眼,犹豫片刻后道,“他……对你好吗?”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在火车上遇到花锦时,花锦的样子有多狼狈,明明已经十七岁,却干瘦得像十四五岁的孩子。这些年见花锦越过越好,却不愿意踏进佚名县一步,刘秋就知道,她还是没有从当年的隐隐走出来。
但是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花锦似乎变了,她变得更有自信,变得更有活力,像是一朵精致的假花,终于成了一朵盛放的玫瑰,迷人又美丽。
花锦重重点头:“小秋,他就是当年救过我的人。”
“竟然是他?”刘秋讶然,随即又笑了,“难怪以你的性格,会在朋友圈秀恩爱。”她印象中的花锦,对男性理性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她第一次看到花锦放陌生帅哥照片时,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你是出于感激,才与他在一起的?”刘秋知道花锦对曾经帮过她的人,都抱着格外友善的态度,所以害怕花锦分不清感激与爱情的区别。
“不,我爱他。”花锦摇了摇头。
爱,这个字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开口,花锦看着不远处的裴宴,露出温暖的笑,“小秋,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你不要担心。”
或许是因为当年刘秋见过她最无助的一面,所以尽管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刘秋对她总带着姐姐的心态。花锦知道,她如果不说清楚,刘秋是不会放心的。
“人生在世,过得开心就好。”刘秋是个有些理想主义的人,所以她支持逃离包办婚姻的花锦,为了建设家乡,她放弃了在大城市发展的好机会,回到了这个小县城里。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那你以后,还要坚持刺绣吗?”刘秋心里清楚,能让领导亲自陪同的投资商,肯定是家缠万贯的大人物,在他面前,花锦现在的职业就太不起眼了。
“当然要坚持,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是刺绣让我一点点找回了人生自信。”花锦眼神坚定,“制成绣品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绣师的心血。身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我是不会轻易说放弃的。”
“那下次再见,我是不是要叫你花大师?”刘秋失笑,“蜀绣派传人?”
“你如果提前叫一声,我也是不介意的。”花锦朝刘秋咧嘴一笑。
“年纪不大,脸皮却比谁都还要厚。”刘秋伸手捏了捏她的腰,忽然笑道,“花大师,祝你早日把蜀绣发扬光大。”
花锦拉着刘秋的手,“我只会在这边待几天,自下周一就要回去了,你在这边多多保重,别为了工作,忘记照顾身体。”
“我知道。”刘秋扬唇笑了笑,这里虽是花锦的出生地,但是她却把离开这里称为“回去”。也许对于花锦来说,此处只是一段回忆,一段过去,但却不是她的家。
心安处则是故乡。
刘秋转头看向裴宴,有这位裴先生在的地方,就是花锦的家吗?希望裴先生能够好好珍惜这份情谊,不要让花锦的心颠沛流向,无处是故乡。
最终裴宴与佚名县当地签订了一些合作项目,花锦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所以没有没有多问。在佚名县的第四天,她去了佚名县古建筑保护街,去找那位曾惊艳过无数人的纺织师。
可是来到那栋木楼前,花锦发现曾经的蜀锦店,变成了一家纪念品店,店里摆着几乎各个风景区都有人卖的劣质工艺品。
她随意买了两个绳结,开始向店主打听,纺织师的下落。
“你问的可是曹大妈?”中年店主听花锦提到“会织布”这三个字,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个年代,还有几个人买布匹做衣服,前几年街上的裁缝都做不下去了,布匹店也就没法做了。现在这个店就是她的,只是被我租了下来,你如果要找她,可以去问问她女儿,她女儿在下街卖麻花。”
“谢谢。”花锦向店主道了谢,把买来的绳结放到裴宴手里,“来,把你绑住。”
“幼稚不幼稚?”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反手把花锦牵住,裴宴道,“这里的建筑风格,有些像我们去过的江酒市那条街。”
“都是当地的风景保护街道,这些木楼都有不少年的历史了。”花锦抬头看了眼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我们去找找那位曹阿姨的女儿。”
找到纪念品店店主说的麻花店,花锦见麻花店外围着几位客人,便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是曹阿姨女儿开的店吗?”
“谁找我?”内屋传来一个声音,很快就有个女孩子坐着轮椅出来。
“你好,我是一名蜀绣师,听说曹阿姨擅长织蜀锦,所以想要请她合作。”花锦仿佛没有注意到女孩子腿脚的问题,神情如常,“不知道她方便不方便。”
“蜀锦?”女孩子嘲讽一笑,“现在这个年代,手工织布又慢又不赚钱,又比不上机织花样多,谁还弄这个?”
注意到对方有些尖刻的态度,花锦道:“机器确实能做到很多我们人类不能做到的事,但我们人能做到的事,机器也做不到,希望您能让我跟曹阿姨见一面。”
女孩子面上的嘲讽之色减少了些许,她扭过头不看花锦:“我妈这几年已经不太碰织布机了,你走吧。”
“半年后,有一场世界瞩目的时尚大会,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蜀锦与蜀绣,见识到独属于我国传统文化的美。”花锦对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道,“小时候我见过曹阿姨织布,她织出来的蜀锦,像烟霞一样,很美。”
“可是这么美的烟霞,却连我们的生活都维持不下来,又有什么用?”女孩冷笑,“你说,有什么用?”
