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今天的发髻与骑装真配,你看看我今天身上的衣饰合适吗,我想去给王妃见礼。”
“快快快,我们去瞧瞧。”
白色骏马之上,梳着双刀髻的女子柳眉凤目,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她玉肤如雪,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成了最独特的风景。
“姬王妃,小生近日观景有悟,得拙诗几首,请王妃点评一二。”一位蓝衫书生手捧纸张,面带崇拜之色走到姬昭的护卫队前,朝姬昭深深一揖后道,“请王妃能过目。”
姬昭闻言抬手示意护卫队停下,然后浅笑道:“我才疏学浅,实在不堪点评二字,若是这位学子不介意,容我观摩一二。”
书生连称不敢,双手把作品递向走到他面前的太监手中,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接过他作品的不是这个太监,而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姬昭对诗词的鉴赏能力非常一般,她如此礼待这个学生,不过是为了做戏给天下文人看,好吸引更多的人来广平州游学。但是当她发现这个蓝衣书生给她看的除了两首诗外,还有两篇策论后,就改变了想法。
这两篇策论并不像时下很多文人般喜欢引经据典,更多的是针对现如今整个大庆上下面临的问题,以及一些解决的方法。虽然其中有些观点因为各层势力的牵扯无法施行,但是此书生在当下这种环境中能想到这些,并且还有胆量呈现到她面前,就证明了此人有足够的野心与抱负。
“辞藻虽不够华丽,但用词准确,言之有物,已经是十分难得。”姬昭把这叠纸张交给身后的碧游,“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到府上做一位谋士,也许终有一日先生所思所想会实现。”
围观众人见姬王妃对这个书生的称呼从学子变为“先生”,顿时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纷纷飞向这个蓝衫书生,然后在心底捶胸顿足,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拦街向王妃自荐这个方法呢?
他们也想进王府,做王妃身边一个安静的谋臣啊!
“得王妃相邀,学生喜不自胜,”蓝衫书生又是一揖,“学生乃是舟县人士,听闻王妃威名,心中十分向往,今日能做王妃谋臣,乃是此生大幸。学生姓冯,名观亭,只是家中长辈皆逝,还未有字,若是王妃不嫌弃学生,还请王妃赐字于学生。”
众人恨得咬牙齿切,竟然用这种方法抱王妃大腿,太不要脸了!
姬昭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个蓝衫书生,只见他眉目清明,额头丰满,唇角带笑,这是个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面相。
对方话里有做她谋士而不是广平王府谋臣的意思,可见此人多多少少是看出她有野心的,而她也恰恰正需要有能力的人帮她做事。这个冯观亭既然敢向她投诚,那么她就敢用。若他别有用心,那她自然也有手段让他明白什么叫后悔。
“冯先生一身正气,才华横溢,那我就托大为你取一个字了,”姬昭沉吟道,“不知叫从渊可好?”
从,跟随之意。渊,深远。
与其说姬昭在给冯观亭取字,不如是暗示对方她的心思,而冯观亭愿不愿意接受,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王妃在上,请受学生从渊一拜。”冯观亭心头一松,上前一步对姬昭深深一揖。他来海城近半月,一直想进王府大门而不得入,所以今日见到王妃出现,干脆直接向姬王妃自荐,成与败就在此举。
成,他便是王妃的谋士,往后有着无限未来。败,那么他仍旧是父母双亡被族人骗走祖产,科举之路遥遥无期的穷书生。
幸好王妃如他所猜测的那般,并不甘心于做一个只打理后宅的女人,所以他的自荐成功了。
围观众人纷纷表示,从渊这个字好的不得了,有深度,有内涵,有意义,他们也想让王妃取字啊!
这个冯观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他占用了,简直一点都不让人愉快好吗?
无数的人开始思索,他们是不是也该写几首诗,作几首词,让王妃来点评点评,没准也能让王妃另眼相待也说不定?