她妈妈会织那么漂亮的蜀锦,可是却被她爸嫌弃不会赚钱,身为女人,不在家好好带孩子照顾老人,织什么没用的布?
再后来,他爸爸出轨了,离婚后在外面大肆宣扬她妈有多没用,说她妈不会生儿子,不会照顾家里,只会像个绣楼小姐一样,织一堆卖不出去的布。
那些年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在嘲笑她妈,明明是丫鬟的命,却有一颗小姐心。
想到这些过往,她狠狠瞪了花锦一眼:“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关心什么时尚大会,什么传统文化艺术,这些通通跟我们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日记:有他在处,是故乡。
第65章 饶?
“抱歉。”看着女孩紧紧握住轮椅的手, 花锦愣了许久,“是我打扰了。”
看着女孩发红的眼眶, 花锦渐渐从找到织师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她忘了在这种小地方, 人言有多可畏。
近几年在大城市受到推崇的传统手工艺,在小地方是实用价值不高的奢侈品,并不会受到推崇。经济水平决定了消费观念, 她在大城市待得太久,差点忘记了小城市的消费习惯。
她不知道在织师与她女儿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但是对方反应这么大,说明那段记忆对她们而言是痛苦的,她没有资格去揭开。
见花锦准备离开,裴宴不解:“你不想再努力争取一下?”
花锦摇头,对裴宴道:“旁边山上有座财神观,走,我们去拜拜财神爷,求他老人家保佑我们发大财。”
“花小锦,你不是很看重这次的时尚大会?”
“我确实很看重, 也希望借着这次机会,能让更多的人, 见识到传统手工艺的美,但这都是我的想法,我的野望。”走在青石板路上,花锦听到了风吹起来的声音, “艺术与美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开心,而不是让人痛苦,如果本末倒置,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家传统乐器店,传来悦耳的乐声,店主为了招揽客人,坐在店门口敲着手鼓,叮叮咚咚十分热闹。
然而路人们大多用看热闹的眼神看他几眼,然后慢悠悠走开,生意并不好。店主也不在意,自个儿拍得高兴。
看到这一幕,花锦忍不住笑了:“有些事不能太过强求,强求就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我明白了。”裴宴道,“那剩下两天,你带我在序构市四处走一走?”
“好啊。”花锦笑,“我也想知道,整个序构市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等一等。”
“等一等!”
听到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唤声,花锦停下脚步往后看去,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青石路面不太平摊,她的轮椅摇来晃去,吓得花锦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帮她扶住了轮椅。
女孩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看着她喘着气道:“我、我带你去见我妈。”
“你……”花锦没想到她会忽然改变主意。
“我妈愿不愿意跟你合作,我不敢保证,合作上的事,你跟她商量就好。”女孩子别过脸,“我是不会帮你们说好话的。”
“谢谢。”花锦看了眼跟在她跟裴宴身后的保镖与助理,对裴宴小声道,“她们母女俩应该是独居,等下让助理先生与保镖先生在外面等一等吧,这么多成年男性进去,我怕引起她们的不安。”
“好。”裴宴明白花锦的顾虑,他转身跟助理说了几句,让他安排下去。
曹阿姨母女就住在这条街上,因为要维持街道原貌,所以这里的房子全是低矮的木楼与青瓦房,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花锦看到了一座低矮的青瓦房,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在翻捡晾晒在外面的菜干。
“妈。”年轻女子唤了一声,妇人回过头来,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似乎没有想到有外人来,曹阿姨半眯起眼睛看向花锦与裴宴身后,发现后面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扔下翻菜干的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年轻女子身边,拦着她道:“我跟那个男人早就离婚了,他在外面欠的债不关我的事,你们马上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妈,他们不是来要债的。”年轻女子按住妇人苍老的手,“这位女士是大城市来的绣师,她想拜托你织蜀锦。”
“蜀锦?”妇人怔怔地看着花锦,眼神变得明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对不起,我已经好几年不做这个行当了,你们去找别人吧。”
“曹阿姨您好,我是繁花工作室的绣师,这些年一直从事蜀绣方面的工作。”花锦注意到曹阿姨的眼神,双手把自己的名片递到她面前,“这次来,我是真心求合作的,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曹阿姨眼神有些慌乱,她没有接花锦的名片,反而扭过头去:“兰兰,你好好接待客人,锅里炖的鸡汤要干了,我去看看。”
看着曹阿姨匆匆离开的背影,花锦在心底叹了口气。
“几年前我爸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债主找上门时不小心把我推倒,造成我下半身瘫痪。为了照顾好我,我妈跟我爸离了婚,关了布匹店,再也没有碰过织布机。”年轻女人眼中盈满了泪,“我妈熬更守夜织出来的蜀锦,当做便宜货处理给街坊邻居,还被人嫌弃不耐脏。”
“我妈说,她祖上好几辈都是蜀锦师,到了外曾祖母那一辈,因为成分不好,被人烧掉了织布机,知青下乡后,外曾祖母嫁到了这边一个贫农家庭。”女人抹了抹眼泪,“小时候妈妈跟我说过,她很喜欢织布。外婆也说她很有天分,会是曹家最杰出的蜀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