元文淮看着被众人追捧的姬昭,叹了口气,回头再次看向画摊,结果只看到空荡荡的摊架,摊主与架子上的画全部消失不见了。
“人呢?”元文淮瞪大眼睛,扭头去看随侍的白术。
白术绷着脸道:“王爷,摊主刚才见到王妃后,就收拾好东西,挤到人群里看王妃去了。”
元文淮:……
姬昭翻身上马时,朝元文淮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对身边的碧游说了几句,然后在一众人遗憾的目光下骑着马离开。
怔怔的看着姬昭的背影,元文淮呆坐马背上良久后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难受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又抓又挠后的酸疼,碰一下会觉得疼,不去碰又会觉得难以忍受。
他从未像今日这样明明白白的看清一个事实,这个事实让他既尴尬又难受,可是他却连不甘心的理由都没有。
他窝囊无能、贪生怕死,而琬琰武术卓绝,满腔才华,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像是最大的笑话。就连广平州百姓私下都称琬琰为姬王妃,而不是广平王妃。在这些人心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替琬琰可惜,可惜她有如此才能,却嫁给了他这样一个无能又不得父皇看重的皇子?
方才琬琰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与她无干的陌生人,平静又冷漠。他与她是世间最可笑的夫妻,成婚数日,却从未宿在同一个房中,试问天下间哪对夫妻像他们这样?
“王爷,”一个碧衣丫鬟走到他的面前,福身垂首道,“王妃遣奴婢来给您见礼。”
“嗯?”元文淮从沉思中回神,认出这个丫鬟乃是姬昭身边的近侍碧游,当下便道,“王妃事务繁忙,在我面前,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奴婢记下了,”碧游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躬身后退好几步后,才转身上马朝姬昭离去的方向追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进入了寒冬,腊八节后,广平王府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姨娘,正是当初點王送给王爷的點州名妓杜筱禾。
本以为开脸当日姬昭会出现,结果直到见礼的时候,杜筱禾连姬昭的影子都没见到,而她行礼的对象只有王府中那几个已经开脸过的姨娘。
杜筱禾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水色裙衫的女子,见她肤白貌美,身段妖娆,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和,双手奉上茶盏:“筱禾见过柳姐姐。”
掏出一个绣着福字的香囊递给杜筱禾,柳如丝扶了扶鬓边的绢花,抿了一口茶,柳眉微挑,“不敢当你这声姐姐,算起来我还比你小上半岁呢。”
“是我鲁莽了,”杜筱禾闻言,福了福身道,“只是妹妹心中对您十分敬重,才以姐姐称之,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柳如丝挑剔的打量着杜筱禾,眼角没王妃好看,唇色没王妃漂亮,头发没王妃顺滑,皮肤没王妃看起来有光泽,论相貌论才华这个杜筱禾没一处比得上王妃,王爷那对眼招子瞎了?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想起點王当初对王妃的刻意刁难,还有把杜筱禾送给王爷的用意,柳如丝就觉得这个杜筱禾全身上下都有问题,把茶盏往托盘里一搁:“行了,这些漂亮话说给王爷听就行了,我这个人俗气,听不来这么圆滑的话。”说完,她起身提了提裙摆,头也不回的出了侧殿。
其他几个姨娘见状,也掩嘴笑着起身,跟在柳如丝身后走了出去。
啧啧,别以为是點王送进来的就觉得比她们高贵几分,若是惹得王妃不高兴,有她的好日子过。
杜筱禾看着柳如丝等人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不变,眼底却是满满的寒意。
在點州的时候,她既然能让那些男人争抢着为她一掷千金,那么在这个广平王府中,自然也能让那个没用的广平王为她神魂颠倒!
正院中,姬昭正在批复冬季渡寒备用物资统计款,听到下人来报说元文淮收了一个杜姨娘,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管他杜姨娘还是张姨娘,只要元文淮别来插手她定好的计划,他就算收十个姨娘进王府也不关她的事。
不就是个男人?如果不老实,以后找机会把他弄死就行了。
☆、胆大包天
虽然已近年关,但是广平州的冬天并不像京城那样又冷又干,所以老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
姬昭拢了拢身上的红色披风,指着不远处房门紧闭的土墙茅草屋,对身后的张顺忠道:“你去叩门。”
她前段时间特意从库房里调度出了一笔物资到各县,让各知县发给特别贫困的居民渡冬。但是人性的劣根性往往抵制不住贪婪,她就要看看广平州管辖的县城中,有哪些人中饱私囊,弃百姓生死于不顾。
此次出行,是她突然决定,除了身边的亲信,谁也不知道她离开了海城。让她欣慰的是,舟县与盂县的状况还不错,虽然很多地方做得还不太圆满,但是当地的官员大多还是真心在为百姓做事的。
至于这个常梁县,她刚刚到此处地界,还不好妄下评语。
张顺忠听到王妃的命令,下马就准备上前叩门,结果刚走出两步远,就见屋后走出几个穿着厚实衣物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弓箭还有猎物,像是刚刚狩猎回来,脸上还挂着玩乐后的笑意。
见到他们,几个青年也是愣住,虽然张顺忠一行人穿着私服,但是他们见为首的女子容貌出众,又是被十余个男男女女护卫着,便料到这些人身份不简单,为首的青年把手中的猎物递给身后的同伴,视线在姬昭与张顺忠身上扫了一遍,最终朝张顺忠行了一个平辈礼:“在下乃是金山书院的学生陆明秋,不知诸位贵客从何处来?”
张顺忠双手抱拳回礼道:“在下一介莽夫,这位才子不必如此客气。今次在下护送我们家夫人常梁县探远亲,只是好几年不曾来过,有些路已经不太熟悉了。”他看了眼外面发生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的茅草屋,料想屋中可能已经没人了。
陆明秋小心的看了眼那位夫人,见她不过是二八到二九的年龄,身着狐毛骑装,身上的红色披风绣工十分讲究,便道:“不知夫人的亲戚是哪家人士,若是夫人不介意的话,学生与几位同窗愿意为诸位带路。
姬昭见这几个学生穿着锦袍,看起来不像是寒门学子,但是行事说话十分有度,微微颔首道:“那便有劳诸位了。”
陆明秋的几位同窗连说不敢,陆明秋有眼力,他们也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出姬昭一行人身份不简单。
“哟,我就说你们几个怎么急着走,原来在这里会美人。”正在这当头,一个干瘦的青年迈着八字步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身高体壮的年轻人。
张顺忠眼神微冷,搭在刀把上的手紧了紧,不过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赵兄请慎言,这位尊贵的夫人只是带着家眷路过巧遇我们,问了几句路而已,”陆明秋忙打断干瘦青年的话,“你我都是读书之人,怎可说出这等污秽的话。”
姬昭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叫陆明秋的年轻书生,此人看似在劝诫干瘦青年不要胡乱说话,但实际上却隐隐有种坑对方的感觉。
这是看出她身份不凡,想借她势收拾对方?
果然,在陆明秋开口后,干瘦青年的脸色更加难看,语气有些轻挑的看向姬昭:“哪家的小娘子迷路了,要不要哥哥给你带路啊?”
姬昭不怒反笑道:“只怕我叫你一声哥哥,你也不敢应。身为学子,言语失当,实在是有辱斯文。金山书院乃是广平州第一大书院,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学子?”
“什么第一大书院,不过是矮子里拔高子而已,有本事的谁还留在这里念书,”干瘦青年抬了抬下巴,“在常梁县没有我赵长生去不了的地方,我看你们一行人身佩利刃,形迹可疑,只怕探亲是假,别有用心才是真。”
他眼珠一转,顿时厉声道:“我看你们肯定是海贼的余孽,想来查探地形的!”
姬昭觉得,这个赵长生的歪点子不少,就是没用对地方,该聪明的时候犯傻,该犯傻的时候,偏偏又太过聪明。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整个常梁县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姬昭故意摆出高傲的模样激怒对方,“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在这常梁县谁不知道我赵三少,”赵长生摆了摆手,“要知道就连秦县令在我面前,也要让我三分。
姬昭仔细打量着此人,见他眉宇间似乎与赵世诚有几分相似,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汀王把赵世诚风光大葬,还在赵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做赵世诚的儿子,并且把这个孩子接到了听王府,由汀王妃亲自抚养。
“知道我的叔父是谁吗,是汀王殿下的亲信赵世诚,我弟弟可是过继给了叔父做儿子,现在养在汀王妃那里,你们如果识趣的话,就跟小爷我道声歉,小爷就当今日没见过你们。”赵长生语带自豪道,“别说小爷没提醒过你们,汀王殿下可不是你们能得罪起的大人物。”
张顺忠用看死人的眼神瞥了赵长生一眼,能让王妃道歉的人物,都去地下见老祖宗了,这位是急着去见他的叔父
恰好此时外出查探的卫兵回来了,他双手呈上一叠资料,姬昭接过看了几眼后,就沉下了脸,这个常梁县的知县秦页竟然与汀王十分交好,甚至在公开场合多次夸赞汀王,并且私下里泄露了不少广平州的内部资料给汀王。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算了,人往高处走乃是常情,但是这人故意扣下物资,不分给老百姓,还恶意抹黑广平王府的整体形象,就太坑了。
越往后看,姬昭的脸色越难看,元文淮这几年待在广平州究竟干了什么,自己管辖下的官员身在曹营心在汉都不知道!
这个常梁县的知县简直就是吃奶骂娘还给别人做儿子,偏偏元文淮这个西家老板还一点都不管事。
有元文淮这样的封地之主,广平州的百姓近几年还能过得如此顺心,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也难怪秦页要对这个赵三少客气,原来他是汀王的脑残粉。
抬头见那个赵三少还在夸夸其谈,姬昭有些厌烦道:“闭嘴。”
赵长生见对方竟然如此不给自己脸面,正想发怒,结果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几个跟班已经被姬昭的护卫打趴在地上,就连他的自己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你们想干什么,我……”
“脖子上的东西还想要的话,就给我闭嘴,”姬昭面无表情道,“身为学子,不安心读书,竟只想着仗势欺人,实在可恨。”她看也不看赵三少,对陆明秋道,“有劳这位公子带路,今日我不想探亲了,想去县衙看看。”
陆明秋等人早知道这行人身份不凡,但是见他们就赵长生把汀王殿下搬出来也不惧,就隐隐察觉到此事不太对劲,但是由于对方的身份,所以姬昭一开口,他们忙应了下来。
这位夫人带的这些护卫如此杀气腾腾,别说让他们带路去县衙,让他们去断头台,他们也不敢拒绝啊。
常梁县是广平州离汀州最近的县,也是去汀州的必经之路,受汀州的文学气氛熏陶,所以整体文学气息比广平州其他地方要浓烈一些。
姬昭一行人进城后,百姓见平日嚣张至极的赵长生竟然被人捆了起来,都在暗地里高兴。喜欢瞧热闹的人干脆一路跟到了衙门口,当他们发现为首的女子在衙门前,竟然骑在马背上不下马,顿时更加好奇起来。
一路行来,陆明秋见为首的女人容貌美丽,又气势不凡,心底隐隐猜到了一种可能,但是转念想到现在已经临近年关,天气十分寒冷,世家贵族女子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不愿出门,又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秦页听到衙役来报,说是赵家三公子被人绑着扔在了县衙门口,当下便换上官袍赶向前衙。他老远就看到县衙门口围了一大堆的人,还有人骑在马背上没有下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挤开人群,高声道:“不知哪位贵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只是不知赵长生犯了何等大错,竟要劳烦诸位亲自把人绑了送来?”
“你便是常梁的县令秦页?”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走到他面前,音量大得足以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挺清楚,“听说前些日子王府拨了渡冬物资下来,你为何没有分发给百姓,而是私自藏了起来?”
“渡冬物资?”
“这事我好像听说过,我们隔壁村属于平县管辖,里面有个断了腿的老爷子,又没有儿女,前些日子就有人给他发了棉衣棉裤,还有一些米面,这事我还以为只是谣言,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别的县都有,为什么就我们这边没有?”
“对啊,为什么我们没有?”
秦页听着周围的交谈声,心头有些慌乱,语气不自觉也凌厉起来:“你是何人,竟管起府衙的事情来?”
碧游见这个秦页如此,当下便笑道:“秦知县好大的官威,你身为常梁的父母官,私藏王府拨下的物资,我们这些知情者,连问都不能问上一句么?”
秦页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准备延迟半月再发物资的事情被别人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捅了出来,面对百姓们或愤怒或怀疑的视线,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还请这位姑娘不要含血喷人,秦某为当地百姓矜矜业业,此心无愧天地。”
以往广平王不是不爱管事吗?别说延迟分发物资,按照往年的情形,就算他不发也不会有人发现,不然他哪敢这么做?